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紫衣上卿
河面上，那艘红漆楼船早已被荡开，船身大起大落，仿佛航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 动静如此之大，哪怕是视线被阻的朱凉三人，亦是明显察觉到异样，此时都如同李晏清一般，面朝月牙湾的方位，凝神眺望。 可惜无论怎样穷尽目力，眼前仍然只有浓郁的白雾。 三人倒也明白，这白雾并非真实的，不管他们如何左看右瞧，把视线拔高多少，眼前还是白雾。 李晏清眼前所见，与他们截然不同。 随着月牙湾里，冲天的涌泉越来越高，声势越来越浩大，一片黢黑的山体，缓缓浮出水面，其上斑驳而腐朽，爬满黑色藻物，还有不知附着了多少年的顽固河泥。 山体越拔越高，露出水面的部分也越来越多，远距离之下，李晏清无法具体衡量它的大小，只能用那片昨晚停泊过上百艘船只都没有问题的月牙湾，作为比较。 眼前场景，就仿佛大地震之下，月牙湾的河底陡然拔高，水流向四面八方涌去，居中的八成区域，即将要从蓄水地，变成一座高山。 李晏清内心震撼到无以复加。 这时，耳畔传来明磊的声音，“诸位快看，水位下降了。” 几人脚下就是河岸，此刻低头望去，河堤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水印，长约两寸。 朱凉倒吸一口凉气，哪怕进入过那颗头颅，已然知道它硕大无朋，仍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而此时，月牙湾里，“山体”才露出水面一半。 李晏清撑目凝视，远观之下，它看起来已经不像一座山了，在表面陈年老泥和黝黑藻物的遮掩下，更像一颗以山岳雕刻而成的头颅塑像。 很是饱满。 紧闭的眼眸，高挺的鼻梁，清晰可见。 甚至李晏清从眉宇间，还能看出几分熟悉感，将塑像的面孔，和脑子里的那个光头少年、光头男子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如果把那些陈年老泥和藻物清理掉，里面应该是一颗完完整整的头颅吧？ 而非骷髅。 就像朱凉大人昨晚说的，“他”已经死去不知道几千年，乃至上万年，rou体竟然仍未腐烂。 巨人族极致的炼体修行之路，能把rou身修炼到这般程度？ 骇人听闻。 此时，那颗头颅终于尽数浮出水面，遮天蔽日，朝阳之下，月牙湾里仿佛还处于夜晚。 李晏清正被眼前的奇伟景象深深震撼时，瞳孔骤然收缩，因为少年看见，在那颗委实堪比山岳的头颅最下方，有一个彷如蚂蚁般的人。 此刻，单手将其托举。 那人，一袭紫衣。 左手托举巨大头颅，右手负于身后，悬浮半空，举重若轻，傲然独立。附近的六名青衣龙雀儿，三名朱衣龙雀儿，俱是微微躬身，以示恭敬。 犹如一尊神祇。 昨夜鬼面男子罗繇曾说，倘若这颗头颅落在南疆，他说什么也要想法子弄走，当时李晏清还感觉匪夷所思，如今才惊愕发现，这并非什么胡话啊。 人，竟然真能强成这样。 这颗头颅坚硬到孟青蟾的素樱剑都削切不下一块，还如此庞大，其重量绝对达到一个极其恐怖的程度，一个人信手摘叶般，就把它从河底托上来了？ 这就是执剑堂的底蕴？ 紫衣上卿，恐怖如斯。 少年目露敬畏，同时眸子也有股炽热。 若是有朝一日，他能修炼到这种程度，何惧北境之行？ 何愁不能带回父亲骨骸？ 神佛若敢挡，神佛亦可杀！ 李晏清再次看向那颗山岳般的巨大头颅，脑子里充满疑问，知道它处于一种诡异的半生半死的状态，少年当下真有种放声大问的冲动。 为何要对我们兄妹说那些话？ 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何要赠予我一滴精血？ 这些事情不搞清楚，李晏清心头实在躁得慌。 要知道从“他”记忆里的场景来看，他和人族，可是死敌。兴许他最后就是被人族某位大能枭首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给敌人的后代好处？ 颜姑娘又说似乎没有阴谋。 这从道理上讲不通啊。 少年满头雾水，双眼一眨不眨盯着那颗巨人头颅，突然，朝霞还未散尽的天空，出现两轮圆月。 “这……”李晏清猛然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朱凉三人一脸错愕，明磊和言锵赶紧伸手来拉，言锵打趣道：“小李大师你这是怎么了，啥玩意儿都看不见也能吓到？” 明磊笑着揶揄，“你这样可怎么捉鬼呦。” 倒是朱凉有几分狐疑，问道：“小李，你不会能看见吧？” 何止能看见，我还看见他睁眼了！李晏清委实吓了一跳。 可是当他再投去目光时，那颗巨大头颅上，眼眸仍然紧闭，附着其上的陈年老泥和幽藻，也不见有任何掉落的情况，仿佛只是个幻觉。 少年下意识看向左右，可惜二弟和小妹没有得到颜姑娘的出手帮助，视线同样被阻，无法给他提供佐证。 李晏清看着朱凉，讪讪一笑道：“没有，就是突然感觉有股阴风袭来，毫无防备，后撤一步没站稳。” “阴风？”朱凉沉吟。 李晏清不再多言，反正他也不懂。 脑子里的浆糊又浓稠几分，正当李晏清思绪杂乱时，眼前霍然明亮，少年诧异瞪眼，再望向月牙湾里，哪还有什么巨人头颅？ 就连那一名紫衣，三名朱衣，六名青衣，拢共十名龙雀儿，全都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李晏清一脸呆滞，这时耳畔传来声音，朱凉三人能够看见了，忘忧河上，大雾弥散。 这他个仙人姥爷的是什么手段？ 李晏清惊得说不出话。 几个蚂蚁大的小人儿且不提，一座“山头”，说没就没了？ ———— “老道昨晚没来，看来是对的。” “对？”张绪风挖苦道：“牛鼻子老道，这有可能是你此生最大的机缘，错过就错过了，别不好意思承认。” 谢秋弛捋了把胡须，道：“昨夜似乎没有发生太大波澜，兴许就是因为老道没来，我若是来了，可能大不相同。” 张绪风不以为意道：“他们给弄走，不是也没发生什么变故？” 谢秋弛瞥向身旁老友道：“这回不贬低你，那个紫色上卿你真打不过，老道我，也悬，说不定还身怀异宝，他能压制，不见得我就可以，我若是昨晚过来，肯定忍不住要把它扛回白云渡，不好揣测会发生什么啊。” 难得这次张绪风没有反驳。 ———— 执剑堂准备解封码头，李晏清也打算告辞，临时，少年望向朱凉问道：“大人，你可知许知行许公子落脚在何处？” 朱凉回道：“这我不知道，我们也不能真的把人家监视起来，搞得好像犯人似的，再说像他这种人，也不是我们想监视就能监视的。不过许公子来咱们这里的目的，我倒是有些猜测。” “哦？”李晏清赶忙请教。 按照朱凉所说，城里有个大户，准备捐一座书院，附带一座山头，就是乌落城南边的望夷山，打的什么主意不清楚，这种好事自然有人愿意接手。 许知行应该就是儒家派来筹备书院的人。 李晏清微微皱眉，“望夷山？” 朱凉看了眼少年，回道：“没错，高家的。” 李晏清沉默，少年不否认修建书院肯定是一件造化乡里的好事，但是他对高家的真实意图，深表怀疑。 “大人，高展翔那边，有动静吗？” 朱凉摇头，刀眉横提，自从他派人监视高家后，高展翔到现在都没有出过门。 事情很不对头。 可是又拿不出任何上门抓人的证据。 看看这高家的处世之道就知道，现在又和儒家，和京城赊香书院扯上关系，若无证据在手，真的很难动。 ———— 马车穿城过街，车轮辘辘，刚通过一条闹市街后，一股大风裹挟着尘土，陡然袭来，吹开帷幔。 李晏清下意识抬手挡面，手还未放下时，蓦然一惊，对面长方凳上，多出一个人。 白衣飘飘，戴同色帷帽，右手握着一把剑鞘用白布缠满的长剑。 发现车夫丝毫未曾察觉后，李晏清竖起大拇指道：“颜姑娘好本事。” 颜昭韫略过这个话题，道：“虽然以前听婆婆讲过，但是这辈子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巨人，单是一颗头颅就如此之大，难以想象他的整个身躯该有多么庞大，巨人一族的实力和体型成正比，再加上你看到的那些记忆场景，应该就是一个巨人王无疑。” 李晏清挠挠头问：“颜姑娘，这巨人王除了体型更大，还有其他奇特之处吗？为何你，如此上心？” 颜昭韫点点头道：“巨人王并非只是一个头衔，不是说谁想当就能当的，涉及到血脉传承，太多的我也不清楚，我听婆婆说过，巨人王族，每一族都拥有一项天赋神通，十分强悍，可惜啊，如果他真的像你所说，还有一丝生机，这颗头颅就真的是无价之宝了，有太多价值可以挖掘，当然，现在价值仍然很大。” 李晏清疑惑道：“他不是确实有一丝生机吗？” 颜昭韫如实回道：“我察觉不到，在我看来已经死透了，死了至少几千年，我觉得与其说是生机，倒不如说是一缕强大的精神意念。” 颜昭韫说到这里，颇为感慨道：“身虽死，意不灭，rou身亦是万年不朽，这大概就巨人王者的强悍之处吧，你能想象他活着的时候有多强大吗？” 李晏清脑袋摆起花。 不敢想象。 少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做了个单手托举的姿势，问道：“颜姑娘，那些龙雀儿，怎么就能一下子，把它给弄没掉？” 颜昭韫回道：“这倒不算什么太难的事，当然，前提是他那股意念不作祟，或者有办法压制。你忘了，儒家小洞天，你不是还进去过吗，你说的那位许公子，估计修为还不高，真正的儒家高人，能修出一方洞天福地。” 李晏清恍然大悟，敢情是用小洞天装走的。 不过颜昭韫又说道：“先前那个紫衣上卿，倒不是儒家的，儒家不可能身上连一个配饰都没有，还穿一双廉价麻履，我若是没看错，应该是法家高人，用的是传送手段。” 传送？ 少年表情惊愕。 这两个字眼，以前只在话本小说里头的神话故事中，才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