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锁妖塔，杂役

    张子默抱拳行礼，“晚辈张子默，清河州人氏，见过各位前辈。我来蜀山，是为了学剑，为了变强。此剑名为玄穹，是我在剑冢所获。”

    没有任何回应，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这几位剑仙突然严肃起来，让张子默心跳越来越快。

    良久，艮岳沉声道：“没有人愿意收你，看来，你与蜀山无缘，请回吧。”

    此话一出，除了那几位剑仙外，所有眼中都充满疑惑。

    张子默紧握玄穹，“为什么，只因为我选了一把很普通的剑吗？”

    艮岳没有再开口，只是平静地看着张子默。

    天吾上前几步，“师父，各位师叔，这个决定会不会草率了一点？这三年，张子默的表现一直挺好的，他的资质也是绝佳。仅仅因为一把剑，就不收他，说不过去吧？”

    苏言也连忙上前，“各位师伯，师父，如果仅凭一把剑，就否定了他这三年的努力，我也认为不妥。而且他在剑冢中的表现您们也看到了，所有名剑他都可以拿，说明他有惊人的资质。就算他做出了我们意想不到的决定，也不能这样对他。”

    石阶下，范玉麟大声道：“就是，就算不收老张，也得给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吧。如果剑不行的话，让他当个记名弟子就好了啊。”

    徐轻歌道：“我也觉得不妥，这个理由，我们不服！”

    欧铸道：“我也不服！”

    一向柔弱的南宫雨，声音竟也出奇地大，“他一直是表现最好的，为什么不收他！”

    萧清风道：“各位师伯师叔，我也想不通。爹，娘，你们帮他说句话啊！”

    玄霄与青木别过头去，不想让萧清风看见他们眼中的复杂。这样的反应，他们早就想到了。

    叶无忧突然开口，竟也为张子默鸣不平，“我不认可这个决定，既为剑修，当是人御剑，而不是剑御人。一把剑，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上官易竟也向前一步，朗声道：“我虽然不认可他在剑冢的行为，可我更不认可各位前辈的行为。张子默这三年的表现没有问题，即便他拿的剑很普通，可这把剑既然放在剑冢，说明曾有先辈用过这把剑，各位前辈莫非是否定先辈不成？”

    ……

    一时间，竟有许多人站出来为张子默抱不平。

    艮岳手轻轻一挥，划出一个光圈，将几位剑仙与张子默笼罩起来。众人眼前顿时模糊起来，就连公孙敬等三十八代弟子也被轻轻推了出来。看来这几位接下来与张子默的谈话，不想让众人知道。

    圈内，风青萍直视张子默，笑道：“看来，你的人缘还是挺不错的，有这么多人为你出头。”

    玄霄面色这才恢复如常，“你别说，这些孩子们一个个能说会道的，比咱们那会儿强多了。”

    艮岳道：“张子默，我知道这个理由你不服气。我们握了一辈子剑，剑修强的是人而不是这个剑的道理我们还是知道的。你应该也能猜到，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张子默道：“我知道，那就请各位前辈赐教，为何蜀山不收我？”

    艮岳道：“五年前，整个修真界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牵动了很多门派和世家，甚至三个王朝，也参与其中。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张子默心跳瞬间加速，竭尽全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很迷茫，“不知道，什么事？”

    艮岳道：“不知道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这件事很重要。蜀山收弟子之前，都会将其背景调查得很清楚。哪怕远在天启王朝的叶无忧与欧铸，他们的来历我们也十分清楚。可唯独你，我们对你的了解，仅限于你五岁之后。你五岁之前的事，我们一无所知。而你出现在清河城的时间与地点，与我刚才说的那件事有关联。你的来历不明，蜀山是不会要你的。除非，你愿意说清楚。”

    张子默平静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也不明白您说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家就是户普通人家，爹娘以耕种为生。五岁那年，我家闹了一场灾荒，爹娘带着我逃出来，在快要到清河城的时候饿死了。从此，我就成了孤儿。后面的事，您们应该都知道了。”

    艮岳道：“好吧，这样也算你说清楚了。不过我们不收你，还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张子默道：“是什么原因？”

    艮岳道：“闻人羽，我的小师弟，三年前因为在清河城杀了数十个乞丐，被我师父罚入锁妖塔。当时去接他的弟子，对尸体进行了检查，报了上来。刚开始，我们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直到三年前你们考核时，你在林中杀了一群野狼，我们这才发现，那些乞丐的死亡方式与这些野狼基本一致。你觉得，我们应该会如何判断？”

    张子默心脏骤停，像是被人扼住咽喉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艮岳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事到临头，你还不愿意交代吗？”

    张子默这才重重点头，“没错，人是我杀的。闻人羽，是替我顶了罪。”

    艮岳道：“当初他们传信回来，说小师弟杀了许多人，我不愿意信。我们几个，从小看着他长大，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在下山之前，他就没杀过生！可是为了你，他抗下了所有罪。我听无尘说，在清河城的时候，他帮了你很多。可你呢，你是怎么对他的？他因为你，进了锁妖塔。你知不知道锁妖塔是什么地方？那里面关的都是曾经为祸一方的妖兽，就是到了地仙境的人，也不敢说能在锁妖塔里待三年。哪怕他只是待在第一层，也不是他这个年纪和修为该承受的。弄不好，他就会死在里面。知道真相后，我们一直在等你开口。可三年过去了，若不是我们问你，恐怕你还不肯说吧。”

    张子默突然抬头，“我有一个问题。”

    “问。”

    “若是我告诉你们，你们还会收我吗？”

    “不会。”

    张子默苦涩一笑，“所以我说不说，本来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不是吗？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闻人羽不用进锁妖塔。我对不起他，若是早知道，我就将实情说出，他也不用去锁妖塔了。既然你们早就发现，为什么还要让闻人羽在里面待三年？有罪的是我，要罚就罚我。”

    艮岳道：“你不是蜀山弟子，无论你犯了什么的错，都不该由蜀山来处罚。你，下山吧。”

    张子默沉默许久，抱拳行礼，转身的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以后该去哪里修行，该拜入哪个门派，该怎么跟那些伙伴说。可这一切，他都没有想出结果。

    明隐的声音突然传来，“你，还想不想留在蜀山？”

    张子默猛地转身，“您说什么？”

    明隐道：“我想，你已经听清楚了。”

    张子默道：“我还可以留在蜀山吗？”

    明隐道：“可以，只不过不能以弟子的身份留在蜀山，只能作为一个杂役。你可以在蜀山继续修行，只是没有师父教你。”

    张子默自嘲道：“原来，是让我赎罪来了。整个蜀山，恐怕也就我一个杂役吧。干完活，我还有时间修行吗？就算有时间，没人教我，我又该怎么修行？”

    明隐道：“蜀山的杂役，与别的门派不同。你不需要做杂活，只需要看守一个地方就行了。而且蜀山所修，石碑上都有，你都背过了。如果你悟性足够高，修行应该没问题。”

    “什么地方？”

    “锁妖塔。”

    张子默思索片刻，“好，我愿意去。”

    艮岳眉头一皱，“师弟，这样不合规矩吧？”

    明隐道：“师兄，其实那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们都查清楚了。若是没有小师弟和无尘的出现，其实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说来说去，还是他们改变了张子默的生活。而且这是小师弟自愿的，说明小师弟想让他留在蜀山。我觉得，我们应该尊重小师弟的意愿。”

    风青萍道：“我同意六师兄的话，其实不是什么大事。那些乞丐拐买孩童，本就该杀。若是他们拐了我的meimei，我杀他们十次都不嫌多。”

    玄霄道：“我同意，若是换做是我们，恐怕也不会比他冷静吧？他就算有错，也不至于该逐出蜀山。最起码，要给个机会。”

    青木本不愿意开口，但在玄霄的目光下，也只能附和道：“师兄，我也觉得这样的惩罚太重了，给他个机会吧。”

    赵丹阳道：“我也同意，这件事情，纪无尘要负全部责任，那我这个师父，要负一半。就算不能收他，让他留在蜀山也好。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能去哪儿？”

    艮岳思索许久，叹道：“好吧，既然师弟们都是这个意见，我便网开一面。张子默，我可以让你去守锁妖塔。除了没师父教你，蜀山弟子有的，你都会有。只不过今天我们的谈话，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明白吗？”

    张子默眼中并无怨恨，依旧恭敬地抱拳行礼，“明白，多谢各位前辈！”

    光圈散去，众人顿时围了上来，那几位剑仙，已经消失不见。

    范玉麟道：“老张，怎么说？”

    张子默道：“我可以留在蜀山，但不是蜀山弟子，而是杂役，不能拜师，而且要去看守锁妖塔。”

    萧清风疑惑地看了那空荡荡的大殿一眼，“奇怪啊，只是拿了把普通的剑，不至于这样啊。我在蜀山待了这么久，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到底什么情况？”

    张子默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不说了。你们好好修炼，可不要被我超过了。”

    众人还要再问，天吾呵斥道：“都干什么呢，赶紧散了！你们的师兄，会带你们去你们的住处。”

    众人只能离去，南宫雨看着张子默，眼中泪光闪烁，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没多久，此地便只剩下张子默一人。张子默怔在原地，心中越发无力，他甚至连锁妖塔在哪里都不知道。

    良久，公孙敬突然出现，拍了拍张子默的肩膀，“走吧，我带你去锁妖塔。”

    没了同伴之后，张子默再也没心情强装无事，沉重的心情，让他没了开口的力气。而公孙敬本来就不是喜欢多言之人，两人就这样默默在山道上走。

    张子默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一直在向上走，茫然地跟着公孙敬走。他之所以答应留下来看守锁妖塔，是因为他实在无处可去了。而且，他也舍不得这些相处了三年的伙伴。

    当激荡的水声传来，公孙敬这才停下，张子默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处悬崖边，石壁不远处，水逆流而上，正是逆流瀑。

    张子默抬头顺着逆流瀑远眺，直到被云雾遮挡这才收回目光。水汇聚于瀑顶，故蜀山山顶多云雾。有云雾遮挡，看不清瀑顶。筑基之时，张子默不止一次听众人谈论逆流瀑。哪怕看不清真容，也让张子默心生向往。因为，剑圣在那里。

    公孙敬道：“到了。”

    张子默疑惑道：“可是我没看见锁妖塔在哪里。”

    公孙敬指了指悬崖下方，“就在那里。”

    张子默顺着公孙敬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悬崖外边，深不见底。公孙敬说锁妖塔就在下面，可张子默却连锁妖塔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这里，有多深？”

    “万丈。”

    “那我怎么下去？”

    公孙敬神色突然复杂起来，“五师伯让我将你送到这里就回去，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这样的结果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我希望你，不要放弃。我一直很看好你，三年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张子默道：“等过几天，我就不难过了，没事的。即便到现在，我依旧向往蜀山，想要成为蜀山的弟子。”

    公孙敬赞许地点了点头，取出一个百宝袋递给张子默，脸上竟也多了一分温和，“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长辈们只说你不能拜师，没说不能教你。等我忙过这阵，我来教你。这里面吃的穿的都有，还有你今年的例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张子默接过百宝袋，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道长，我想知道，我下去后该做什么？”

    公孙敬道：“什么都不用做。”

    “啊？”

    公孙敬道：“锁妖塔，其实不需要看守。师爷就在山顶，锁妖塔有什么动静他老人家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师伯说让你看守锁妖塔，在我的理解，其实是让你面壁。放心吧，等过段时间，我们会为你求情的。”

    张子默道：“所以，我是不能离开锁妖塔的范围，对吗？”

    公孙敬长叹一声，“师伯就知道你会这么问，他说你想去哪里都行，只是在蜀山范围的话必须住在锁妖塔边上。”

    张子默苦涩一笑，“想去哪里都行，也就是说，我想干什么都行。反正没人管我，最好我自己离开，对吗？”

    公孙敬转过头去，不敢与张子默对视，“好了，我该走了，你要怎么下去？”

    张子默没有回答，将玄穹负于腰间，纵身一跃。

    下方落石声不断出来，公孙敬紧握双拳，挣扎许久，也只能转身离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对张子默？张子默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多想御剑接住张子默，带张子默下去。可是，他不能。

    旁边逆流瀑的水声与山间刮过的风声混在一起，像极了叹息。

    崖壁上，张子默掉落数丈后，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稍一停顿将冲击力卸掉后，再次下落。明明一个不小心，就会坠亡，可张子默看起来却没有一丝慌乱。每次下落，都会提前选好落点。

    张子默下落许久，依旧看不见下方的景象。让他不禁怀疑，这个深渊绝对不止万丈。这里，到底有多深？

    张子默在心中不断估算距离，当下落超过万丈后，他终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那里，应该便是锁妖塔。

    也是此时，张子默终于遇到了麻烦。因逆流瀑的缘故，越靠近底下，水气便越多。万丈之下的石壁上，光滑无比，没有任何突出的岩石，更没有任何落脚的地方。更重要的是，石壁上面，还长满了湿滑的青苔。

    张子默面色依旧平静，拔出玄穹再次下落，每过十丈，便将玄穹刺入石壁，以此作为缓冲。玄穹虽然普通，但凭借张子默的力量，刺入石壁也不是问题。

    湿滑的石壁上，带起阵阵火星。很快，张子默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雾中。

    与此同时，已经拜师的弟子，都陆陆续续搬到了各自的住处。玄霄与青木还有赵丹阳，这三位是蜀山收徒最多之人，门徒早已破千。这些徒弟大部分都不与他们住在一起，只是住在不远处成群的房屋内。唯有亲传弟子，才会与他们住一起。

    赵丹阳的院子外，所有亲传弟子全部扛着木头，在旁边一座还未完工的木楼上忙来忙去，就连欧铸和上官家两兄弟也在其中。这是赵丹阳给他们的任务，今日必须将这座木楼建好。不是普通的一间木屋，而是一座玲珑精致的木楼。以这些亲传弟子的修为，这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只是不理解，为什么师父会对这个新收的女弟子这么好？

    而院中，徐轻歌略带怒气的声音传来，“张子默做错了什么了，为什么对张子默这样？”

    被揪住胡子的赵丹阳，竟一副讨好之意，没有半点剑仙的威严，“徒儿啊，你听师父说，这真的与我无关啊。这都是五师兄的决定，你去拔他的胡子，别折腾我。”

    徐轻歌道：“我不管，他是我的好朋友，您得去为他求求情！”

    赵丹阳连哄带骗许久，这才让徐轻歌打消去为张子默求情的念头。而院外正在干活的亲传弟子，脸上憋满笑意，却又不敢笑出声来。

    苏言道：“我算是服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师父这样。这位徐师妹，哦不，就是以后让我管他叫师姐，我都是愿意的。”

    丁雪中莞尔道：“快干活吧，等会儿师父抽空出来看到我们还没盖好，又要训人了。不过我对那位徐师妹也是挺佩服的，能让师父这样的，蜀山所有三十八代弟子中，估计也就这一个了。”

    不远处的欧铸干活干得十分认真，偶尔也会停下来看着自己完工的那部分，想着徐轻歌住的地方有一部分是他盖的，便会发出几声傻笑。只是一想到张子默的处境，便只能默默叹气。

    风青萍虽然弟子不多，但住的地方是一座极大的庭院，只是因为住的人少的缘故，显得有点冷清。

    风青萍在另一名亲传弟子的服侍下，已经上楼休息。而萧清风和范玉麟始终站在门外等候，甚至连他们的住处都没去看。

    直到公孙敬出现，二人连忙问道：“师兄，老张怎么样？”

    另一处庭院外，明隐轻轻推开门，带着南宫雨进去。因为不收弟子的缘故，明隐住的地方不大，但胜在雅致。阁楼小，也只有二三楼能住人。

    “你在此稍后。”明隐将南宫雨留在院中，独自上楼。

    不久后，明隐缓缓下楼，对着南宫雨温和一笑，“三楼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床单被褥也都给你换新的了。先委屈你住一晚，明日为师为你在边上单独盖一座。”

    道教规矩，乾道坤道不能同居。明隐怕南宫雨误会，这才特地解释了一下。

    南宫雨低声道：“谢谢师父。”

    明隐笑道：“既为师徒，便不用如此客气。明日为师陪你下山采购，将你的房间好好布置。”

    南宫雨微微出神，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明隐道：“怎么了，是太累了吗？”

    南宫雨微微摇头，“师父，我想知道，怎么去锁妖塔？”

    明隐轻叹一声，“看来，你还是担心那个小家伙。放心吧，他会没事的。沿着山道向上到尽头，有一悬崖，悬崖下边，便是锁妖塔。”

    南宫雨道：“悬崖，那该怎么下去呢？”

    明隐道：“等你学会御剑，就可以飞下去了。”

    南宫雨不再言语，默默上了楼，直到快消失在明隐眼中时，这才微微回头，“师父，明天我想学御剑。”

    明隐一愣，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仿佛想到了一些往事，也不管南宫雨有没有听见，轻轻回了一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