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至今离恨迷烟树
此心安处是吾乡。 当静姑姑从深沉的安眠之中悠然转醒，看着床榻之前那扇颇为陈旧的窗户投映进屋内的光影之时，她的内心忽的柔软了一瞬，抚摸了一下自己垂肩的发丝，心头又是一颤。 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曾安稳地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却没想到，回到这个地方，居然能一夜好梦到天明。唇角无意识地勾起一个苦笑，带着忧伤的目光扫过那似曾相识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心中弥漫着愈来愈浓郁的悲伤。 它们原来还在，可是他和她，却已经不在了。 她，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来这个地方呢…… 又在床上坐了好一会，静姑姑才勉强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整理好床铺，换好衣服坐到那张已然陈旧却纤尘不染的柳木桌子前，心里一颤，又看到自己昨夜丢在那上面的两封信件，眉头又是一皱。 她还记得她昨晚回到这里的时候，看到这个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却并没有变成她想象之中那副残缺的破败模样有多么的惊异和痛心。那些旧物，曾经还在什么地方，现在还在什么地方，整洁的宛如有人日日打扫一般。虽然屋子内空无一人，但她却知道，这里面流淌着一种气息，一种独属于霍容修的气息。 原来你也会照看这里，原来你也会回来。你是后悔了吗？还是遗憾？亦或是怀念？ 抛开了脑中那些纷繁的杂绪，芊芊玉手又将那两封昨夜已经看过好几通的信件打了开，将信笺平铺在桌面上，越看，心里越觉得焦躁。 第一封信是青灵剑阁来的，扶风煦并不晓得她的身份，推演出了凰歌是凤辉星之事他曾写信告诉了洛师傅。而洛师傅思前想后，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她。凤辉星命定大尧，凰歌又是天生的凰命，必定要成为下一代的皇后。而阿煦知道了这件事，他虽然心地善良，可为了大奕的国运，她真的不确定阿煦会不会做出什么威胁到凰歌的事情。 而第二封，是她偷偷安置在大宛的内应发来的。她还记得昨晚，她看了的那时候，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宛竟然也派出了皇族访尧，为首之人乃大宛太zigong千曜。这都不算什么，可是，他竟然还要带着大宛的三皇姬萧隐幽一同前去！或许宫千曜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可她却清楚地很，那是她的二女儿，是她的幽歌！ 而现下，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幽歌和凰歌虽不是双生之子，可面貌却有九分的相似。幽歌已然嫁给了皇族之人，非是闺阁少女，便不需要再戴着面纱。而大尧民风开放，凰歌又是个耐不住寂寞，天天爱瞎跑的性子，估计皇亲国戚们没有一个人会不知道凰歌长什么样子的。 外族朝拜，为了显示隆重，皇族必定要全员上殿。到时候，凰歌……幽歌……还有天恩府……都要怎么办…… 想着这些东西，她的素手慢慢攥紧，心中的焦虑和苦楚让她几乎没有听到那窗外传来的踏破枯叶声。得亏她的内功深厚，醒过神来便悄无声息地从后窗翻了出去。攥紧了信笺的手又慢慢收紧，她紧张地倚在窗边，听着那人向这破旧的竹屋一步一步走来，徐徐缓缓，却又带着一缕从容不迫。直到走到门边，他才稍稍迟疑地一顿，接着将门板推开，又是一声叹息。 霍容修看着空无一人的竹屋，疲惫的双眼中划过一抹柔和的神色。这个地方，除了他和宜冉，便不会有任何人知晓，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打扰。深吸一口气，他坐到了刚刚静姑姑坐上的椅子，轻轻抚摸了一下还略有余温的扶手，喃喃说道：“宜冉，是你回来了吗？我好像感觉到了你就在我身边呢……呵呵，是我太思念你了吧。你如果心有灵愿，也该是会回到这个地方的吧。宜冉，我好想你……” 而静姑姑与霍容修仅有一墙之隔的距离，她却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叫做咫尺天涯。她静静地在窗外听着，听着他对她的思念和懊悔，听着他对煌玦的期许和骄傲，听着他对凰歌的喜爱和无奈，听着他对幽歌的眷恋和不舍。他静静地说着，她默默地听着，这场无声的对话，除了她眼眶中滚滚留下的泪水，什么都没有留下。 直到霍容修再也无话可说，起身除了外衫，躺进了静姑姑刚刚叠好的被子里，忽然又喃喃说了一句：“宜冉，我觉得你真的回来了呢，这被子里面，全都是你的味道。”接着轻嗤一声，好似是在嘲笑自己那荒唐的想法，接着闭上了自己疲惫的双眼。 自从宜冉离开了之后，他只有在这里，才能做一个安稳的美梦。梦境里没有皇家，没有天恩府，没有名利的争斗，只有他和他的宜冉。 直到霍容修睡熟了，静姑姑才直起自己已经站麻木的双腿，从那旧窗里向屋里看着，看着那张她又爱又恨的脸上，有着的只是满满的疲惫和一丝安心的微笑，她心中大恸，却无言可说。 这个男人，是她命里的劫，挣不脱，逃不过。 孟宜冉……对他，你终究，又是心软了…… 擦干自己眼眶中的泪水，静姑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又深深地看了霍容修一眼，攥紧手中的信笺，接着大步离开。她的确对他狠不下心，可如今的她，不再是孟宜冉了。她是阿煦和阿璟的静姑姑，是煌玦、凰歌、幽歌的娘亲，却唯独不是霍容修的妻子。 伤痛已经造成，就不要再去回想过去了。他是缘，是劫，都与她无关了，他是他，她是她。 从此，两不相欠，再不相见。 而大步离开的静姑姑，却并不知道，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霍容修那双闭上的眸子已然睁开，锐利的眼眸再也不含任何疲倦之色。这么多年了，宜冉不会知道，他的内功早已经精进到了比她更强的地步。在他还没有进来的时候，他就能听到她的脚步，她的呼吸，能感觉到那竹屋中弥漫的熟悉的馨香，能感受到她落在他身上那又爱又恨的泪眼眸光。 而他没有揭穿她，只不过，是想再看她一眼罢了。 孟宜冉，你诈死，你离开，你带走幽歌，这些我都不再计较了。我需要的，只是你回来，呆在我身边，不要再离开。 看着她那纤细的身影愈走愈远，霍容修默默地看着她再次离开。 就像他在十四年前做过的一样。 ----------我是爹妈这一辈爱恨情仇也很纠结的分界线---------- 玥儿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姽婳夫人从未想过，她在得知了扶风珂玥失踪的消息之后，会如此的惊慌和懊悔，几乎到了她承受不了的地步。 果然，无论她有多么地恨扶风珂玥的父皇，可她扶风珂玥也是她怀胎十月，九死一生地生下来的。到底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她是不可能放的下她的玥儿的。 急匆匆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姽婳夫人焦躁中，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正跪在屋子外面，还在抹着眼泪的素馨姑姑，百转千回还是一句叹。她低声吩咐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菡萏一句，菡萏微讶，但也没敢说些什么，只是疾步走向了素馨姑姑，轻声说道：“夫人刚刚吩咐过了，乃是公主故意为之，不干你的事，不要在自责了，你还是赶紧去公主的寝宫候着吧，二皇子殿下已经派人去找了，说不定不多时公主就会回来。你不在那边，宫人连主心骨都没有，说不定已经乱成一盆酱了。夫人让你安心，皇上那边她会去说的，不会牵连于你。” 正在殿前台阶上跪着抹泪的素馨姑姑听到菡萏的话，下意识地就是一愣。没人知道当她今早进了公主的寝殿，却找不到公主的人影之时，她的内心是多么的惊慌失措。她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她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她满心都是真的怕公主出事。是以她丝毫没有考虑自己的处境，当即就报给了夫人公主不见了的消息。 她要公主平安，她不要公主出事。 “素馨，你回去吧。你如果走了，玥儿身边就再也没有贴心的人了。”正当素馨姑姑愣神的时候，姽婳夫人已经做回了椅子上，朱唇微启，柔声对素馨姑姑说道。 她没有做到一个母亲应该做的，而素馨这么多年照顾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玥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件事错不在她，责骂她也无用，现下最为要紧的，还是找回扶风珂玥。 看着素馨姑姑远去的背影，姽婳夫人扶额凝窗叹息，终究还是坐不住了。嫩白素手伸出，她狠狠地吸了几口气，接过桌上已经冷了的茶盏，将残茶一饮而尽。随即，她便淡淡地和一直在身边的菡萏说道：“你吩咐小厨房今天多加几个菜吧，我一会去打发冬易请皇上来。不知道玥儿这事他现下知不知道，不过，无论如何，本宫也是要找回自己的女儿的。” 菡萏默默点头，便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望着偌大一个宫殿，精巧华美天下无双，却清清冷冷的只有她姽婳自己一个人。绝美唇角勾起，她自嘲地笑笑，随即便敛下了笑容，想到扶风珂玥，心中大石又是坠落，无边无际，肝胆生寒。 玥儿，对不起，如果重来一次，母妃绝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心中默默祈祷着，姽婳夫人怀着满心的忧愁和期待，就那样等待着，等待着她的女儿归来。 她等待她的模样，挂着那一脸的焦急与眷恋，宛如时间一样，古老成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