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己丑无名

    天空上，大军如狂风般吹过，杨昭灵识散开，大军瞬间停下。

    杨昭看着那两个面容身形气息都一模一样的人，眉头皱起，不过很快便恢复正常，“想要引我分兵，倒是还算有点本事，不过我十万大军，据斥候报你哪里最多只有三千修士，就算分兵，你又能如何？”

    杨昭手一抬，“一至五队万夫长，向东进军。六至十队万夫长，向西进军。”

    “是！”

    十万大军，一分为二。

    杨昭并未动身，只是盘膝坐在空中，灵识如网散开千里，军队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即便出了灵识范围，只要军队及时给予反馈，他便能及时调动。

    很快，两边五万大军，再次分兵，杨昭依旧面无表情，他自然知道军队速度缓慢，容易被对方放风筝。但他调兵的方向，始终将两个分不清真假的圣女牢牢咬住，不会让他们有逃脱的机会。

    往东是必经盘瓠苗侗，往西则至通天山脉无路可逃，大军速度虽不如他们，却可将她们逼入死路。他手握十万大军，此战已立于不败之地。

    果不其然，不久后，那两位圣女便改变方向，虽然仗着速度快能与军队周旋，但杨昭咬得始终很死。不过让杨昭奇怪的是，以天仙的速度，想要找机会逃离很简单，可露面的这两位黑面人却没有发挥出全部速度，让杨昭不明白其真实目的。

    杨昭微微闭目，心中出现了一个棋盘。无论对方有什么目的，擒住便全都知道了。

    二分四，既然对方没有逃离，那就是给他合围的机会。

    另一处，丁丑坐在一座山顶，心中同样出现了一个棋盘，他执黑先行，此战对方实力虽然远超他们，但对方并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且他占据主动，大有可为。

    丁丑再落一子，己丑与己亥速度突然加快甩开敌人。

    杨昭眉头微微一皱，再次分兵。

    四分八。

    八分十六。

    直至此时，杨昭依旧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他知道对方手中还有两三千修士，可他不认为仅凭这两三千修士能撼动他十万大军。

    而杨昭面前的棋盘上，两颗黑子已陷入包围，两边五万大军阵法已经展开，绝无逃脱可能。

    丁丑悠悠一叹，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十则围之，倒是知兵法，阵道造诣也不错。可惜，太过谨慎了，还是看不出此中关键。”

    丁丑再下一子，两个陷入阵法的蚩瑶，就这么从阵中消失。不是丁丑自负，正如戊子所说，若论统军能力和阵法造诣，丁丑乃是暗影第一。丁丑当年统军的时候，杨昭还没出生呢。

    十六分三十二。

    杨昭心中一惊，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上了同行，观对方阵道造诣，绝对在他之上。平心而论，若他与对方调换，未必能做到如此程度。

    不过终归是统军之人，杨昭心中再如何起波澜，面色依旧平静，也是此时他终于明白对方想干什么，“将我军分散，用一支三千人的队伍想要将我军蚕食。想法倒是很好，无论哪支队伍有动静，其他队伍都会快速支援，想将十万大军吃下，我撑也撑死你！”

    原本的十万大军，分散成三十二个队伍，正如三十二个棋子。虽然分散，但正好让杨昭施展阵法。

    对方虽然阵法造诣在他之上，但两个蚩瑶加上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勉强能算三子。

    三十二对三，绝不可能输！

    荒山之上，己丑带着张子默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天边的黑点，“大人，最多一炷香的功夫，其他队伍就合围上来了。”

    张子默拔出玄穹，看向荒山上那众多剑修，“都听见了？”

    两道剑光率先飞出，随后便是数千剑光闪过，还有数百黑影。

    齐宁一马当先，大笑道：“师叔放心，不用一炷香，最多半柱香便可解决。”

    张子默静立于空中，玄穹上黑白两道剑光融为一体，斩向那支队伍。

    半柱香后，齐宁与付如松对着张子默遥遥抱拳，随后便在丁丑的调度下去往另一个地方等待。张子默眼中黑影闪过，与己丑转身离去。

    队伍依旧是那支队伍，无一人死亡，依旧是在追逐张子默，只是其眼中，同样有黑影闪过。

    棋盘上，杨昭落下一子，忽觉不对，“交手半柱香，毫发无损，那么出手的意义是什么？”

    又是数子落下，杨昭看着那再次陷入重围的黑子，冷笑一声，“五名天仙境的万夫长，你如何逃？”

    然而下一刻，杨昭面色大变。那黑子再次在棋盘上消失，等队伍有了回馈之后，已在数百里之外。

    杨昭低吼一声，“我阵已成，你未破阵，怎么可能将人再次送走！”

    杨昭抬起手，再次快速落了数十字，手下军队迅速调转方向，再次去追逐那黑子。

    只是一个多时辰后，好不容易围住的黑子，再次消失。

    一次，两次……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天多，杨昭看着那依旧活跃于棋盘上的黑子，心中怒火中烧，完全放弃了对另一个黑子的追逐，将所有兵力全局集中，此时的他已忘了任务，心中只有胜负，“我就不信，抓不到你！”

    千里外，己亥带着蚩瑶停下，灵识散开，察觉到周围军队已经撤走，“我们安全了，丁丑让我送你回寨。”

    蚩瑶急道：“那石头怎么办？这些人不追我们，肯定去追石头去了。他们要面对十万人，会不会有危险？”

    己亥道：“丁丑自有安排，我绝对相信他，也相信大人。送你回去后，我还要赶往战场。”

    蚩瑶连忙摇头，“我不回去，我要跟你一起去帮石头。”

    己亥沉声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将你送回去。”

    蚩瑶乌黑的眼珠一转，“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我要去找石头，你要是丢下我，回来我就让石头收拾你。”

    己亥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好，但你还是要听丁丑号令，不可擅自行动。”

    他自然是不在乎蚩瑶的，只不过他知道张子默与蚩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蚩瑶的威胁，居然还真起作用了。

    蚩瑶眼见得逞，不由分说就朝着大军冲去，“臭石头，一定要撑住啊。”

    大军阵中，张子默眼见越来越多的队伍赶来，倒是显得十分平静，他相信丁丑。大军全部都来合围他，起码说明蚩瑶那儿安全了。

    丁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大人，再撑半天，便可反攻。虽然合围，但我知他阵中破绽，尚有逃遁之机。”

    张子默看着周边铺天盖地的苗人军队，“好，己丑，你能撑半天吗？”

    己丑的回应只有两个字：“可以！”

    “东南，进五十里。”

    “再退三十里，转正南，进十里。”

    “西北，退二十里。”

    “正北，进八十里。”

    ……

    己丑手持一根沉重的盘龙金棍，在丁丑的调度下，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张子默再次突围。

    棋盘上，杨昭见黑子再次逃脱，显得十分平静，因为另外五万大军已经赶到，再次成阵将黑子拦住，“十万人围两人，若是让你逃脱，我就不用活了。”

    既不追蚩瑶那一路，便不用刻意分兵，十万大军有序成阵，再次形成天罗地网，誓要绞杀张子默。

    己丑正带张子默逃脱，正前方突然出现三名天仙境的万夫长，可丁丑前进百里的命令刚下，一旦犹豫，便会被彻底围住。

    己丑怒吼一声，手中盘龙棍金光灿灿，一棒打向那三名万夫长，余波将附近山头全部震碎。

    势不可挡。

    可还未飞至二十里，又有两名百夫长带着军队挡在前方，后方被打退的那三名万夫长也紧追不舍。

    “西进三十里。”

    丁丑的调整方向的声音及时响起，己丑没有丝毫犹豫，带着张子默再次朝着西杀去。不知不觉，己丑的衣袍已被鲜血染红。

    只是这一次，任凭丁丑如何调度，己丑已经不能带张子默冲出阵中了。分兵之时尚有回旋余地，如今十万大军合围，己丑再怎么冲杀，包围圈只能越来越小。

    良久，十名万夫长同时出现在天边，瞬息便至，带领军队不断冲锋。己丑死死护住张子默，自身却在那十名万夫长的攻击下伤痕累累，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这便是修士大军的实力，单个修士陷入其中，除非已经到了那种人力不可胜的境界，否则迟早都会被大军碾碎。

    张子默轻叹一声，“己丑，不用管我，他们的目标是我，你逃命去吧。”

    己丑大笑一声，“属下接到的命令是护大人周全，恕难从命！”

    “啊！”己丑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元神猛烈燃烧，手中盘龙金棍也附上了元神之火，再次持棍冲了上去。

    一棍，地动山摇！

    两棍，大地破裂！

    三棍，摧山断岳！

    方圆百里山岳，全在这三棍之下粉碎。而首当其冲的一名万夫长，只挨了一棍，便没了半条命。

    天仙境燃烧元神，其威力已接近下一境，不可想象。

    丁丑的调动依旧在继续，己丑带着张子默继续冲杀，那十名万夫长看着这种状态的己丑，也不愿与之硬拼，只能不断避让。

    杨昭坐于阵眼，心中一子落下，再次变阵，“忠勇可敬，燃烧元神换来的力量不可长久，等你元神之火熄灭，我必擒她！”

    虽然不能肯定，但看己丑如此拼命，让杨昭深信围住的这个才是真正的圣女。

    十万大军合围，己丑虽势不可挡，但奈何阵法一变再变，即便丁丑知道此阵破绽，但力量终归是相差太大。己丑只能趁着力量还在，尽可能地斩杀更多的修士。至于那十名万夫长，不敢直面己丑锋芒，每次己丑攻击一人，其他九人必定来流。

    天色渐暗，丁丑要求的半天终于拖过，而己丑身上的元神之火也在缓缓熄灭。那十名万夫长正在死死地守住八方，只待己丑元神之火彻底熄灭，便会立刻拿下张子默。

    己丑放低手中没了光芒的盘龙金棍，转头看着张子默，面具下渗出几股鲜血顺着脖子流下，“大人，我只能护你到这里了。”

    半天已过，他们依旧被合围，而丁丑的声音却许久没有响起了。

    张子默背起己丑，拔出玄穹，“别说话，保存力量，刚才你护我，现在到我护你了。”

    眼看十名万夫长快速临近，张子默心中没有丝毫惧怕，手持玄穹朝着气息最弱的一名万夫长冲了过去。心外非勇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了。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一死便是。

    玄穹黑白剑光亮起，剑气如雨飞出，可还未碰到那名万夫长便烟消云散。

    那万夫长讥笑道：“圣女什么时候学会用剑了？等圣女跟我们回去，我陪圣女好好过过招！”

    一剑不成，张子默再次出剑。哪怕明知不敌，也要出剑。

    那万夫长迎着剑气冲向张子默，速度没有丝毫减弱，大手抬起又下压，“圣女，结束了。”

    一道鬼魅身影闪过，带着张子默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十里外，正是速度最快的己亥。当然，还有蚩瑶。

    蚩瑶看了一眼张子默背上气息衰弱到极点的己丑，“臭石头，没事吧？”

    那万夫长手抓了空，这才发现远处的己亥，狂笑一声，“原来还有帮手，别说你多一个天仙，就是再来十个天仙入阵，也必死无疑。兄弟几个，上！”

    十名万夫长同时飞出，杀向两个圣女。

    磅礴的剑意突然出现，一剑东来，一剑西去。随后，便是密密麻麻的剑气与惊人的剑意。

    两剑，斩下那名万夫长的头颅。

    三千人毫无征兆地出现，齐宁与付如松挡在张子默身前，“师叔，我们来了！”

    阵中，杨昭猛地起身，眼中充满惊讶。不是因为这股援兵，哪怕有两名剑仙带头，他也不放在眼里。他惊的是这三千人是什么时候入阵的，怎么一点察觉都没有？

    凡阵皆有生门，皆有破绽。自己布下的阵法，杨昭自然知道破绽在哪里。可即便是有破绽，也不可能让这三千人悄无声息的闯进来才对啊！

    杨昭再次坐下，冷笑一声，继续布阵。即便出了一点意外，但直到此时他依旧不觉得自己会输。

    另一处山头上，丁丑正襟危坐，面前有一个无形棋盘，那棋盘上没有任何白子，只有满盘黑子，“胜券在握，换了谁都会掉以轻心。不知敌，如何应敌？这一战，你输得不冤。”

    杨昭刚刚布置好的阵法，巽位一角突然崩塌，阵法瞬间不稳。

    乾位，坤位，离位，相继崩塌！

    那崩塌的地方，正是张子默以道心魔剑控制住的人。

    阵破！

    张子默脸上鬼神面具缓缓浮现，身形恢复正常，将背后的己丑交给己亥，“带他回去疗伤。”

    阵法一破，十名万夫长便再也无法限制张子默的行动。

    丁丑的声音再次响起，“巽位之兵，进坤位……”

    随着丁丑的布置，两万苗人突然飞出，站在了张子默这边，再次结阵。

    张子默拔出玄穹，“给我杀！”

    杨昭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气息突然衰弱起来，“怎么可能！”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阵法会被这么轻易的破解。更想不到，忠心耿耿的手下会临阵倒戈！

    他的道心，已经受损了。此时别说结阵，连调动修为都难。

    “将军小心！”

    刀光闪过，杨昭瞳孔一缩，死前看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一位腰佩双刀的黑面人。

    面具左额刻二字：戊子！

    戊子抓着杨昭的头颅飞出，右手长刀挥去落下，犹如割草般收割人命。

    杨昭一死，加上张子默不断施展道心魔剑，越来越多的苗人倒戈，军队瞬间崩溃。剩下的九名万夫长，已心生退意。

    只是当他们想退时，却发现他们已经被自家军队团团围住。随着丁丑的调动，大军开始绞杀。

    半个时辰的功夫，战斗结束了。

    九名天仙境的万夫长，四死五重伤！

    而剩下的军队，还有七万多人，仅是己丑一人，便杀了上万人。

    至此，军队全部被张子默控制住。

    石头寨中，张子默走入鼓楼，小心翼翼地踏上楼梯，生怕吵到楼上的人一样。

    此战，除己丑外，无人陨命。若单论战损来看，此战绝对是大胜。可张子默，不要这样的大胜！

    戊子，丁丑，己亥，三人守在鼓楼周围，身上杀机凛然。此时哪怕蚩瑶和齐宁他们靠近，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这是一个六十甲子之一的最后时刻，没有人可以打扰！

    鼓楼顶楼，张子默走到只剩一口气的己丑面前，将头低下，“对不起，若不是我强行调换，该是己亥护我的。”

    己丑突然摘下面具递给张子默，这是一个很威武的中年人，哪怕到了最后时刻，眼中也透着一股彪悍，“大人不必如此，我不死，就该己亥死了。虽说暗影中不论交情，不过我与己亥认识也算久了，替他一死也挺好。而且己亥善遁不善战，若是他陷入阵中，未必能护住大人。”

    张子默低声道：“很抱歉，你们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己丑咳出一大口血，摇头道：“我加入暗影，就是想忘掉过去的自己，原来的名字早就忘了。我叫己丑，我会死，但己丑不会死。但只要暗影在一天，就会还有新的己丑为大人效命。”

    己丑如此坦然，却让张子默越发不忍，“有没有什么遗愿？”

    己丑潇洒一笑，“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世人将我忘记。我燃烧元神，死后无全尸，不必树碑，也不必缅怀。用不了多久，组织就会将我遗忘。等新的己丑出现，也请大人将我遗忘。”

    张子默摇头道：“你救了我，我怎么可能将你忘记？”

    己丑回以一笑，身躯化为火光点点消散。

    鼓楼内，一片沉寂。

    鼓楼外，同样是静得可怕。

    感知到己丑陨落的三人，以手扶住面具低头躬身，以组织的规矩致以最大的敬意。

    而暗影其他人，更是抓住面具离开脸庞一寸，将头埋得极低。这是暗影后辈，对逝去前辈的尊敬。

    齐宁与付如松等人，紧紧握剑深深一拜，以蜀山的方式送这位暗中的同仁一程。

    石头寨的苗人，同样躬身对这位舍命保护了她们的人行礼。

    今夜，注定难熬。

    次日清晨，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鼓楼内响起，众人看着那个少年，瞳孔一缩。

    一夜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