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幽川千里，王不由己
十一月的京城大雪纷飞，给皇宫金色的琉璃瓦蒙了一层白布。皇宫内外，素服白花，成列的禁卫军在瑟瑟寒风中矗立，九百御用乐手用唢呐小锣奏出了独具皇家气势的哀乐，几千人的送葬队伍从紫宫西北的养心殿延伸向皇城东侧安眠着诸位先皇的先贤陵，队伍里平常锦衣玉食的权贵今日皆换上了粗布白衣，不见了平常代步的车马轿子，所有人一步步踩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脚印…… 大片的雪花飘落在一百二十八抬大花轿的绿色攒尖顶，未等狂风呼啸，这些曾在天地间飞舞的精灵便迅速融化，仿佛要穿过厚厚漆木，让大轿之中那具和田碧玉镶金的棺木再感受一次寒冬的“花香”。那棺木上雕刻了九龙九凤，用了几十年都不见得有的大块碧玉料，也不知有多少名工匠花了多少时日才打造出来，绝对是皇室至高的规格了！ 大轿之前，一个白袍裹身的少年抱着纯金框画像，跟在皇帝的御驾仪仗之后。与别人或真或假的悲哀不同，他好似有些心不在焉。画像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那正是皇上的奶奶——两天前驾崩的太皇太后。 抱画像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文川！文川仕途一路顺畅，短短两三月从布衣到藩王，然而这架势是平白无故成皇子了？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让天下人都摸不到头脑…… 这王国的风从来都没有停过，东南西北地吹向每个角落，在不同的屋檐下窸窸窣窣地传播着神秘的故事。其实这个故事既简单又老套：年轻皇帝南巡途中与美人相爱，卿卿我我一段时日却终因身份差距无法长相厮守。临别皇帝赠予美人一块佩玉，此时美人却已有了身孕。不似皇上有众人陪伴，孤独的伊人却整日郁郁寡欢，终在产子后自尽。多年以来皇帝的羁绊渐渐消失，心里依旧挂念旧人的他开始搜寻佩玉下落，却多年无果……终于，在“药王”敖楠的葬礼上，皇家特使偶然看到了文川身上的佩玉，又细看文川与当今圣上眉眼之间竟然有几分相似，不禁大惊，随即回京上报。“大谁何”的探子暗中调查没几天便确定了文川的皇子身份，也幸好文川重新得到了“卖”给紫涵的佩玉，这才得以平步青云，“莫名其妙”地开始了一路坦途。文川也是个有本事的官，兢兢业业，一心为民，本没把这丝丝谣言放在心上，直到文川生辰皇上送来那道圣旨…… “奉天承运，大汉武皇帝诏曰：朕闻保有德，赏至材，江南王文川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又明察龙血皇脉，国之兴也，朕甚嘉之。其加封亲王爵，赐皇子印鉴，是以其十月下旬回京复命，届时昭告天下。钦此。” 月黑风高，十月的夜风已然有了寒意，也不知文川当时是累了还是抗拒皇子这个身份，竟转身不理那宣圣旨的太监，不想接旨。蓝幽和小七一时也震惊了，蓝幽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世见面时气息奄奄的文川竟有如此身世！蓝幽明白身处人间要伪装身份，纵使再大的本事，表面上也是为人子民，抗旨不遵总是不好交代的。幸好有蓝幽劝着，文川“喏”一声，勉勉强强接下了这道作为“生辰礼物”的圣旨…… 自打发了那宣旨的太监，文川对圣旨的事情便绝口不提，似乎根本没准备去京复命。虽然蓝幽是个不想耽误每一世文川事业的女子，但这大半月与文川着实幸福得很，所以直到快要误了圣旨的行程，蓝幽才恋恋不舍地跟文川再提出来去京城的事情。很多事情本来就是心照不宣而已，一旦说破，却依然会让人内心绞痛。文川也知道这趟是不能叫蓝幽跟着的，回应了一声长叹。 星空中的月已是圆了又缺，文川挥手遣退众人，静谧的沁心亭中，不舍的二人紧紧相拥，一言不发…… 不知沉默多久，蓝幽狠狠心松开文川，说:“这临仙府我会好好给你打理着的！你难得离开几天，也好让我和小七远离你清净清净，你也不必挂念我们。” 文川听罢信以为真，眼圈立马就红了:“反正京城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住两天就赶着回来;如果我真是个皇子，那我就去请一道圣旨封你为我的王妃，也把你弄到京城去，跑不了你！” 蓝幽表面平静，但心里却也十分不舍得这短暂的幸福时光，她心说:“半个世纪，我又何曾离得开你。” 文川看蓝幽不说话，继续嘱咐到:“幽儿，你可记住了，我这一去怎么也要月数，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天气渐寒，断不可生病了。想吃什么就吩咐厨房做，想要什么就让下人去买，还有没事时多与我书信，联系可断不得……” 不等文川说完，蓝幽转身往自己的寝院里走去，她悄悄抹去眼角的泪花，挥了挥手，大声回到:“知道知道。明日一早你便出发吧，不必等我起来，省得耽误了行程，保重！” 第二天，文川的车驾等到辰时一刻，蓝幽依然没有出来送别。于是，文川便恋恋不舍地上了路，可是还没进皇宫文川就后悔了——这一趟还真的不该来，北方天气不比江南那般温和暂且不提，文川又无心夺嫡，为何偏偏有个小皇子一路派人拦截，真是糟糕透了，若此时还在临仙府陪着蓝幽多好！先是车轮被卸，而后被下砒霜，最后干脆差点被一伙高手用暗器“血滴子”置于死地…… 所幸那皇帝可能料到了这一切，除去派不参与夺嫡之争的大内特务“大谁何”暗中保护文川，还特意给文川安排了一个十来岁的侍卫——这少年言语不多，长相也不俊朗，瘦瘦小小的他虽然并没有一身高强的武功，但却有很高的“血统”天赋，年纪轻轻已然是很多修炼者终身追求却无法企及的“法术大师”了！ 这少年言语不多，故文川给他取名叫做“少言”。这一路多亏少言的“法术表演”，才让文川淡化了离别之苦;也是多亏少言的法术庇护，文川才一次次化险为夷，并最终把藏在幕后的小皇子给抓了出来…… 话说抓来的这个十来岁的小皇子倒是天不怕地不怕，被抓了还一脸嚣张地对文川吼:“你赶紧回去！本王爷活了十来年，见识比你长不知道多少，你给本王听着:宫中皇族不管是娶进来的新娘娘，还是新添的皇子，从来都是来一个走一个！现在太奶奶病重了，你进宫万一害死太奶奶你担得起责任吗！” 原来这小皇子并不是为了夺嫡什么的，虽然他做事方式有问题，可他也是一片孝心。文川本想好好组织一下语言告诉这个小皇子，若不是圣旨无法违抗，哪个闲云野鹤惯了的人想进那幽森的宫阙呢！可不等文川反应，一个烟幕弹投下来，小皇子就被人救走了…… 待烟雾散去，少言确认文川没事便欲施法追踪，文川将其拦下来，说:“罢了，小皇子说的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小皇子这次被抓应该是自投罗网的，他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不必再追了，少言觉得呢？”少言点了点头，收了架势，没有回话。不过文川确实没想到，小皇子的荒诞之谈竟会在不久之后成真！ 十月廿九辰时，文川刚刚踏进宫门，钟鼓楼的报丧钟就响了…… 太皇太后驾崩，皇帝悲痛不已，文川入族的仪式自然也就推迟了。文川身为皇子，自然要与诸皇族一同守灵。其间，心性本就善良的文川见皇帝忠孝，便委屈了自己先一声一声“父皇”地叫着，倒是给老皇帝送去不少安慰。所谓患难见真情，在这机缘巧合之下，父子二人倒是在彼此心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皇家的葬礼持续了七天七夜，大雪也持续了七天七夜……国丧之后，皇上念文川在京城没有府邸，便特许他住在皇宫之中。这些时日蓝幽也未曾给文川寄信来，算起来文川与蓝幽已有半月未联系了。 大雪初霁，枯木上的冰锥映照出阳光，重檐屋顶融化的雪点点地滴在地上，一片白茫茫的御花园此时显得如此空旷……虽然今日是并不强劲的南风，但北方的天气依然严寒，文川着了皇帝御赐的裘皮大衣，在太液池旁横了一张长案。长案之侧，少言研好墨，用法术升高了长案一圈的温度好让文川不至于手冷。文川取了纸笔给蓝幽拟着书信，点点思念，跃然纸上…… 远远的，一队仪仗簇拥着年纪小到依然可以居于禁苑的小皇子缓缓前行，几行黑色的脚印便沾染了纯净的白雪。突然吹了一阵北风，刮得枝桠一阵颤抖，那仪仗高举着飘扬的王旗，走到太液池旁拐了个弯，一步步向文川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