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杀局

    刀光剑影。

    剑阵中，魔族相继倒下，只剩北冥墨霜一人。

    北冥墨霜本就是天仙境中的顶尖强者，得到天魔神甲后，更是如虎添翼，仙境之中难觅敌手。

    可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北冥墨霜再如何强大，在上万蜀山弟子的剑阵中也是独木难支，更何况还有齐宁与戊子等人压阵，死于剑阵中只是迟早的事。

    一剑光寒，一刀紧随其后。出剑的是齐宁，出刀的自然是戊子。

    齐宁眼中充满怜惜，可手上剑招却从未减弱过，他的确是喜欢这个凶悍的女子，不过喜欢是一码事，为死在兽潮中的同门报仇又是另一码事。

    北冥墨霜手持漆黑长枪，鲜血顺着虎口缓缓流下，即便已经陷入死地，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将军百战死，自她年幼上战场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死在这里。

    戊子看着刀口的卷刃，微微一抖手腕，又是一刀斩下，天魔神甲的光芒彻底黯淡。没有甲胄的防护，北冥墨霜只会死得更快。

    对于这位对手，戊子发自内心的尊重，所以破天荒地说了一句：“走好。”

    齐宁与付如松对视一眼，手指抹过剑身，“起剑！”

    剑光璀璨夺目，源源不断的剑气汇聚，一声龙吟响起，所有飞剑齐齐一振，杀向北冥墨霜。

    北冥墨霜一抖长枪，气息越发狂暴，哪怕没了甲胄，也毫不防御，竟提着长枪冲了过来。哪怕是死，也不后退半步。

    龙吟依旧，长剑依存，北冥墨霜却倒飞而出。然而下一刻，北冥墨霜狠狠擦去嘴角鲜血，再次冲杀而来。

    从围剿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天，北冥墨霜依旧还在战斗。哪怕作为敌人，所有蜀山弟子也开始尊重起眼前这位魔族来。放眼世间所有天仙，能在剑阵中撑这么久的，也就这一位了。

    从始至终，只有两人没有出手。一个是张子默，另一个自然是闻人羽了。

    闻人羽看着北冥墨霜身上伤口越来越多，一身黑衣遍染鲜血，转头不忍去看。

    戊子最后一刀落下，北冥墨霜狠狠砸在地上，挣扎许久这才用长枪稳住身形，再也没了力气。

    随后，便是天空中密密麻麻的剑气落下。

    北冥墨霜本就白皙的面容苍白到了极点，她没有抬头去看那即将落下的剑气，而是落在了闻人羽身上，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闻人羽心生感应，看着北冥墨霜，拔出止戈飞身落下，抢在了那铺天盖地的剑气之前刺向北冥墨霜，“魔女，你数次辱我，今日必杀你报仇！”

    北冥墨霜苦涩一笑，缓缓松开手中长枪，竟是毫不躲闪。

    然而下一刻，闻人羽温和又充满力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擒住我，以我为质。”

    北冥墨霜一怔，直到止戈快要刺到喉咙上才反应过来，轻轻抓住止戈一震，闻人羽的手便再也握不住止戈，随后北冥墨霜便借势捏住了闻人羽的咽喉，手中长枪直指众人，“想他死，就跟上来。”

    张子默傻眼了。

    齐宁与付如松也傻眼了。

    戊子眼中也是充满错愕。

    所有人都傻眼了。

    好不容易把闻人羽救出来，又被擒住了？

    随后众人便齐齐看向张子默，“师叔，怎么办？”

    张子默一愣，随后便佯装沉思，刻意多拖了一会儿这才挥手，“追上去，把闻人羽救回来。”

    眼看众人御剑追去，张子默无奈一叹，“闻人羽啊闻人羽，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通天山脉山麓之上，北冥墨霜一闪而过，身后便是紧追不舍的剑光。只不过有了闻人羽和张子默争取的时间，哪怕重伤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被追上。

    一炷香后，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从天而降的一刀。

    北冥墨霜手中那锋锐无双的长枪一挑，借势后退，可身后又是两道惊天剑意袭来。

    北冥墨霜抓着闻人羽往后一挡，那两道剑意瞬间消散，随后齐宁与付如松的怒喝便响起，“卑鄙！”

    北冥墨霜看着前方的己亥与戊子，还有正在赶来的众多剑修，依旧是从容不迫。

    张子默走至前方，“把他放了，我们可以放你走。”

    “走？”北冥墨霜戏谑一笑，长枪一振，“你们追了这么久，现在也该到我了，龙虎营何在？”

    上方山石突然滑落，随后便是震耳欲聋的脚步声。

    “咚，咚，咚……”

    几息功夫，一个百丈巨人便从山林中窜出，站在了北冥墨霜身后，气息虽还未至天仙，但稳压地仙一头。

    震天动地的脚步声不断，越来越多的巨人突然出现在北冥墨霜周围。

    千人，千名地仙！

    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就是此地的蜀山弟子中也没有这么多地仙存在。有此军队在手，再想围剿北冥墨霜就难了。

    又是一声凄厉的啼声响起，当那羽翼遮天蔽日的妖鸟鬼车从上方出现，蜀山众人的面色突然难看了起来。他们永远不会忘记在通天山脉发生的事，几个月前北冥墨霜引动兽潮将他们冲得溃不成军，如今鬼车出现，兽潮还会远吗？

    北冥墨霜带着闻人羽落到鬼车身上，手中长枪直指那些挡在上方的蜀山弟子，“随我冲阵！”

    千名魔族巨人怒吼一声，原本冰冷的眼神随着北冥墨霜的话语狂暴起来，在北冥墨霜的调度下，以阵冲阵，只是片刻便攻破剑阵一隅冲了出去。

    此时的北冥墨霜，虽说是重伤，但气势却已经达到了巅峰。她那强横的实力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身份，她不是像戊子那种独来独往的修行者，而是统兵的将军。她最擅长的，便是率军冲阵。哪怕在临渊王朝中，统兵能胜过她的也没有几人。而且她今年才二十三，还很年轻。

    眼看北冥墨霜冲阵离去，周围又有兽吼响起，张子默没有丝毫犹豫，“撤！”

    众人虽然不愿看闻人羽被再次擒住，但也知道再追下去北冥墨霜一定会再引动兽潮，只会让更多的人牺牲。

    戊子突然飞出，拔出双刀冲向北冥墨霜。

    北冥墨霜眉毛一挑，引千人之势融入枪中，轻轻一刺。

    只是一枪，戊子面具下便渗出鲜血，气息衰弱。

    北冥墨霜平静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戊子双刀回鞘，“我知道，先前以多人围攻你，现在算是两清了。”

    北冥墨霜仔细地看了戊子一眼，在面具左额那两个字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这个名字我记住了，有机会，一对一再打过。”

    戊子重重点头，“好！”

    通天山脉脚下，张子默看着靠在树边的戊子，“伤势如何？”

    戊子显得十分平静，“无妨。”

    张子默道：“你有左手握短刀刀柄的习惯，可你现在却连刀都不握了。明知不敌，为何还要出刀？”

    戊子淡然道：“无论修刀还是修剑，首重气势。若是我这次退，以后便会一退才退，这一辈子便到头了。”

    张子默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蜀山众人眼神黯淡，没想到费劲周折，还是没能救出闻人羽。

    张子默安抚道：“放心吧，闻人羽会回来的，相信吧。”

    众人低落的心情这才有所好转，对于张子默的话，他们还是信服的。

    通天山脉山腰一处密林，北冥墨霜手轻轻一抬，千名魔族巨人便齐齐落地。

    北冥墨霜带着闻人羽走进密林中，转头看着闻人羽，“为什么要救我？”

    闻人羽道：“我不想你死。”

    北冥墨霜嫣然一笑，搂住闻人羽，从不化妆的她，以嘴角渗出的鲜血涂抹红唇，美艳动人，看呆了闻人羽。

    随后，北冥墨霜便越凑越近，直到吻上了闻人羽。

    良久，唇分，北冥墨霜看着眼神呆滞的闻人羽，又是一笑，“我的小男人，谢谢你。等我踏平镇岳王朝，来蜀山娶你。”

    女人娶男人，这话一听便不对劲，可闻人羽却没有听出来，只是愣愣点头，“好。”

    北冥墨霜拔下闻人羽头上的木簪，又拔下自己头上那根锋锐得更像狭长匕首的铁簪，“跟你换一换，留个念想。”

    北冥墨霜目光又落到闻人羽手上的念珠，“等我查清楚这串珠子的来历，我会想办法让人将消息送给你。要分别了，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闻人羽紧握那根铁簪，“等我变强，我来找你。”

    北冥墨霜笑得越发开心，纵身一跃落入鬼车背上，潇洒离去。

    闻人羽看着那身影消失在通天山脉中，怅然若失，舔了舔嘴唇的鲜血。

    是腥的，也是甜的。

    通天山脉下，等了许久的众人看着闻人羽飞来，又是一阵欢呼。这一刻，张子默在他们心中，威信十足。

    张子默的话没有出错，闻人羽会回来的。事实上，他早就想明白了。别人不知道事情始末，只以为是闻人羽冲动想找北冥墨霜报仇，可他知道这两人关系不对劲，明白闻人羽是想救北冥墨霜。

    眼看闻人羽再次被擒，张子默一点都不急，甚至还想办法替闻人羽多拖了一会儿。因为他笃定北冥墨霜不会带走闻人羽，闻人羽不知道太玄经，对北冥墨霜没有丝毫用处。一旦闻人羽被抓到了临渊王朝，只会招来蜀山的怒火。论整体实力蜀山自然是不能和一个王朝抗衡，可蜀山山顶那位，谁又能挡住？

    张子默与闻人羽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张子默觉得闻人羽带他去蜀山，在没人愿意教他的时候传他修行法门和剑法，哪怕为了救他丢了娘亲留给他的甲，也还是欠闻人羽的。

    而闻人羽觉得，小雪因为他而下落不明，他又让张子默用如此重要的甲胄救他，他一直欠张子默的。

    这二人，都觉得欠对方的。

    面对众多蜀山弟子，闻人羽取出那根铁簪插入头发，跪了下去，“人是我故意放走的，我喜欢她，我愿意一命换一命。”

    张子默眼神彻底呆滞，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很想对闻人羽怒吼一句。

    你有病啊！

    这件事没人放在心上，因为在蜀山众人心中，放跑一个魔族，远没有闻人羽安全归来重要。而且这件事除了张子默，其他人都只会以为这是一个意外。

    可张子默眼神很快便释然了，若闻人羽不这么做，他就不叫闻人羽了。

    再次傻眼的众人，只能看着张子默，等待张子默的决定。

    张子默也头大，若闻人羽不说，此事很容易就敷衍过了。可闻人羽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这事肯定瞒不住了，蜀山那两位迟早会知道，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见张子默不说话，戚铭走了出来，跪在闻人羽身边，“小师叔是因我才被擒，就算要一命换一命，也该是我死。”

    张子默将两人拉起，“这个事情太大，我也决定不了，要不将事情报回去让其他几位师兄决定？”

    这个皮球，只能踢给那几位剑仙了。

    众人齐齐点头，毕竟他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齐宁飞在队伍最后面，叹息连连。

    付如松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不敢跟小师叔抢女人？”

    齐宁又是一阵唉声叹气，“人家定情信物都交换了，肯定是没机会了。”

    付如松哈哈大笑，“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心细的时候，你不说我都没注意。不过能制住你的女人天下肯定不止这一个，你也不是非她不可。”

    眼看齐宁情绪低落，付如松话锋一转，“要是师叔知道你这么难受，肯定会给你几坛酒安慰你一下。”

    齐宁顿时双眼放光，与女人相比，他还是更爱酒一些，如狼似虎地飞向张子默，“师叔，我好难受啊！”

    前方张子默的笑骂传来，“滚蛋，又想骗酒。”

    只是最终，齐宁还是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一坛酒。

    张子默问道：“现在有没有好受点了？”

    齐宁摇了摇头，“还差一点，要是再来三坛就好了。”

    张子默踢了齐宁一脚，“你给我滚。”

    张子默正和齐宁有说有笑，天边突然飞来两人，离近了一看才发现是姜泉与姜兆。

    张子默看二人火急火燎的模样，连忙问道：“怎么了？”

    姜泉道：“盘瓠苗侗的抵抗十分顽强，战事焦灼，圣女请你们速去支援。”

    “知道了。”

    张子默转头正要吩咐，姜兆身上突然传来剧烈的灵炁波动，“请，三十六堂神！”

    漫天神影，三十六堂神齐齐出现，没有丝毫征兆地杀向张子默。

    齐宁出剑拦截，又是一阵灵炁波动传来。

    “请，七十二堂鬼！”

    出手的，是姜泉。

    戊子抽刀而出，一刀斩尽众鬼，拦住姜泉。

    又是一道黑影闪过，直奔张子默而来。只是这一次出手的人，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己亥！

    己亥瞬间到了张子默面前，手中那墨绿匕首无情刺下。

    “给我滚开！”付如松及时赶到，一剑拦住己亥。

    张子默眼中充满错愕，他没想到，一直跟随他的己亥也要杀他！

    一直沉默的闻人羽及时回神，拔出止戈，“蜀山弟子，起剑阵！”

    众人纷纷拔剑，可又有两道黑影闪过，剑阵还未形成，便已到了张子默身边，两双大手无情按向张子默的天灵盖。

    黑衣，黑面，左额刻字。

    六十甲子！

    这是针对张子默的一场截杀，而且是必杀之局。

    张子默苦涩一笑，随后便坦然看着那两人面具上的刻字。

    丙申，丁酉。

    一声龙吟传来，张子默脖子上的玉佩光芒大放，将丙申和丁酉狠狠弹开，一条白龙从玉佩中钻出，护在张子默周围。

    丙申与丁酉微微一愣，便再次杀向张子默。无论是什么样的防护法宝都有限度，打破便是。他们从未想过能轻易地杀死张子默，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

    震天喊杀声响起，天边出现一个黑点，眨眼便化为五万大军杀来。领头的，正是姜阳。

    趁着剑阵刚形成不稳，姜阳率军击破剑阵，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张子默。

    “枫祖助我。”姜阳轻念一声，远在枫树苗侗的大枫树竟投影而来，顶端那只沉寂的黑蝴蝶突然振动翅膀，轻轻落在那白龙身上，那白龙瞬间化为黑烟散去。

    没了白龙的防护，丙申和丁酉瞬间到了张子默面前，这一次，还多了一个实力在整个苗疆都是顶尖的姜阳。

    张子默大笑一声，“看来今日我必死了，闻人羽，一定帮我找到小雪，拜托了！”

    一点寒光突至，一柄长枪破空而来，逼退三人。

    北冥墨霜身着天魔神甲挡在张子默和闻人羽身前，有天魔神甲在身，北冥墨霜一人便挡住了三人。

    大敌当前，蜀山弟子再起剑阵，与那千名巨人联手挡住了那五万大军。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想过号会有和魔族联手的一天。

    又是一道黑影出现，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来杀张子默的。

    那是跟着大军离去的丁丑，终于赶回。

    姜阳看着突然出现的丁丑，顿时眉头紧皱。他没想到丁丑居然能活着赶回来，离去前张子默曾给盘瓠苗的军队下了指令，只听蚩瑶的话。丁丑一去便被围攻，手上无人可用。而为了截杀住丁丑，姜阳足足派了两万人，就是怕他回来支援张子默。

    只是没想到，丁丑居然还能逃出生天！

    也就是阵道深不可测的丁丑了，换了戊子，恐怕也只能死在阵中。

    本来必杀的局面，因为北冥墨霜和丁丑的出现，突然焦灼了起来。

    正与戊子交手的姜泉突然后撤，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领七十二堂鬼杀向姜兆。

    戊子虽然不明白姜泉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但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在意这些。

    他只知道，这是一个改变战局的机会。

    戊子右手持长刀，拔出左手长刀，与姜泉一起杀向姜兆，“速胜。”

    这话，是说给姜泉听的，也是说给齐宁听的。

    齐宁立刻会意，手中沉幽剑光大方，巨剑破空犹如山呼海啸，斩向姜兆。

    本来是二打二的局面，突然变成了三打一，结果可想而知。

    姜兆头颅落地，那一双圆铃般的眼睛睁得老大，死死地盯着姜泉，到死他都想不明白，自己这位大哥为何会突然临阵投敌了。

    姜阳心生感应，猛地回头，看着安然无事的姜泉，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什么，“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