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可方思
自打宴会结束后,傅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巫蛊案并没有这么简单,它的背后,隐藏着别的阴谋。 “傅暖,你让我查的东西,我查到了。” 黄缇生又是一副麻木样子,顶着他的大黑眼圈。 傅暖结果他手中的册子一看,惊道:“一年前?一年前范家人才搬进现在这个宅子。” 黄缇生莫名其妙的:“对啊,还是皇上亲赏的呢。这巫蛊案不都已经结了吗,你还在调查什么?” 她当即把册子还了去,又吩咐予沣:“去吏部找邵宛之,查清范家所有人的职位。然后,立马去找到闹鬼案里面那个不识字的马车夫,赶快。” 接着便急急忙忙的跑走了。 予沣是傅暖的贴身侍从,释帝钦赐给她的。 有着四等的武功,读过书,人也挺机灵。 那么傅暖去哪呢了? 城西赌场。 方知德正玩得开心呢,就被提着大刀的傅暖给揪了出去。 “说实话,曹菁菁是不是你吊死的。” 方知德吓得立马跪了下来。 “郡主啊,这话可别乱说,曹菁菁是家妻,那日该说的,我都说了,一字不差。” 傅暖蹲下身子,冷眼盯着他:“你一个上门女婿,早就被赶出了曹府。可自从巫蛊案后,你便日夜泡在杨家赌场里头,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挥霍?” 方知德老实交代:“郡主英明,可这些钱,都是菁菁留给我的,遗嘱里面写的明明白白,她要意外死了,留给我三箱黄金,还有乡下一处闲宅。” 傅暖上手掐他脖子:“曹菁菁才二十七,就留了遗嘱,说,是不是你伪造的?” 男人拼命摇头,见他脸都红了,傅暖才肯松手。 他为自己辩解:“菁菁这些年花天酒地的,身子骨一直不好,加上她和大姐矛盾颇深,大姐的丈夫,是在行役阁当杀手的。她总是有疑虑大姐会杀她,所以才写得遗书,那张遗属的纸张已经很旧了,笔墨一看就是风干多年的,绝对不是我伪造的,再说了,要是我伪造的话,我就把曹家所有产业都给自己了。” 傅暖拧紧眉头:“那现在曹家产业都归谁所有?” 方知德用衣袖擦汗:“曹与方,我和菁菁八岁的儿子,但是你知道的,我性子软弱,根本斗不过她大姐曹敏敏那个女人。她以我会带坏与方为由,给完钱和地契,就将我赶了出来,说自己会教育好与方,将来接管曹家产业的。我也是害怕啊,出了这么多事,还不如拿钱跑了得了。” “曹敏敏夫君叫什么名字?” 方知德答道:“叫具宁,也是赘婿。你别说,天天跟一个杀手在一个屋檐下,是真瘆人。”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能抛下儿子拿钱跑,成日赌钱,醉生梦死。 可见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傅暖没有去曹府,而是直接去找了杨金。 杨老爷子正在丝竹雅乐环绕下喂鱼,好不快活。 见到傅暖,他到有些意外。 “杨伯父打扰了,今日晚辈来,是想问一些和曹家有关的东西。” 本以为这老头子会顺势提什么要求,但没想到他对傅暖,倒没什么讲究和刁难。因为杨唤眉在走之前,特意嘱咐过他,无论傅暖有什么难处和要帮的忙,他都得鼎力相助。 宝贝女儿的话,他自然要听。 从他口中了解到,这曹家,从曹菁菁她爹开始,就已经垄断了布匹业中云锦的销路。云锦是达官贵人和皇室才用得起的布匹,还常年销往藉硕和北靖。但是,曹家一直不肯与朝廷合作,哪怕税收高和运输不便,他们都不肯加入商会。 闹鬼一案之后,曹菁菁被范家杀人灭口,她儿子年幼,丈夫又是个没用的东西,所以曹家产业自然而然的交给了她大姐曹敏敏打理。而就在她接收产业当日,便来找杨金,说要加入商会。 郇商商会,不同于地方的小商会。是南郇一些大商号受户部和国库统一管辖的一个组织。商号商行老板们向国库交上征税以外的好处,和户部合作。同样的,好处就是,做生意有了官府庇佑和政策支持,畅通无阻,麻烦少了许多。杨金作为首富,自然而然的成了商会会长。 听了杨金一番话,傅暖这才大彻大悟:“错了,我们都错了。” 杨金不懂她在说些什么,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或喝点自己珍藏的好酒好茶。 “下回吧,下回我带点礼物来拜访您。” 说完,直奔目的地——行役阁。 惠子笙和邵宛之还有予沣都在门口等着傅暖,邵宛之直接把一张写着范家所有人在朝廷中的职位的纸交给了她。 她看完后,没有说话,反而问予沣:“那个不识字的车夫呢?” 他面露难色:“他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他家,都被烧了,至于他死没死,还真不好说。” 邵宛之不懂这是在搞什么:“怎么了?不是结案了吗,为何又查了起来?” 她闭上眼睛,把这些东西好好梳理了一遍。 只差最后一环了。 这一环,只有惠子笙能解开。 她让惠子笙去一部调查一个叫具宁的杀手,巫蛊案前后的任务行踪。 虽然身为一部的人,这些不能轻易告诉她。 但是傅暖却说:“你只管查了告诉我,出了事我担。” 惠子笙去了后,她才对邵宛之说:“怀弈,我们都被利用了,就连林鎏,都被利用了。” 很快,惠子笙回来了。 他告诉傅暖:“具宁确实是上听苑的杀手,并且他妻子还是曹菁菁的jiejie。这半年来,他就只执行了一个任务,还是阁主亲自下达的……” 没等他说完,傅暖便脱口而出:“杀范府的一个下人,对吗?” 惠子笙十分震惊:“你居然猜到了?我刚才看到的时候,也很奇怪。” 邵宛之也明白了过来:“那个下人,就是让曹菁菁中了望意蛊的下人是不是?” 两人均点头。 傅暖脸上没有了光泽:“你们先忙自己的去吧,我到时候再跟你们解释,现在,我要去找我世伯。” 听完音来报,说傅暖查到了具宁。 程叔锦没有在意,继续在院子里冥想。 他觉着自己身子骨是越来越差了,尤其是一入秋,天气渐凉,膝盖骨便疼得难以忍受。 这行役阁,他一待就是整整二十年。 世人皆说他心狠手辣,不近人情,又畏惧着他。 “得非所愿,愿非所得。” 程叔锦瞻顾着落叶,沉吟不决。 傅暖难得见他待在院子里一回,平时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处在那个昏暗的屋子里头。 忙着好多事,忙着永远都忙不完的事。 完音,行役阁暗卫之首,至境高手,专门负责保护程叔锦一人。 常常不见踪影,实则都是在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跟着他。 但是今天,完音也站在树下发愣。 他戴着黑色面罩不肯取,因为曾经被火灾毁过容貌,眼神没有情感,就像一座冰山。 傅暖上前问候他:“完音叔好啊,对了,颜宗近几日都在荼都,要不要问问她,可有修复您容貌的办法。” 完音拱手道谢并拒绝:“谢郡主好意,但是完音不需要。” 说罢,一个雀跃,跳墙走了。 程叔锦上下打量着她:“真是越来越像了啊。” 哪怕傅暖微微一笑,都能让他看见心中那个人的影子。 傅暖捡起一片零落的枯叶,感慨万千:“到底是什么样一位人,让您和伯父,怀念了这么多年,甚至把她的女儿养到这么大,应该不仅仅是一个书童这么简单吧。并且我要没猜错的话,她现在,应该是在藉硕。” 程叔锦额头都是褶皱,愈发显得憔悴。 就像那枯败的叶子一般。 “暖儿就是聪明啊,不愧是我养大的孩子。” 傅暖轻声开口:“那日巫蛊案,骆优南见到我后,神色就变了,三国大宴上,我也发现她总是莫名其妙看我几眼,所以我作此猜测。但其实,我并不在乎,更不在乎她是死是活。” “那你在乎什么。” 她缄默了片刻,才道:“我在乎您,在乎邵伯父,在乎魏姨娘,在乎邵宛之,还有跟我一起长大的那一些人,杨唤眉、惠子笙、鞠悦夷……甚至就连叶琼琚,我都在乎。” 说着说着,她的眼里就有了泪光。 “巫蛊一案,你们从头到尾就计划好了,一个一石二鸟的完美计划。收回国库,顺便把范家灭门,给太子党一个警告。这范家呢,也不是什么旧派大门阀,但是武将居多,尤其范玥她哥哥范肇,是皇家护卫之首。皇上的护卫军,居然是太子的门客,怎么能留?三国大宴时,太子一言不发,一看就是被敲点过了。一切合情合理,但是啊,你们还达到了另一个目的。” 程叔锦不为所动:“哦?那你觉得那个目的是什么。” “曹菁菁。” 傅暖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 程叔锦笑了:“让和修,太子,整个范府,还有你,甚至牵扯到了叶琼琚、惠子笙、邵宛之,为了一个布匹商人?” 傅暖坐了下来,说出整个事件的真相。 “林鎏,能在宫里养蛊这么多年,我不信陛下才知道。那为什么突然要设这么一个局搞她呢,为了国库?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并不全是。林鎏想搞我,应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用巫蛊这种手段,只能说也是你们意料中的事情。”
“一年前,陛下赐了范家新宅子,还碰巧在曹家隔壁。这不是巧合,而是蓄谋已久。曹家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曹菁菁为首的,坚持不加入商会;另一派,则是曹敏敏,想要和朝廷合作。云锦,可不是什么小生意,不管是户部还是国库,都盯上许久了。本来呢,以为曹菁菁她爹死了后,便有机可乘了,谁知,曹菁菁也是个顽固。” “那么,站在圣上的立场来看,不能再等了,曹菁菁就必须死。南郇走到今天,离不开这些商人们,南郇是三国中,经商政策最开放的。可是突然出现了曹家这么个意外,不肯和朝廷合作,万一以后其他商人都效仿可这么办?沿海一带,已经有富商开始自立门户,自建商会,骑在官府头上作威作福。” “那么整件事情可以这么理解,先找了个车夫,利用曹菁菁生活习性让她误入范府,接着范府一个下人,故意让曹菁菁中蛊。范玥觉着后怕,因为她并不知道曹菁菁中蛊,也活不久了,多此一举找人杀了她。整件事情看起来,就像是和修闹出巫蛊,结果曹菁菁倒霉被牵连进去。那个下人,应该是你们早就放进范府的眼线,后面为了彻底不留下线索,便找具宁杀了他。毕竟,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国库从林鎏手里收了回来,还借她的手,解决掉了曹菁菁,这样子,其他商人也不会以为是朝廷故意搞的,反而觉得还是得有朝廷庇佑。” 程叔锦看着她,算是默认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她:“傅暖,你想要如何过完这一生?” 她恳切回答:“反正不是成为别人的棋子,任他人鱼rou宰割。我想要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保护好家人,爱人,我想要所有人都能好好的,不会有人再像范玥一样,没用了就被灭口,死前还不知道到底是给谁做了嫁衣。” 程叔锦一拍桌子,亢奋起来:“好!很好,我支持你。但是——” 他耐心问:“你有没有想过,你连被捕时都只能乖乖就范,别人刺杀你你连三招都活不过,太子二皇子现在对你的客气,是因为你和惠子笙的婚约,那些大臣们对你的特殊照顾和尊敬,也是因为知道你是我的义女,你现在,所有的肆无忌惮,都是因为你有恃无恐,我是行役阁阁主,邵且莫是大理寺卿。除去这些,你觉得你还能随意进出行役阁,郭平充那些权贵还会怕你吗?” 傅暖低头缄默不语。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在荼都,聪明是加分项,可是光靠聪明是活不下来的。我知道,你不愿意被束缚,但是傅暖,更多的秘密,需要你自己去揭开。你被关进冰牢都不害怕,是因为你知道我会保你。可是,我不会永远保你。我不是神,像初武门刺杀这种事情,我也猜不到。你不想跟这次一样,被人cao纵着,那么,你就必须要有反抗的筹码。” 听到“初武门”三个字,傅暖的心又被刺痛了一回。 她声音微弱:“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程叔锦就等着这个问题:“接管我的位置。” 她也猜到了:“我考虑考虑。” 其实,把人生过的精彩一点也未尝不可,只是,她不想这么累。 轻轻松松过一辈子,就是她最大的愿望。 但是这个纠结的答案,在她来之前,程叔锦便已经说出来了。 得非所愿,愿非所得。 老样子,邵宛之在屋顶吹着笛子,只是现在,身旁还摆上了酒。 傅暖刚刚说完了这件事情的所有经过,邵宛之奇怪:“那你是怎么发现这件案子背后还有蹊跷的?” “吉服啊。” 邵宛之顿悟:“怪不得,这次大宴,所有二品以上高官的吉服都换成了云锦,云锦价贵,能这么用,定是曹敏敏为了加入商会,给国库拿的好处。” 夜风瑟瑟,砖瓦都变得冰凉。 傅暖很认真的凝视着他:“你有想过,你我二人的以后吗?” 头发被吹的乱飘,邵宛之放下笛子,整理发丝。 气氛寂静了起来,只剩树叶的“沙沙”声。 他突然开口:“有,我甚至想过和你私奔,就像当年官学那个文颂可一样,丢下一切说走就走。和你去到一个小镇,做生意也好,开乐坊也好,把这一切都抛得远远地。这样,我就不用日夜思考,如何才能名正言顺跟你成亲。我也不必成日担惊受怕,怕这个或那个,又来一场谋杀。” 傅暖脸上笑着,眼角却挂泪:“那我们就离开这里,川河那么大,多得是我们的容身之处。我不要成为别人练箭的靶子,我想活我自己的,当一个有血rou的人。” 邵宛之抓住她的手,紧握许久不肯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