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第十三日
日出日落，整整三日，这方山洼的边角处，大和尚盘腿而坐，闭目参禅，一动不动。 尘土和雨露皆无法沾他身，说不出的神异。 饶是如此，李小妹也挺可怜大和尚，每日烤完rou后，必定要留下一些，想等着大和尚参悟完后吃，可是大和尚就是不睁眼，也丝毫没有要睁眼的迹象。 李小妹就很疑惑啊，这大和尚莫不是真成了神仙，还能一直枯坐下去，不吃不喝？ 温婉少女很担心大和尚就这样坐化了。有些埋怨大哥，也不知道讲了一堆啥，反正她是完全没有听懂。 日头当空，看见大哥收拳向木棚走来，李小妹一边去寻苏隐水留下的那个能装十斤水的碧玉小葫芦，一边噘嘴问道：“大哥，你到底和大师说的一些什么糊涂话，让他坐这么久？” 李晏清哑然失笑，用心念回道：“怎么能是糊涂话呢，都是好话，大师有所顿悟而已，你就甭瞎cao心了，以大师的修为，我料想十天半个月不吃不喝都是等闲。” 李小妹咂舌，又问道：“顿悟个啥？大哥你知道大师在想啥吗？” 李晏清扭头望向大和尚的方向，仿佛感觉大和尚的面孔更加慈眉善目了，少年抹了把汗后，笑着说道：“一些美好的事情。” ———— 这日夜晚，随着一声佛号响起，本初大和尚终于睁开眼睛。 说来也巧，木棚外烤rou正香，滋滋冒油，金黄诱人。是一头独角鹿，滋味比起野山羊只好不坏。 李晏清分享鹿rou，邀请大和尚入木棚就坐，二人手中各有吃食，与那晚一般，相对而坐。 李晏清笑道：“大师找到自己的禅了？” 本初大和尚由衷道：“还要多谢小施主，小施主不光有颗七窍玲珑心，心地更是明媚如春光，让贫僧很是钦佩。” 李晏清忙道不敢，“大师严重了，其实我也就是瞎猜，主要大师说的详细，小子听说过一句话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结合大师的修行问题，以及令师的做法，小子这才敢斗胆猜测一二。” 本初大和尚会心一笑，“小施主谦虚了，贫僧这个烦恼，如今想来，做不到心思澄澈且有大善，确实容易钻牛角尖。小施主若是入我佛门，与我那小师弟怕是能成为此代佛门双绝，成就一段佳话。” 李晏清尬笑挠头，做和尚，这辈子都没有想过。 少年搭话道：“大师的小师弟，就是那日说的那个佛武双修的人？” 本初大和尚点点头道：“正是，我这小师弟虽然看着有些木讷，实则大智若愚，慧根奇佳，佛武双修，游刃有余，我师父亦是喜欢得紧，视为心头宝，西域佛门曾有一位‘无上士’亲临小梵山，想带我小师弟去西域万佛窟参佛，开出极为丰沃的条件，结果被我师父一脚踹下山去。” 本初大和尚说到此处，不由轻笑，脸上有着一抹美好。 李晏清心想大和尚应该重新找到了一个家，若非如此，恐怕无论如何，他心头的那个禅都是悟不透的。 少年疑惑道：“无上士？” 本初大和尚解释道：“是我佛门二品的称谓。” 李晏清惊悚。 旁边的李二更是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 李小妹懵懵懂懂用心念说道：“大师的师父好生厉害。” 佛门二品，无上士。这还是李家兄妹知道的第一条修行体系中，上三品里头的称谓。 然而就是这样一尊大菩萨，本初大和尚的师父却能一脚踹下山，那他师父该是什么修为？ 直到此刻，李晏清才算真正明白小梵山这个其实他也不知道在哪里，长什么模样的佛教宗门的底蕴。 早前本初大和尚还说，他们所属的一禅寺，仅仅是小梵山上众多派系中的一支。 深不可测啊！ 李晏清态度谦卑道：“大师还是不要拿我和贵师弟相提并论了，小子实在惶恐。” 本初大和尚含笑道：“小施主相信贫僧便是，他日你二人若是有缘相遇，肯定性情相投。” 顿了顿，本初大和尚望向夜空中的一处方位，道：“小师弟自幼生活在山上，若无意外，哪怕师父再不想，近些年也该放他下山入这红尘走一遭了。” 本初大和尚再次看向少年，说道：“我这小师弟，暂时没有法号，名字叫太史经龙。” 李晏清在心头默默记下这个很有几分霸气的名字。 倒也有几分期盼和他邂逅。 夜色中，木棚下，一个五品修为、行了八万里山河的大和尚，一个踏入修行世界不足三个月、这辈子还未离开小城，连初出茅庐都算不上的少年，共食野味，相聊甚欢。 不过再好的时光，终有散去的时候。 临近二更天，本初大和尚准备告辞，多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是受人家恩惠，又是吃人家的野味，想着留下点什么吧，可他此番下山是为苦行，除去手中这根六百斤禅杖外，身上再无他物。 所幸少年根本没想过这些，笑着说道：“大师既然已经找到自己的禅，想必修为很快就会突飞猛进，小子先在这里祝贺了。” 本初大和尚同样笑道：“倒也没那么简单，贫僧愚钝，并未完全悟透，或者说还做不到完全化解，尚需要一段时日。不过正如小施主所言，贫僧已经找到方向，不再困惑，这对于贫僧来说，比什么都好。小施主，他日若是得闲，可以来小梵山做客，贫僧此番回山，应该不会再下来了。” 李晏清说了声好后，眼前一花，再定眼望去，已经不见大和尚的身影。 “小施主，贫僧替你掌一盏灯吧。” 夜风中传来声音。 李晏清正疑惑时，本初大和尚方才所坐的石头，倏然明亮起来，莹莹发光，却不刺眼。 在这荒山夜色下，当真犹如一盏灯火。 荧光淡淡，尽透温馨。 ———— 第十三日。 仍然是夜晚。 夜色深沉，已是凌晨时分。 木棚里，茅草铺就的地上，李小妹正在酣睡，李晏清盘腿坐在一旁，以打坐代替睡觉，意识休眠，五感外放，这是修行者独有的休息方式。 好处不言而喻，能时刻注意周遭动静，避免遭遇危险。 弊端的话就是不如真正的睡觉，起码李晏清和李二现阶段还做不到一样。同样的道理，也肯定不如清醒状态下，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更能防范危险。 主要李晏清担心二弟又坐在月下胡思乱想，神游天外，他老爱干这种事情，多重保险。 这段时日都是兄弟二人轮流守夜，小妹的话毕竟没有修为在身，感知力差不说，夜晚让她守夜，她也会害怕。 兄长照顾meimei，理所当然，从小到大，一向如此。 李二坐在已经熄灭的火塘旁边，昂首望着头顶仿佛染了抹红霞的月亮，怔怔出神，阴柔少年心头想起一个人，想起一张明媚俏丽的脸蛋。 修行之后看过许多书，明悟了不少道理。 阴柔少年才真正懂得为何相思最苦，懂得了娘亲西厢房床头上刻下的那句“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娘亲当年亦是如此思念父亲啊。 真的很痛。 越是这般想着，阴柔少年双拳紧握，越发坚定了努力修行的决心，希望能早日去往北境，带回父亲骨骸，与娘亲合葬在一起。 阴柔少年蓦然自嘲一笑，想着自己哪怕有天死了，注定也无法与她合葬呀。 什么俗世规矩且不提，他哪有尸身可葬？ 阴柔少年怒视苍穹，杀气凛然。 倘若这天上真有仙人，世间一切都归仙人管，修行一途又真能修成神仙，有朝一日他倒是想杀上去问问，既然让他诞生，又为何不给他rou身？ 正在李二思绪杂乱时，前方幽暗山林一侧，一团黑影从茂密草丛中浮现。 黑影头颅上，四只唯有眼白没有瞳仁的眼睛，死死盯着山壁下方的那间木棚。 凝视一阵儿后，黑影再次隐没。 也不知过去多久，木棚下，打坐休眠的李晏清陡然察觉到危机，双眼霍然睁开，少年第一时间提起小妹，甩向棚外，大喝一声道：“二弟！” 李二同样已然警觉，一把接住惊恐不已的李小妹。 有某种东西从山壁上方跃下，虽然没有rou身的李小妹哪怕待在木棚下，也不会被砸到，但是有些行为李晏清早已形成习惯，小妹就算不会被砸到，也会被吓到。 李晏清也因此失去逃离木棚的机会，少年干脆不再避让，冲天而起，一拳轰出。 砰！ 木棚炸裂，碎屑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