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机锋藏（三）
是夜，淡云耀月，东南方向有清风徐徐吹来。****.２Ｗ. 摧风堂中有一条河川，乃人工开凿而成，它自东向西，在园林之中蜿蜒盘折。晏采独自沐了皎洁月光，踩着鹅卵石径慢慢来到河畔。 她静静伫立一会，突然叹了口气，在河边俯身蹲下，将手指轻轻浸入漾动的水波。须臾，她掏出一块红罗帕，擦干净双手，又像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几艘折叠好的纸船来，一一舒展开，逐次放入水波中。 夜色渐深，风力加重，纸船打了几个旋儿，借着风水之势，遥遥向西北边飘去。晏采复立起身，眼望船逝去的方向，面上神情复杂，似羡慕，又似悲哀。 她一时出神，竟未察觉已有人立在身后。直到那人轻轻一笑，她方才如梦初醒，陡然转身，叱道： “谁——” 她骤然瞧见来人，神情霎时放松，道：“青露，是你……” 穆青露微笑道：“是我啊。瞧你正出神，不想惊扰你，所以一直没有上前。” 晏采凤目流转，道：“我竟然丝毫没察觉出你在后头。唉，要是我也会武功，那该多好。”她朝穆青露迎了几步，：“难得见你独自散步，你这样的姑娘，也会睡不着么？” 穆青露笑了笑，道：“我没失眠。方才特地去寻你玩儿，恰好见你独自出园，我瞧你眉头紧锁，仿佛有心事，也不知该不该叫住你，便只好先跟着。” 晏采道：“我看上去心事重重么？没有罢。只是这里风景很好，我无意中发现后，常忍不住来此流连。” 穆青露道：“那就好。我刚才见你在放纸船，一只又一只，怪好玩儿的，还有么？我也想放。” 晏采愣了愣，随即笑道：“已经放完啦，下次一定叫上你。” 穆青露兴奋地：“好啊——可惜我不会折纸船儿，你得教教我。对了，我瞧那些纸船儿上仿佛写满了字，是你在许愿吗？” 晏采摇头笑道：“我见傅大侠白天练字用去了不少纸，那些纸扔了也浪费，我就捡来折纸船儿用了。” 穆青露啊了一声，掩口笑道：“原来是二师伯的字啊！呃，如此良辰美景，河面上却漂着二师伯的字，哈哈，哈哈。” 晏采嗔道：“幸好傅大侠不在，不然要生气啦。青露，走吧，散心去。”她迎向穆青露，似要去揽她。 穆青露晃晃脑袋：“听你一，我也觉得这里很美，就在这坐一会好啦。”着反而朝河岸靠近了几步。晏采闻言，停了一停，回首道：“行。不过你不会凫水，还是别离河水太近了。” 二女在河岸边坐下。穆青露摸了摸身下茵茵绿草，道：“这些草儿好嫩，真怕坐坏了它们。” 晏采道：“草儿看似柔嫩，实则坚强得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穆青露嗯了一声，突然：“晏jiejie，我瞧你也是外柔内刚，坚强得很。” 晏采淡淡地道：“是么？不坚强，如何生活下去。” 穆青露转头向她，真诚地道：“晏jiejie，自从你额伤痊愈后，便独自住一间屋了。从那以后，咱俩话的机会少了许多。其实——其实我是很怕寂寞的人，你搬走后，我也很想念你。可是这几天我又忙着和沿香排练，所以无暇找你玩儿，你千万别生我气，好么。” 晏采目光闪动，笑道：“我听了，原来你和沿香要合奏曲子啊。是我不好，多疑了，却害得洛堂主他们提前知晓了这个秘密。” 她亦看向穆青露，语气温和：“青露meimei，我一时心胸狭窄，你别见怪。” 穆青露心下甚为愉悦，道：“清楚了，也就没事啦。以后咱们常在一处，自然就不会有嫌隙了——对了，晏jiejie，你可懂音律？来参加我和沿香的排练吧。” 晏采顿了一顿，笑道：“我对音律一窍不通，真可惜呀。” 穆青露道：“这样啊，哎呀呀，确实可惜，你那么美丽，倘若翩翩起舞，一定能吸引所有人眼光。” 晏采闻言，却无欢欣之色，她低头望着清粼粼的水面，低声：“命如蓬草，随风飞扬，纵然生得再美，又有甚么用呢。” 穆青露惊讶道：“晏jiejie，为何这么？难道你和我们在一起不快活吗？” 晏采赶紧道：“别误会，我……我很喜欢同你们在一块儿。只是，有时候想起自己去世的亲人，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痛楚总也减轻不了。” 穆青露稍稍放下心来，道：“嗯，我懂。不过呢，晏jiejie，你现在已有我们这些好朋友，以后慢慢地还会再有亲人，你要开心些才对。” 晏采茫然道：“以后还会有亲人？……” 穆青露红了红脸，笑道：“当然呀。等你嫁了人，未来的夫君和儿女，不都是你的亲人么？” 晏采哦了一声，道：“是啊，未来的夫君和儿女。”她如此着，神情却依旧淡淡的，瞧不出一丝喜乐。 穆青露疑惑地问：“晏jiejie，你仿佛很不开心。怎么，桂师兄欺负你吗？” 晏采摇摇头：“没有，他从没欺负过我。” 穆青露释然道：“那就好，我瞧他对你体贴得很。晏jiejie，不定他就是你未来的亲人呢，哈哈。” 晏采猛地一惊，抬起头，疾道：“青露，别乱——” 穆青露啊了一声，笑道：“害羞啦？好吧，我不就是。” 晏采省觉失态，赶紧正了正容色，道：“相知相悦，全随缘份。青露，这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罢。” 穆青露似懂非懂地头，道：“嗯，我不了。”她随手拾起一粒石子，投向河面，石子在水面上跳了几跳，激起一连串的涟漪，渐渐远去了。 晏采侧过头，瞧了瞧她在月下清逸的容色，羡慕地道：“青露meimei，你成天无忧无虑，我若是你，该多好。” 穆青露偏过脸，朝她笑道：“我并非无忧无虑，只是不喜欢忧虑而已——忧虑伤心又伤身。晏jiejie，你凡事也要看开些才好啊。” 晏采低声道：“我尽量。” 穆青露眨眨眼，握住她的手，柔声：“你能和我们相遇，就是缘份。我希望你能开心自在，那样我看了也高兴。” 晏采沉吟一会，面上终于泛起感动之色，反握住她手，道：“谢谢你。” 二人静静坐了一会，穆青露忽地道：“回去罢。我答应过翼哥哥，不能太晚睡觉。” 晏采轻轻一震，道：“他很关心你呢。” 穆青露微笑道：“是啊。他一直很好。”着拉起晏采，一同离岸而行。 行了几步，来到一丛竹林边。月亮的清辉恰好洒落于此，竹身若明若暗，依稀可见泛出青碧色。 晏采忽然指着其中一株，道：“青露，你看这一支竹子带了斑，像不像湘妃竹？” 穆青露弯下腰，就着月光瞧了瞧，笑道：“有些像。不过洛阳是不会有湘妃竹的，这些斑应该只是凑巧吧。” 晏采道：“虽然凑巧，却不由使我想起那一段关于湘妃竹的浪漫故事来了。” 穆青露眨眨眼，笑道：“你是娥皇女英的故事么？” 晏采了头，悠悠吟道：“斑竹枝，斑竹枝，泪痕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她轻轻吟诵完，转向穆青露，道：“娥皇和女英既是亲姐妹，又一同嫁给舜帝为妃，夫妻三人情深意笃。舜帝去世后，她俩骤失所依，痛哭九天九夜，终于殉情而死。她们的眼泪洒在竹身上，从此就有了湘妃竹。” 穆青露颔首道：“所以湘妃竹也叫泪竹。唉，的确很浪漫，也很悲伤。” 晏采凝望了她一会，突然问：“青露，你欣赏娥皇女英么？” 穆青露正自出神，漫应道：“嗯？……是啊。” 晏采目中一亮，略含急切地追问：“真的？你可曾想过，去拥有一段娥皇女英般的情谊？” 穆青露呆了一呆，不解地问：“甚么娥皇女英的情谊？” 晏采转开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就是和好姐妹一起，伴随同一位夫君，同生共死白首偕老。” 穆青露如梦初醒地道：“吓？”她霎霎眼，又问：“你是和别人共侍一夫吗？” 晏采道：“对啊。你有没有想象过这种生活？” 穆青露嗨了一声，离开那株竹子，走了几步，回头笑道：“从来没有。” 她想了想，又认真地补充道：“我穆青露的爱人，心中自然只能有我一个。反过来，我也永远只爱他一人。娥皇女英的生活，那是神仙的境界，我一介凡人，永远到达不了，也不想达到。” 晏采容色一黯，连肩膀都微微塌了下来。她及时侧偏了头，穆青露却没瞧见，犹自笑道：“晏jiejie，就算你很欣赏娥皇女英，但也别学啊。等以后嫁了如意郎君，可千万不要与人共分享。” 晏采涩声道：“嗯。”穆青露拉住她手，道：“夜深啦，你的手好凉，回去罢。”执了她手，缓缓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