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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匠3

    回家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到天空正中。我站在门前掏钥匙,一只白色的小狗从红砖房的后边跑出,黑豆般的小眼睛闪闪发光,向我汪汪地叫个不停。

    我不知道它的主人是哪位,一年多来,它对这里全部的住户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警惕。我曾经试图用香肠换取安静,它却吠得更起劲。

    我打开门刚要进屋,小狗猛地冲上来咬住了我的裤脚。那张平时看上去滑稽可笑的小扁脸,居然带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和恐惧。我清楚地看到它白色的尖牙刺穿了裤子,厌恶和慌乱同时涌上心头,猛地一甩腿,小狗飞到了几米开外,打了个滚,迅速地跑掉了。

    我挽起裤子看了下,好在它没有咬穿毛裤,免去了打狂犬疫苗的危险。

    出门对我来说的确是个危险的举动。我坐椅子上气喘吁吁,前胸和后背有种割裂般的痛楚,太阳xue涨得厉害,最要命的是又开始耳鸣了。

    耳鸣是比头疼更讨厌的存在,后者还能靠镇痛片压制,但耳鸣却没有特效药。我烦躁不安地把外衣揉成一团扔到床上,勉强坐在工作台前,研究从李丹家卸下来的门锁。

    李丹说过,她家里的物件保持着弟弟失踪时的原貌,那么这把锁自然也不例外。

    我拿起放大镜观察锁芯:岁月已经磨平了七年前曾被拆卸过得划痕,只有锁孔处凌乱的划痕可以证明它的经历。我踌躇了片刻,决定拆开它。

    很快,我看到了它的内部构造:氧化严重的锁簧展现出灰中带绿的颜色,几根线虫似的黑色物体卡在弹子间,那是日积月累的灰尘被钥匙搅拌所成的形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非常普通而标准的弹子锁。

    我用镊子伸进锁壳,费了半天劲,夹出了减震和固定用的橡胶圈。它老化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可以依稀分辨出锁芯在上边的菱形压痕。

    那家伙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种古怪形状的锁芯?!

    耳鸣声更加强烈,我用手使劲拍打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站起身,在屋里焦躁地来回走动。就在这时,屋门忽然响起了砰砰的闷响,是李丹来了吗?

    走过去随手打开门,一个白色的东西倏地钻了进来,撞倒了衣帽架,一头钻进床下。

    是那只小狗!它疯了吗?

    我抄起扫帚,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伸进里边挥动着。很多零件被我装箱放在床下,拨弄了半天除了带出一大球灰尘外,小狗毫无反应。

    万般无奈,我只好用力挪开床,要是这小东西咬坏了重要的东西就糟糕了。

    挪了大约半米宽,我看到它蜷缩在两个纸箱的中间一动不动。用扫帚柄捅了捅,它丝毫没有反应。我硬着头皮揪住背上的毛想把它揪出来,它忽然动了,身体一扭,恶狠狠地向我的手上咬去。我的大脑瞬间空白,本能性地把它扔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半昏迷状态中醒来,发现自己的上半身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双腿拖在地面,手中还抓着一团白色的狗毛。

    屋门开着,想必它已经跑了。我走过去关门,看到对面的马路中间停着一辆轿车,几个人站在车前四下张望。

    走过去,我得到了答案:小狗在穿越马路时,被轿车压成了两截。

    陡然间,我感到血压升高心跳加快:或许这就是答案?!

    李丹是在傍晚来的。

    对于我自作主张地给她家的房门换了锁芯的事,她并没有表现出气愤。不是因为旧钥匙可以打开新锁芯,没有给带来任何不便,而是因为我告诉她,我制造出了她要的那把锁。

    “你的脸色很不好。”她皱眉道,“是不是太累了?”

    “别担心我。”我疲惫地说,“一会儿就该轮到你的脸色不好了。”

    边说话我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形状诡异的玩意:乍看上去,它就是一个拇指肚大小的铁疙瘩,但菱形的尾部和前段的扁平的缝隙证明了它并非如此单纯。

    她的脸色果然变得苍白,“这就是你做出来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相信我,我敢说只有这种形状,才能匹配你带来的钥匙。”

    “可……可它不是一把锁啊!”

    “这是你家的门锁。”我举起来让她看个仔细,接着拆开它,抽出锁芯,把那个铁疙瘩塞了进去。装配完毕后我来到门前,卸掉门锁,装上了这把改造完毕的锁。

    “带有弧度的匙身是个烟幕弹。”我对她解说道,“钥匙的伸缩机关就是为了能顺利的插进任何锁芯,无论原先的锁芯是什么样的都无所谓。世上没有任何锁匠会去制造这种寄生式的锁,所以也就极难有人猜想出它原本的形状。”

    “你做出来了?”她颤抖着嘴唇,“这么快?”

    我扬了一下嘴角,“现在你去门外,用钥匙开启这把锁。”

    她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凝重,定定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等她走出门外,我从屋里锁好门,告诉她可以开门了。

    锁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别犹豫,进来吧。”我说,见她没有进一步行动的意思,我伸手拉开了门。

    李丹惊愕地望着我。

    “没有什么异度空间。”我苦笑起来,“在你来之前我尝试了很多次,你看我像是个从别的空间归来的旅行者吗?”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握住钥匙的手因为用力过大,关节有些发白。

    “我如约做出了这把锁,但很可惜,你弟弟的失踪之谜还是没有解开。我觉得你……”

    “不!”她拼命地摇头,泪水夺眶而出,“你把锁卸下来给我!”

    “去找别的锁匠也没用。”我叹息着,“这是一道只有唯一答案的题目,上至大师,下至学生,都不可能得出第二种答案。你要学会接受现实。”

    “把锁给我!”她的声音嘎哑,“给我!”

    她的倔劲儿犯起来,就算老天爷也拦不住,我深知这一点,只好照办。她把门锁塞进包里,踉踉跄跄地离开,消失在暮色夕阳交织中。

    我哀怜地看着她的背影,无论如何,我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剩下的仅有无能为力。

    世间最深的痛苦并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无能为力。为了避免这种结局,我选择了和她分手,万万没有想到,还是难以逃脱这种结局。

    原本我应该感到轻松,因为我的理论被证实了:根本不可能存在一把开启异度空间的锁。可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似乎渴盼有人能证明自己是错的。

    大概是耗费了太多心血,接下来的数天我卧床不起。眼见冰箱里的食物越来越少,我在犹豫是否该出门购买,还是饿死了事。

    李丹的电话像一阵恰逢其时的兴奋剂,将我从床上赶了下来。

    “忘了付你的钱,对不起。”她冷淡地说,“你的银行卡号没变吧?回头我就去存上。”

    “你没事吧?”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她略带神经质地笑了一声,随即压低嗓音,“你错了。”

    “什么?”

    “你错的非常彻底,你大错特错!”她的声音尖得像根锥子,“你就是一个笑话!”

    我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你用那把锁干什么去了?”

    话音未落,她便挂断了电话,回拨过去,手机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