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长安一百零八坊，只有墙角是暖床
离开秦岭别院，郝仁就看到了气势恢宏的长安城，看到了星罗棋布的一百零八坊。 三山八水绕长安，大明宫外城中城。 万世基业定中原，千年王朝国难安。 一百零八坊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对称展开，道路四通八达，城墙高大，上面巡城兵马络绎不绝。 已经是金统二年，进城的盘查依旧严密，良弓劲弩、兵甲长戈是主要的搜查目标，其他的都不重要，交钱就能过。 郝仁此时有点懊恼，应该问大财主要点钱再走的。 “哪来的野人，长安城也是你来的地方吗，滚远些！” 被人推到地上的郝仁自嘲道：“我来长安做什么，还是直接去青丘吧，把小皮球送回家。什么狗屁长安，请老子来，老子也不来。” 没走两步，就被一个露着肚皮的大汉提溜到了偏僻处，什么话也没说，郝仁就被揍了一顿。 “小子，恭喜你成为我们丐帮长安分舵的乞讨使，你的宠物老子帮你拿去卖掉，当做你的介绍费。” 郝仁一边感慨这什么世道，一边想着给这死胖子安排点泻药。 小白狐多么聪明，一下子就跑了，如果不是晚上给郝仁带来一只鸡腿，郝仁还以为就这样失去它了。 这些年，没有小白狐的陪伴，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孤独。 夜晚的长安城，依旧严密，城头灯火通明。郝仁和其他小乞丐一样，窝在城墙根睡觉。 看到小白狐去而复返，郝仁有种感动想哭的冲动。 “大竹竿，怎么你说的人间是这个样子。这里的人都好坏，好凶，哪里有你给我讲得一千零一夜故事里的样子。要不回去吧，我想家了。而且，我今天心里堵的厉害，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好害怕。” “小皮球，你祖奶奶不是让你去青丘吗，现在回去的话你祖奶奶会不会生气？只要你不后悔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回去。还有，你确定你心里堵的慌不是肚子撑的慌吗？” 小白狐装懵的问道：“你知道怎么打开锁妖塔是吧？可是，我们必须要先找到锁妖塔才行呀。” “你当我瞎啊，你脖子上挂的不就是锁妖塔吗？可怜那个小道士，估计现在还在山脚下的草丛里翻找呢。” “嘻嘻，大竹竿，果然骗不过你。我先玩两天，等烦了再来找你，一起回锁妖塔。你这两天就好好乞讨，我去玩了。” 郝仁还没问怎么找它，小白狐已经不见了踪迹。郝仁看着手里的鸡腿，又看着几个比他更小更瘦弱的小乞丐，说道：“就这么一点，你们一人一口吧。” 最瘦弱的小乞丐说道：“不行，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能这样分。” “那你说怎么分？” “我这里有个破陶罐，我们用鸡腿煮成rou汤，这样大家都能吃到也能喝饱。” 总共六个小孩，一起围着少了一边的破陶罐，熟透的鸡腿自然熬不成汤，所以只能将鸡腿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水开了就可以吃。一人一口轮流喝，郝仁也没嫌弃，挨过饿的人才知道，在饥饿面前，干净卫生都是放屁。那些让人洗干净才能吃饭的人，白遭人怨恨。 郝仁只喝了一口，看着比他小那么多的孩子，他没脸多吃。 这时，他才想起捕鱼。是啊，大唐李姓皇帝，禁止吃鲤鱼，这里八水汇聚，怎么少的了鲤鱼呢？ 六个小孩喝了鸡汤后都对郝仁服气，这时候的人很纯粹，不会吃完了饭还要掀桌子。 “老大，鲤鱼有毒，不能吃的，老人们都这么说。” “是啊，老大。而且这里水域太大，不好捉鱼，会淹死人的。” 郝仁说道：“我吃过鲤鱼，没毒的。只是这里以前的皇帝姓李，吃了鲤鱼会被砍头，所以老人们才骗你们鲤鱼有毒，是不想你们丢了性命。” 最小的乞丐“掉书袋”说道：“诗经有云：岂其食鱼，必河之鲤。而且《晋书》里也有王祥卧冰求鲤的故事。所以，鲤鱼绝对是可以吃的，难的是怎么捉鲤鱼。如果能捉到，我先吃，给你们试毒，这可是达官贵人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哟。” 为了区分几个孩子，郝仁按照年龄从老大到老六，他自己不愿意当老大，因为对他而言，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拥有的东西就只剩下这个郝仁名字了。 人多力量大，没多久就用柳条和树枝做好了鱼篓。 老三外号泥鳅，水性最好，他自己说的——从娘胎里就会游泳了。这让郝仁也无法反驳。 在他的带领下，几人来到一处水浅的河滩，郝仁右手拿着树枝，左手拿着简陋的火把贴着水面，让其他人在岸上等着。 动物一般都有趋热的习性，鲤鱼也不例外，而且鲤鱼是夜食性动物，所以晚上钓鱼，钓到的多半是鲤鱼。 郝仁发现自己运气不错，发现了一条手臂长的大鲤鱼，长矛迅速刺过去，只是没有刺穿，鲤鱼太滑长矛太细，若不是老三手快，非让它跑了。 鲤鱼到手，几个孩子高兴极了，捡柴火是老五老六，这是最简单的活。去除鱼鳞和内脏是老大老二，因为没有刀，他们只能用锋利些的石头，虽然辛苦，可是他们俩一边干活一边相互傻笑。老三老四折树枝做筷子，因为郝仁不许他们再用手直接抓。 吃着烤鱼，几人听着老六说书，遇到不懂的，郝仁会给他们解释。 其实，没有佐料的烤鱼很难吃，有土腥味，还有酸涩感，尤其是老二这个憨货弄破了鱼胆，所以吃起来还有些苦。可是，除了郝仁，几个孩子都说这是他们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吃饱喝足，几个孩子围着郝仁睡觉，看着面黄肌瘦的他们，郝仁莫名感受到一种责任感。 第二天一大早，那个露着肚皮的大汉就用脚把他们叫醒。 “今天又到了十五，太傅府又会施粥发钱为子孙祈福。你们几个都去，能不能吃饱看你们的本事，晚上交不上钱来就让你们看我的本事。” 说完挺着大肚子，交了进城钱就大摇大摆的进城去了，像个大爷似的。 郝仁看着兴奋的六人问道：“我们没钱，怎么进城呢？” 老六说道：“俗话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我们这些叫花子，自然走鼠道。” 老大解释道：“东市有条臭水沟，本来是埋在地下的，可是东市是牛马集，不够用，所以在城墙根挖了个小洞。有巡查时会用草席遮住，而且天气热，巡城兵马也不想每天从臭烘烘的地方过，也就默许了。我们没钱进城的人都是从哪儿进出的，都叫它耗子洞。” 钻过耗子洞，果然不是一般的臭，好在不远处就有河，几人便在河里一边洗澡一边洗衣服。 郝仁有点放不开，其他六个一丝不挂的在河边玩游戏，等河边树枝上的衣服干透。郝仁则穿着衣服，当做人形衣架， 他在锁妖塔三年，穿的是兽皮缝制的衣服，背心加大裤衩。这也难怪城门的士卒会说他是个野人。 午饭时间还没到，几人就到太傅府大门口排队了，来的人很多，甚至有不少衣着光鲜亮丽的，更多的是郝仁这样衣不蔽体的叫花子。 老大说道：“郝家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布施，而且还顺便挑选家仆和伙计。郝老爷子说了，一人进郝家，全家不饿。所以很多人做梦都想进郝家干活。只是郝家每次会在右边的空地上起一座竹楼，一楼会放置许多竹简，每个竹简上都有一个简单的问题，回答好了就有赏。二楼会放置一些纸筏，每个纸筏上都有一些算数问题，回答正确就能做伙计。三楼有一面墙，上面有十副绢画，上面各种问题都可能出现，解答正确了能做家仆。” 老二接着补充道：“左边的空地是比武的，每个参加比武的人都能吃到一大碗干饭，然后就是挨打了，被人丢出外圈就算淘汰。有十个武师守在外圈，有人逃跑就会被抓住揍一顿，有人行凶也会阻止，他们会各自选中十人做徒弟。” 郝仁问道：“你们平时怎么分？” 老大说道：“老四，老六会去竹楼碰运气，即便答不上也不会挨打。我和老三去比武吃饱饭，万一被选上了也能学点本事。老二和老五模样好，嘴巴甜，走中间见人说好话，有时也会有人丢下几个铜钱。” “被武师选中了就必须去吗？” “不是的，无论左边右边，都是自愿的。郝家是仁义之家，从来不做强买强卖的事，做生意只取三分利。” 这时，一个瘌痢头少年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同伙挡住了郝勇七人去路。 “哟呵，这不是渭水河里的六小鬼吗，什么时候来了新鬼，怎么，想学梨园做七小福吗？” 这群人哄然大笑，郝仁却不知道他们笑点在哪里，可能是代沟吧。 老大挡在最前面说道：“癞皮狗，你可以骂我们，可是不能侮辱我们大哥！” “你们大哥？”瘌痢头眼色不善的看了郝仁一眼，继续说道： “傻大个，你长的不行，脑子也不好使，我才懒得管你认谁做大哥。可是，狗子和胖猫是我选中的，我已经答应平康坊的牙人把他们卖过去。今天，他们俩必须跟我走。” 老二和老五异口同声说道：“我们不会跟你走的，我们昨天已经结拜成兄弟，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瘌痢头冷笑一声，说道：“哼，你们俩以为前天的炊饼是那么好吃的吗？那是你们的卖身钱，看看这里，是你们俩当时按下的手印，想不认账耍赖皮，门都没有。” 看着瘌痢头手上白纸黑字的契约书，老二和老五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孩子。老大红了眼眶说道：“早知道那是你们卖身的炊饼，打死我也不吃，我他娘的真不是人，我真不该生病。” 老六不愧是老六，挺身而出道：“谁耍赖皮了，大家看清楚，契约书上写着的是狗子和胖猫，老二老五你们是叫这么粗鄙的名字吗？” 老二老五也明白过来，老二说道：“我才不叫狗子，你全家才叫狗子。我姓陈，名乾坤，记好了！” 老五有样学样，说道：“我也不叫胖猫，你全家才叫胖猫。我姓李，名巽震，记好了！” 瘌痢头少年挽起袖子说道：“名字是我失误，但是手印你能说不是他俩的吗？嗯！” 老六不慌不忙的说道：“秦朝的《封珍式-xue盗》中记载：“内中及xue中外壤有膝、手迹、膝、手各处”。手印当然做不了假，但是本朝新创，并没有验证手印真伪的衙门。或许，你可以花上十两银子去京兆府典狱拿到证明文书，但是我赌定你没有钱。即便有钱你也舍不得，毕竟你给我兄弟吃的炊饼才值几个铜钱？” 瘌痢头少年嘴上说不过老六，便说道：“弟兄们，动手，不给这帮叫花子动动筋骨，他们就要跑到我们头上拉屎撒尿。尤其那个小的，给我撕烂他的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