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乱世,已经结束了
真的,跟赵光美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人,总会通过他的种种事迹,觉得他可能是那种运筹帷幄,少年老成的人,甚至有那市井书的,已经将他设计成羽扇纶巾的诸葛亮形象了。 真的跟赵光美接触过的人才会知道,秦王殿下的身上有一种诙谐,甚至是游戏人间的气质,好像什么事儿都不在乎,混不吝的乐子人一样,从里到外的透着一股纨绔子弟的劲儿,但偏偏他做的事儿还都成了,以至于大家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归结于他简直是如有神助,命所归。 然而真的跟赵光美熟悉的人才会知道,他的诙谐和不正经其实都来自于他的自信,他总是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拥有极度不合理的自信,以至于就是因为太自信了,所以才没有敬畏。 而当他去做那些相对来没那么自信的事情的时候,却是有一种仿佛草根阶级才有的疯狂,赌徒一般疯狂,他好像特别的喜欢孤注一掷,这种性格其实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他这样的一个潢贵胄,以前也是将门公子的身份上,但偏偏却又深入他的骨髓。 让高怀德都不能理解。 至少此时,高怀德看着赵光美跟他讨论的所谓作战计划,都忍不住脑瓜子嗡文,只觉得,这简直是疯子才做得出来的战略规划。 这辈子除了柴荣之外他就见过这么疯的人。 赵光美的疯,直吓得下人都麻了,连那些坐局引他入套的人也全都傻了。 被刺杀的第二,开封那头的骁骑和控鹤两军才刚上路,赵光美就不管不鼓,亲自率领扬州的全部禁军,是全部,三万禁军全部统统带走去攻打楚州,就为了打一个的地方豪强。 愣是让扬州成了个只剩下两支边地水师的空城。 冯谓都迷糊了,自己这,何德何能啊,玩这么大么? 感觉这赵光美就跟个二愣子一样。 可是赵光美可能是个二愣子么? 楚州,冯家。 大户的冯家正在修建乌堡,将原本就大的深宅大院修得更加大了许多,足以容纳两万余人在院子里面固守待援,外围的围墙建了足有三米多高,上面箭楼,高台,甚至炮车和床弩也全都一应俱全。 南北朝时期堪比军事要塞的豪强乌堡,又重新回来啦! 然而这样的乌堡能不能挡得住宋军精锐?恐怕这都是个没人会去怀疑的问题,就连那些正在建设乌堡,练兵备战的家丁和新兵们恐怕也都心里有数,好多人都是参加过寿州之战的,自然知道这些中原的禁军疯狂成什么样子。 可是,不修这乌堡还能如何呢?还能如何呢?总是聊胜于无吧。 如今是大灾之年,尤其是楚州这种地方,白了,距离南唐越近,地主豪强的势力就越大,地主势力越大,老百姓就越是活不起,楚州这地方都贴在长江的边上了,自然也就成了整个淮南受灾最严重的地方,绝大部分的粮食几乎都被冯氏联合几个本地的其他大族垄断,整个雄州的自耕农阶级萎缩到了极致,甚至连地主都被打压得差不多了,只需把外来的粮食一锁,粮价还不是他们了算? 别绝大多数饶兜里压根就没钱,就是有钱,现在在冯家的势力范围内也买不到米了。 想吃饭,想要养家糊口,要么造反干冯家要么跟着冯家混,好歹混一就给发一的粮,不但够自己吃的还够老婆孩子吃的。 那绝大多数人自然就会选择后者。 人家招兵的人都了,事不可为的时候你们大不了就投降么,宋军还没有过杀降的传统呢,甚至投降之后还会给你们赏钱。 这在五代时都是很常见的cao作。 至于冯谓等主谋,既然是一身做饵,自然早就不拿自己当活人了,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赵光美的这个如此诡异的cao作,还是让他有些难受和懵逼。 “家主,现如今咱们的人全都人心惶惶,都,那秦王殿下已是孤注一掷,都,咱们这是在以卵击石,军心涣散,恐怕……是不足用啊。” 冯谓倒是看得开,摇头道:“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我本就是以身做饵,不准备活了,将来青史有载,后人自当记得我楚州冯氏的风骨,我冯家的后人,也迟早会成为下顶尖的门阀,你们都是我的亲信之人,等到事不可为之时,你们砍了我的脑袋去投诚那赵光美也就是了,不得还会给你们赏赐。” “这位秦王殿下,一股脑的动用这么多兵马,不但使扬中变得空虚,整个淮南现在除了这以外,几乎都是不设防的空地,等那张琼和李汉超赶到的时候恐怕早已是尘埃落定,如此,我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只是……” “哎~,我个饶生死不足为虑,我的家人和你们的家人我也早已经送去了南唐,实在的,这赵光美既然已经带着部队来了,我的目的其实就已经实现了,甚至比我预想的还要更好,可是……我这心里却总觉得哪不对,那毕竟是曾凭一己之力覆灭北汉的秦王啊,伱们,他真的会这么蠢么?” 其亲信闻言皱眉道:“覆灭北汉,仗毕竟都是李筠打的,那件事,其实只能证明这位秦王的胆识过人,魄力过人,未必就能证明,他长于军事吧?” 另一人也道:“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内政上,虽然立场相对,咱们确实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殿下确实是授奇才,总不可能军略上也有奇才吧?” 冯谓却是只好苦笑:“但愿如此吧。” 但其实他自己心里都是不太信的,毕竟不管怎么,老赵家是从将门进化成皇族的,赵光美一个军营里出生,长大的孩子,赚钱的手段下无双,但打仗的本事稀松平常,一上头就梭哈,这可能么? 可是不信又能怎么办呢? 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他现在已经是离弦之箭,剩下的就只剩下等死了。 正这么着,却是突然有下人跑过来嚷嚷道:“家主,家主,大喜事啊,江宁军节度使刘光义,刘光义反了,在进攻扬州呢!” “什么?谁?刘光义?他不是人在荆州么?不,不对,这不对,他走的是长江水道?这……” 这了半,冯谓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道:“这是真反了,还是要再来一次北汉旧事,在演戏?可要是演戏,他图什么?” “应该不能是演戏吧,他在北汉演戏,是为了赚刘钧亲自过去与李筠结盟,他在淮南演,又是为了什么?既已有了前车之鉴,难道李煜还能也学着刘钧亲自来淮南一趟跟刘光义来结盟来么?这种招哪有短时间内使两次的道理?这秦王若真是这样谋划,那就只能明他确实是不晓军事。” “是啊,况且这刘光义毕竟不是官家的亲信,他毕竟是老涿州,是刘仁恭的曾孙,官家近年来一直在强禁军,弱边军,强干弱枝,听早已引得宋内各地的节度使,防御使,甚至是团练使大为不满,扬州,毕竟他也熟悉,若是趁此大乱有了割据之心,若是能够占据淮南,臣服于唐,未必就不能挡宋军之锋芒。” “是啊,是啊,我也听,各地节度使和防御使中多有怀念前朝周室的,这个刘光义,定然也是如此,中原的那些个军阀,几十年来不都是这样干的么?” 冯谓闻言,颇为抑郁地长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是不是阴谋已经不重要了,哎~。” 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南唐的那帮乡绅其实全都已经准备好了,去年刚刚被裁撤掉的屯军都已经重新捡起来装备上了,这个时候,难道刘光义造个反,大家反而把计划废弃掉么? 因为确实也想不明白这赵光美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啊,就算是假造反,那对南唐来也没啥损失啊,相反,如果是真造反,这个时候不上,这不是扯犊子么? 他们这头的谋士既然都这么想,那么南唐那边的人,自然也会这么想。 总不能,只是因为感觉赵光美会有阴谋,但具体什么阴谋又不上来,就怂了吧? 他只是十四岁,会赚钱,其实从没真正打过仗的赵光美而已,不是那千军万马避白袍的陈庆之。 所以这个计划必然是会继续的。 再这刘光义造反的这个事儿确实是可信度很高啊,他毕竟是卢龙人,他的兵也确实是自成一系的河北兵,确实跟老赵和开封禁军不是一系。 河朔三镇,魏博牙兵,这都是鼎鼎大名的,至少对于绝大多数不了解他们的外地人眼里,好像特娘的这帮人十年里有八年都会造反,纯纯是拿造反当做练兵了,所以这帮人造反,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不是正常cao作么? 扬州空虚,人家看着机会了啊。 事实上刘光义这支兵马本来就是驻在扬州的边军,江宁节度使么,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是这次平定荆湖的时候他被调走了而已,因为荆湖这边平定之后民间反叛力量此起彼伏所以也一直没能撤得回来,他的兵卒中的大多数都已经在扬州安家了,所以他想要扬州这很正常啊。 反倒是演戏之,在他们看来根本经不起推敲,这不相当于是赵光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给刘光义了么? 没听这老赵家跟这老刘家有什么特殊的关照关系啊,也没听过这赵光美跟刘光义有过什么交集啊。 这俩人应该是连面都没见过的吧。 赵光美怎么可能跟一个连面都没见过,也根本不值得信任的老卢龙军阀,去搞什么合作演戏,这根本就没有信任基础啊。 退一万步来,五代的兵卒是什么德行?没有造反的机会都要创造机会造反,牙兵逼着节度使造反的事儿简直多了去了,这种事儿压还压不过来呢,还敢演戏?牙兵们刀架刘光义脖子上也得让他假戏真做啊。 毕竟造反这种事,就算失败了,朝廷肯定也是只诛首恶,牙兵们摇身一变换个番号就接着过日子了,而造反的过程中被赏赐的和抢劫而来的财物,却都是实打实的落进他们这些牙兵的腰包的。 扬州啊,这得多少钱,谁会缺心眼的拿这地方设套,而且还猜不出他图啥。 所以分析来分析去,南唐那边也是觉得此事不太可能是使诈,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事实上这也是整个计划中最大风险的点,高怀德在帮忙完善赵光美的作战计划的时候后背都直流汗。 他也是不把南唐士兵和淮南的地主武装看在眼里的,什么楚州冯氏,在他看来都是土鸡瓦狗,可是秦王殿下居然愣是把刘光义的江宁军也给牵扯进来,却是连他都吓傻了。 就不怕这帮河北兵假戏真做么? “殿下,刘光义已经动手了,从江陵出水军,从长江借道直取了扬州,据,还给南唐献表称臣了,而且……还和涟水的水师发生了冲突,打了一仗,涟水那边损失了近百人,折了七八条船。” 赵光美点零头道:“嗯,挺好的,这老刘演得不错,咱们也得按计划配合他了,分兵吧。” “是,这……这……好吧我现在就去安排。” “你好像对我没什么信心啊。” 高怀德苦笑,却是道:“殿下您跟刘光义,应该没见过面吧。” “没见过啊。” “也没接触过他的家人吧?”
“没见过,一个也不认识。” “那您为何对他……如此信任呢?万一他假戏真做,吾等岂不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赵光美笑笑道:“我不是信任他,我是信任我自己,其一,我相信刘光义是个聪明人,他本人应该是不会有反心的,当年李重进在扬州都不敢造反,他难道比李重进还牛么?” “至于假戏真做,你就当是我用自己的性命做个测试吧。” “测试?” “我在江宁军中自然也是安插了人手的,这个时候,假造反的消息应该已经传遍他的全军了吧,我向他们承诺,此事之后,江宁军将凭此战功,分享商行的扬州分行利益,一切与禁军相同,家属可以去商行做事,退休后可以分商行股份,战死了有商行抚恤,甚至每个月还能从商行领一笔用于福利支出的零花钱。” “这个商行啊,是我给咱们大宋的兵卒们上的一道锁,是我为终结五代以来骄兵驱主帅,悍将逐君王的乱象所做的尝试,我给了兵卒们最多,最大的权力,让他们与我赵宋共下,我非但不束缚他们,反而在不停的给他们解绑,你,他们会辜负我的信任么?” “我不相信,我大宋的兵卒真的都是鼠目寸光之辈,满脑子想的都是爽一把拉倒,管他事后洪水滔的这种匹夫心态,我不相信,这来来回回的变乱这些兵卒们本身就不想追求平静,安稳,富足的日子。” “白了,我还活着呢,若是这些兵卒面对加入商行体系的诱惑却依然选择要反,要先抢一把再,那……那就明通过商行来约束军队的这个事儿不靠谱,是镜花水月,就明我赵光美其实才是咱们大宋最大的祸害,这样的话,我早点死在这场叛乱之中,也没什么不好,这特么反倒是利国利民了。”看书喇 “白了这就是一场豪赌,我用我自己的命,你们的命,外加一整个扬州城,甚至是整个淮南,赌我的商行,有用!” 高怀德这才恍然明白,感叹道:“殿下不惜以自己性命来检测推行之政策,如此气度,着实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嗯,做事吧。” ……………… 另一边。 扬州城外。 日夜急行的江宁军终于在短短两的时间内,就一路上水陆并用的来到了已经戒严,但实际上是一座完全没有兵力驻守的空的扬州城外。 却是诡异的停下了。 刘广义直接将军中三百多名军头全部叫到了自己跟前,道:“扬州城就在眼前,殿下的意思想必尔等都已经清楚了。” “那道城门,对咱们来跟纸糊的没什么差别,我现在下令攻城,至多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就可以在扬州城内开庆功宴,进去,咱们就是真的叛乱,不会有回头路了,你们要抢劫,要屠城,我也管不了。” “停下不进去,咱们就是在配合殿下使计,他日立下功勋,你们和开封那些禁军一样,从此之后后半辈子有商行给你们兜底,保你们至少衣食无忧,与赵宋共下。” “我虽然是节度使,都能此事抉择,我交给你们了,现在,你们每个饶面前都有一张纸,一根笔,我知道你们中有人不会写字,同意进城抢劫的,你们就画个圈,同意在城外驻扎的,你们就画个x,商行不是喜欢搞投票么?咱这次也赶个时髦,咱们也投票。少数服从多数,不管将来是刀山火海还是荣华富贵,咱们永远都是袍泽,如何?” 众多兵头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此法确实最好,事实上这种决定全军命阅时刻,大家确实也不可能让刘光义一个节度使去独断专校 不记名投票好啊。 于是,众人纷纷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了起来,又重新团成了纸团,以此投入投票箱中,静待开票。 “不进城,一票。” “不进城,两票。” “不进城,三票。” “不进城,四票。” 木板上,刘光义亲自用匕首在上面一道一道的划着,很快的,代表着不进城的木板上便已经密密麻麻,划得满了,而代表着进城的那块木板,却依然是完好无损,一块划痕也没樱 “节帅,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结束了,不进城,二百七十四票,进城,零。” “确定是,一票都没有么?” “确定是一票都没樱” 刘光义又站起来扫过这些兵头。 “真的是,一票都没有么?” 下边一人突兀道:“好不容易有加入商行的机会,谁会反对,缺心眼还是精神病?谁特么的想进城,就先跟我打,老子不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都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兵!” “就是,以前咱们造反,为的不也是过日子么?有好日子过,谁愿意特娘的总当乱臣贼子?” “赵宋的官家愿与咱们牙兵共下,那商行,整个皇室一共才占了四成,咱们牙兵却是占了六成的,造了反换了子,也会对咱们这么好么?” 刘光义见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站起来先是笑,后是哭,最后,举起那张满是划痕的木板冲着开封的方向遥遥一跪。 “官家,殿下,你们看到了么,乱世,已经结束了,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