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路漫漫
每一个离乡的少年，心底都有一个愿望！ 出凤阳县再往西三十里，便是由大楚国与出云国之间的最后一个正规编制的补给点——阳关镇，再往西走，翻过餐霞山，便进入阿泰依山脉最南端的这段尾巴之中，虽是尾巴，也是群山连绵，起伏不断，路上只能与世代生活在山中的阿勒族打交道，然后跋涉七百多里便到了出云国界。 这一路上都是山路，崎岖不平，甚是难走，但是为了出云国那独产的香料以及国都官员老爷们都追之若鹜的金丝果，来往的商人是络绎不绝，将本国的丝绸、瓷器、上好的茶砖、烟叶等等运过去，再换上出云国的特产带回来，来回大约要花一年多的功夫，但是所得之丰便是那些开矿的老板也是羡慕的。 如今这条路都被天下行商称为黄金之路了。凤阳县作为如此风水宝地，每天进出的商队、驮马是络绎不绝。 李续离了丁府，正不知往何处去，忽听路人谈起今日好像又有商会要出发去出云国了，便打起劲头往城西赶去。 来到西城门外，行商坊正是热闹非凡，来往进出的货物车马才大清早就开始忙活起来了。打听了一下，原来今天有好几家本地的商会和打外地经过的商队要往出云国去，银杏商会也在其中。 李续听了，心里有了计较，顺着打听来的路线往银杏商会的驻地走了过去。这商会出行，好多乡里乡亲的自己去不了的，花点银子央人搭点事物过去或是回来都是常有的事，不如花个银钱随他们一路一起去，倒也是个保障，以前也有这样的例子，也不显得唐突。 “嘿，这不是李客官么，怎么今日到这西城边来啊？可是要搭载什么货物么？”旁地突然有个人认出了李续，上来与他打了个招呼，正是昨日送信去的伙计小哥。 “真巧真巧，真是出门遇贵人啊，正如所言有事相求呢？昨日小哥走的太过匆忙，还不知如何相称呢！”李续答道。 “我叫侯东，大家都叫我东子，李客官也这样叫便是了，我们这做伙计的没那么多礼数，不知李客官想托点什么呢？”伙计一听有生意上门，也是高兴，毕竟捎带点货品举手之劳而已，还能赚点外快何乐而不为呢？ “如此咱俩年岁相当，你也别叫我客官了，叫我小名续哥儿就可以了，”李续也客气了一下，“我来这里是想问下能加入贵行随行么？我正想去出云国投亲呢。” “这个需得跟管事上报下，不过想来出得起银子应该没多大问题，你先少待，我去禀报下！” “好的，我就在这里等下好了。” 伙计侯东做不得主，自去里面禀报管事去了，李续等在门口，却不太担心，以往这种出点银子随队的人也是有过不少的，想来应该没多大问题，最多是花点银子的事情。 没过片刻，伙计侯东果然便带好了消息，幸他来的还算不迟，李续随他一起缴纳了银钱，登记了名册，一个时辰后便可以随车队上路了。 日头已高，又是一队人马打凤阳县出来了，大约二三百人的队伍赶着车马打西面而去。吆喝声、笑声、喝斥声、牲畜哞叫声等等传出大老远。 队伍打头的高高竖着一面旗子，插在一辆货车上，旗面绣着一片金色的银杏叶，反射着太阳光还有些刺人眼。这是银杏商会的车马！ 银杏商会的队伍中间，一辆拖车的前头，李续和小伙计侯东正坐在驾辕上头，手里挥着个鞭子，催促拉车的牲畜前行。二人都是年轻小伙，上路不多时，现在已经打的火热了。 “东子，咱们这一去大概要多久才能到出云国的国都啊！我之前常听人说要好几个月呢！”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李续依旧是忐忑在怀的。而东子却是已经去过两次了的老手了。 “差不多要接近三个月吧，这一路都是山路，崎岖不堪，车马难行，到了阳关镇要全部换成风驮兽咱们才能正式出发呢，路上补给的地方又少，只能拿些货物和山里的阿勒族换取，极为艰苦，续哥儿可要做好准备呢。” 东子一边扯着缰绳一边给李续解释，“不过续哥儿你倒好，到国都燕云郡就可以了，我们还得继续往西南走，到出云国的南边去呢，那里才有上好的香料和金丝果儿，贩回来可值钱了。” “那这一路上有什么危险的事物吗？这大山里头，老熊大虫想来不少，而且这么多商队，怕不是有强盗贼人半路打秋风吧！” “可不是呢，虽说阿勒族人都是极为好客的，但也少不了作jian犯科的，而且大山里面行事对我们都多有不便，所以一般都是好几个商会集合了一起上路的，这样人多势众，贼人也不敢打我们的主意，那些大虫猛兽也被威势吓跑了，不过这贼人猛兽倒是好打发，最多也就是耗费点银钱而已，就怕遇上山里的古怪瘴气或者是什么恶劣天气，那样才是头疼的要紧。” 东子看李续不甚解又继续说道：“这大山深处经常有些地方冒出些古怪气体，人畜闻之就会中毒，丧命都有可能随时发生，若是下大雨发山洪，更是危险至极。最无奈的是那风驮兽，受了大惊吓便不受控制，端的是头痛无比。” “不过这条商路少说也走了快有百十年了，几代人的开拓，商队还有阿勒族的向导，领队的仓主、管事都是这条路上吃这口饭老久的了，一般都没什么大问题的，续哥儿也不用太过担心。” 东子说了一大通，李续心里也有了个底，想来是不需太过担心，心念一转一下又被那风驮兽和阿勒族人勾上去了，今天这到阳关镇还要好几个时辰呢，便央东子给他多讲讲。二人在车上好一顿扯呼。 中午车队休息了半个时辰，然后加紧赶路，下午日头偏西，大队到达了这大楚国最西边的小镇阳关镇。“记得以前识字的时候，先生还教过百年前的诗文‘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想必就是说的百年前那些最早往出云国淘金的商人们吧。”李续跟着大队进了镇子心中如是想到。 车队在镇子中没有停留，直接穿过了这个边陲小镇，镇西头一大片的空白地如今到处都是车马驮队。间或走过一匹高达近丈头生四角的牛形巨兽，甩着个火红色的尾巴，李续见了大为好奇。 东子立刻告诉他这边是那风驮兽，四蹄坚硬巨大，过山间如履平地。到了驻扎地点，东子要去安排货物车马的事情，李续便一个人四处乱转，初次见得许多奇形的风驮兽不说，还遇到不少奇装异服的怪人，让他兴致高昂新奇不已。 少年人的心性大抵都是如此。好在他记性还算好，记得自己落脚商会的驻址，却没闹出走丢的洋相来。 商队在阳关镇休整了两天，第三天天气晴好。大清早李续才刚起床没多久，便听到商会的号子声响了起来。 知晓这是出发的讯息，李续收拾好了与东子会和，这次二人却是共坐在一匹大风驮兽的背上，兽背两边挂满了用绳笼捆好的装满货物的大箱子，这风驮兽慢悠悠的向前行去，竟也还算安稳，不是太过颠簸。 东子随手递过了一个大饼，二人就着清水在这驮背上吃起早饭来！李续四处张望，却见好多风驮兽上竟是坐了三四个人，倒是让他又惊讶了一下。 “东子，咱们这个风驮兽为何只有咱二人啊，我看其他的驮背上少说也有三四个呢”李续不解道。 “嘿，托续哥儿的福，你是出了钱的客官，这边管事便让我带着你二人一骑，也不至于太过拥挤，不过这优待也就到了头了，后面咱和大家都一样的了。” “原来如此，如今我看着往西边去的，前边我看不着，后面怕是有不下二三百只风驮兽吧，这次有多少人一起出发啊。”李续坐在兽背上往后看，怕是足有三百风驮兽之多。 “这次大小一共十七家商户哩，加上备用的风驮兽，大概怕是有个七八百头。”东子答道。 “这怕不是有接近三千人了吧！”李续感叹了一下，站起身来继续四处张望，驮兽行的还算安稳也不怕掉下去，手里的饼也顾不得吃了。 前方是碧空如洗的蓝天，餐霞山似在清风之中对人们招手，阳光洒在身上渐起暖意，周围是此起彼伏的谈笑声、兽嘶声，李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感！ “啊————”朝天长啸一声，也不知为什么李续觉得心中舒畅了许多。旁边东子看着笑道：“续哥儿第一次出远门，兴奋是好地，不过可要保存精力哦，这后面可还长着呢。” “没事，就是舒缓舒缓下，对了东子，你这都往出云国跑了几回了，有什么大收获没啊？”李续坐下来，忽然发觉这也是个不错的路子，准备找东子探探底。 东子脸色却黯然不少：“算不上大收获，如今回老家去也能娶上个婆娘老实过个小日子了，但是我人还年少，也想多赚点银钱，不想日后若再有灾荒变故啥的撑不下去。” 二人又闲聊一会，阳关镇已逐渐离开了众人的视线，道路开始变得有些坡度，队伍慢慢地排成了一条直线。许多人都在驮兽上开始休憩小眠。 这驮兽很是温顺，只要头前有同类带路，它们便跟着走，也不怕掉了队。东子也合上眼躺下一会了，李续却静不下来，只是坐在那里盯着前方的餐霞山看，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餐霞山高逾数百丈，老树林立，春日里显的分外幽静，将近落日之时数百风驮兽顺着前人开辟的老路行进在餐霞山之中，惊起一阵阵的飞鸟小兽。 天光将暗，远望餐霞山巅却是起了火焰一般，云霞朵朵，飞腾变幻，好似一个孩童在天上作画，色彩翻腾，无迹可寻，又仿佛有人在追逐着那些无形无体的云霞，煞是绮丽。 传说这餐霞山里有神仙居住，每日以朝霞为露，以晚霞为餐，以清风为茶，以云霞为饭，不沾人间烟火气，不旅世间万事烦，端的是逍遥自在，悠然自得，也不知是真是假！ 过不多久，霞光散去，暮云重重，大队已进入餐霞山深处，刚好到达事先计划好的落脚地点，众人按照自家商队的标志集合，安营扎寨，又是好一片的忙碌。 伙计东子都一起安排了两人晚间的事务，李续便无事随处逛逛。走不过几步便看见一群商会领头模样的中年人和两个奇装异服的异族人士正在一小块地方搭台树幡，安炉点香，周围还有好些人在围观，众人神情皆肃，原来是在祭拜神灵，想是在拜祭这餐霞山神保佑着一路上的平安吧。 本也想合着一起拜拜神保佑保佑自己，但是跪的人太多了挤不进去，李续只得远处拜了一拜做罢。却不料那香炉之上忽地窜出一道火苗来，冥冥之中似有轰鸣之声响起，吓的李续左右张望，也不见个所以然来。 倒是那两个像是阿勒族向导的人一脸雀跃，高呼神灵庇佑感谢神灵一类的话语，周围众人也跟着附和不停。李续转了转脑袋，见左右无事也不放在心上自顾回去了。 到得晚间安歇的地点，将刚才看到的事情与正喂风驮兽草料的东子说了，东子只说不必在意，每进一处山，到一个山名地界，各个商会打头的领队仓主管事都要做的便是祭拜山神，祈求个心安。李续听了也不甚了了，便顺着东子的指点用完晚饭睡觉去了。 山间夜露风寒，众人都是裹着皮毯子靠着驮兽取暖，李续一晚上睡觉却总觉得不是很安稳，倒不是冷的缘故，驮兽温顺，靠着驮兽肚皮其实很暖和，只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吊吊的感觉在心头，让人很不踏实。 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上一次还是在李父生病将去之前。想着父亲、想着儿时的七哥儿、想着十四娘、想着那远方的出云国是何模样，李续最终沉沉睡去。 夜尽天明，红日将出，又是一个好天气。李续是被身旁的驮兽的颤动所惊醒的。 “续哥儿一觉可安好？可曾冻着？”迎耳的是东子的问好。 “没，这驮兽身旁甚是暖和呢。就是好像做了个长梦，但又不记得梦到什么了。”李续起身收拾了身下的毯子等物件，迎着将出的朝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没冻着就好，赶紧收拾收拾，吃过早饭，咱们就该上路了。”东子一面将货物检查一遍，一面对李续说道。李续知道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安逸了，手脚麻利地拾掇了一下，吃完早点跟着东子翻身上了驮兽，大队又开始像前蔓延了。 早饭又是粗粮大饼，吃的李续甚是没味，看着天边浸透着阳光的云霞，心想要是能和那神仙一样吃云彩就好了。东子也是吃的不甚痛快，不过吃的倒比李续多的多。 “续哥儿还是多吃点，这管饱，不然路上没力气可是不行，路上要是遇到那呆傻的动物咱们再找机会打打牙祭。”李续依言听了，吃完饭坐在驮兽背上闭目养神，间或起来转转。 往后这几天都是这般光景的过了，只是山路愈发难走，难免有时候有驮兽失足、货物坠下等事故，便需要众人来忙活了。 没了开头几天的好兴致，李续和东子二人无事便在驮兽上休息。少年人总是这样，三天的热劲头，李续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有点无趣，深山里头，前不见村后不见店，虽说上千人在一起，但是行进在山里头忽地有点阴深的感觉，这让太阳底下的李续打了个不小的寒颤，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发浓烈了一些。 好运也有到头的时候，入山第五天，天气开始转坏了，阴沉沉的一片，餐霞山林木依旧，却也渐渐的多了些不同的植被，明儿个应该就能走出餐霞山的地界了。 前方是一个河谷，河床上一条小河沟蜿蜒不知去向何方，水甚清澈，目可见底，却看不到什么游鱼。 时间才午时过了不久，天越发阴暗了，加上山中林木遍地，光线越发稀微，前面领路的传下话来，今天就在这山岗上休息，明天再过河谷，出餐霞山去。 “这天气不好，怕是一会又要下雨了，还是连绵的阴雨，后面几天估计都不好走了。”东子收到安营的讯息，一遍嘀咕着一边开始收拾行李货物安排驮兽安静休息。 “怎么说，我看这天还是亮的，为什么咱不趁早过了这小河道对面的河滩子那边休息去啊？取水也方便许多呢。”李续看着有些不解问道。 “今儿走过的地方泥土都带很重的湿气，这地方怕是前两天下过了雨，可能时间还不短，仓主他们可能是怕河滩上淤泥多把驮兽给陷进去了，那样咱们就麻烦大了。估计一会肯定会叫人去查看的。”东子一边忙活一边解释。 李续点了点头恍然大悟状，朝河边张望而去。如今众人所处的是块岗子高地，比河床高出不少，只见前头忽然有几个年轻汉子各拿了一根长木杆子下了岗子往河对面走去。 一行五人边走边探，还未走到那小河边上便一腿子淤泥了。岸边不少人也都在观望，见着情况，也不甚开心。那五人探到河边不过几十丈远，到后边基本上都难以将脚从淤泥中抬出来了，方才回转上岸。这种地况，以驮兽这么大的重量，估计一下去就起不来了。 不一会李续就听到有人传来了管事的命令，下午一部分人看守货物驮兽，一部分人砍伐周遭的树木以做明天过河之用。 庞大的队伍开始喧闹起来，飘下的小雨也不能阻挡众人的劲头。不一会，人群周遭的大小树木都被砍伐了大半，砍伐的人忙活，看守货物的人也不得歇息，李续正和东子两人赶紧拿出大片的油布将货物遮盖好，又撑起过夜的帐篷，忙碌了好一会才得休息。 天色却已经黑的让人眼里发迷，雨也越发的大了，李续见得着的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开心，想来明天的行路是个大麻烦了。砍伐完树木，再有人把这些细的木头捆成一个个简陋的木排，大的明天直接往淤泥里面推，做成简易的木头路。 众人都累了一天，便早早的休息了。夜间寂静无语，只有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帐篷上的声音，听的李续酥酥发麻。偶几声驮兽的响鼻，仿佛在向世间宣告这深山老林之中还有着一群离乡谋生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