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共识
朴槿月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开始使用高丽语,幸好韩纪见机,立马翻译给其他三人。 崇简不等王昭回话,就截断话头道:“这可不行,私兵不废,内乱不止。” 心道,开玩笑,这么搞,我一走,这边可能又打成一锅粥了,那不白费一番长途跋涉的功夫。 “这样可能就僵持起来了,这个结可不好打开。” 韩纪顾不得翻译身份,插嘴道。 崇简点头,心里明白,放弃私兵,那些世家害怕被清洗,绝对不会轻易答应。 “可能使臣大人并不十分明白,高丽因何走到这一步,轻易发生叛乱。” 韩纪进一步道。 崇简想了想,觉得确实不清楚来龙去脉,就点了点头。 “高丽太祖王建本为地方豪族,趁前朝瓦解之际,依附军阀而崛起,最终在与各地豪强世家妥协的基础上建国。原本世家与王朝各安其位,各退一步,这国家也还过得去。” 韩纪作为前朝王族,立场相对超脱,这话说得很有些高屋建瓴的意味。 “可眼前这位皇帝陛下,却不愿有人牵制皇权,因此上任伊始就开始采取诸多手段削弱世家势力,最终激化了矛盾。今日之变,乃是蓄谋已久,遇到机会就顺势爆发出来。” 来高丽之前,初次见到韩纪和朴槿月,对此就做过讨论,却没有此番透彻。 当真是事非亲历终觉浅。 “你的意思是说,皇家与世家共享权利,是高丽立国之基,这样的传统岂能轻易打破?” 崇简问得犀利。 他们这番讨论,被朴槿月同步翻译给了王昭。 王昭脸上的表情很丰富,听到这里也不禁长叹口气。 这位雄主垂垂老矣,又刚经历一夜惊魂,没了当初的心气。 “恐怕是这样。” 韩纪回答,这位前皇族的语气中含有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蔑,可能是觉得高丽皇朝能力不足。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唐藩镇割据引起的内乱,过了几代人,哪怕是当今圣天子在位,也未能完全平复,还平白让北方崛起了强大的敌人,燕云十六州至今无法收回。高丽,怎可重蹈覆辙?” 家学渊源的潘惟吉也站出来说话。 刘承珪虽然说不出这番大道理,但却深深明白,大宋需要一个团结有实力的高丽盟友,而不是分崩离析的契丹傀儡。 故而频频点头。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解开这个死结。 冷场了一阵,就听崇简缓缓道:“其实,还是可以有办法的。” “哦,什么办法?” 在场诸人抢着问。 “私兵必须裁撤,但保障世家基本权利的办法不一定非得靠这些不伦不类的世家武装,可以通过盟约的形式把双方的责任、权利明确界定,皇家、世家都不太过吃亏,谁也不至于惶惶不可终日。” 说这话的崇简想,这个时候的人大概还是守信的,不然稍后的澶渊之盟也不会让宋、辽保持总体上和平,直到辽国为金所灭。 “可惜使臣大人忘了,一旦皇朝有所反复,解除武装的世家将何以面对?” 作为女人的朴槿月直觉很厉害,立马抓住了话里的漏洞。 “那可就真是人方为刀俎,我为鱼rou了。” 韩纪这话,就是明晃晃的嘲讽。 连王昭的眼眸里,也渐渐侵染了这种情绪,像是在告诉崇简,你莫非当我是傻子。 崇简发现自己确实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 澶渊之盟之所以能够约束双方,是因为力量对比基本持平,谁也灭不了谁,这才有了较长时期的和平。 可高丽强敌窥伺,哪里还有这样的机会? 幸好早有准备,崇简郑重其事地缓缓道来。 “各位,既然我能提出这一点来,那这盟约一旦签署,就有大宋背书,如果相信大宋的实力和信誉,这盟约就没有问题。请二位回去,把大宋的态度告诉等候音讯的世家们。” 想一想,又干脆把话挑明道:“谁愿意立盟,谁就是大宋的朋友,谁反对立盟,谁就是大宋的敌人。” 这话虽过分,但情况特殊,需要雷霆手段。 而话说到这个份上,接下来也就简单了,等着朴槿月、韩纪与王昭在一隅嘀嘀咕咕一通,商量出个结果来,然后采取行动。
反正他们用的是高丽语,其他人也听不懂。 …… 当高丽境内形势最终稳定下来,深秋已过,大宋官船终于启航离开了礼成港,满载高丽皇帝的供品重新出发。 这一次,给养装载得特别充分,只要途中不出意外,就准备直接越过辽国的海岸线,一直进入大宋境内,经黄河、运河水系,从水路返回汴京。 也让大宋子民们看看远方来朝的盛况。 不过,在那船上却没有了领头的几个人,旗舰也驻满了水兵,三艘远航船,都成了武装押运高丽供品的官船。 而在高丽北面边境上,一行五人进入了辽国境内,在高丽人护送下,偷偷乘船跨过鸭绿江,直奔东京辽阳府(辽宁辽阳)而去。 这一行五人,都做高丽商人打扮,其中三人各自骑着高头大马,商货却由一辆马车拉着。 车夫看起来也是一个积年赶车的高丽行脚商,车内还坐着一个高丽女子,看其行状,极可能是车夫的娘子。 这高丽女子竟然有几分娇媚。 路上人见了,有些愤愤不平。 “你看这行脚商,居然有如此妖娆的一个娘子。” 商人地位不高,行脚商更不在贵人眼里,自然会落得如此评价。 不过这一行五人,包括那两个当事人,听了这话都没什么反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不懂契丹俚语。 更怪的是,一路行来,凡是与外界打交道,简单的就是那个车夫三言两语交代一番,复杂一点,一般都是车内那女子下来交涉。 人们这才发现,车夫和他娘子,都精通契丹语,交流起来,在契丹语和高丽语间切换得那叫一个自然。 另外三人,却极少开口,只在远离人群的时候,相互之间有些喁喁细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