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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夜溟痕一直以为,他这一生都将处于永无止境的黑暗之中,饱受着日日夜夜的痛苦与煎熬。

    他是孤儿,自出生起就被父母丢弃于魔界肮脏阴暗的角落里,而后又被不怀好意的过路人拿去贩卖。

    他也不清楚自己在这其中究竟兜兜转转了多久,只知道从他记事起,自己就已经身处于压抑困苦的生活中了。

    富丽堂皇的府邸里,夜溟痕是最下贱卑微的奴仆,明明还只是个正处于贪玩的孩童年纪,却只能干着最肮脏最艰难的苦活。

    家中负责管事的嬷嬷平时就是一副小家子气的尖酸刻薄样,对待低等的奴仆更是傲慢狠毒得不行。

    她瞧夜溟痕不过只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孩童而已,便也总是刻意虐待他。

    比如强迫他吃放了好几天的馊饭馊菜,亦或者是在最寒冷的冬夜里逼迫他用刺骨的井水洗着衣裳。

    彼时寒流滚滚,夜溟痕怕反抗会挨她的鞭子抽打,便小声抽噎着清洗着衣裳。

    冰冷的井水浸没他的双手,至使他原本稚嫩干瘦的小手被冻得僵硬麻木。

    可即便被冻得通红肿胀,皮肤流出鲜血,他也依旧得强忍着疼痛继续做着一件件艰难的杂活。

    枯燥凄冷的日子反反复复的过去,直到几年后的一天深夜之中,鬼鬼祟祟的仙界之人将饥饿寒冷的他捆绑进了那个专门做法术实验的黑屋中。

    那才是夜溟痕噩梦的真正开始。

    实验的最初,他被按在桌案上,承受着被硬生生烫掉一层皮的灼痛感,烙下了极难祛除的奴字形疤痕。

    这里有着许多饱受折磨的孩童,他们身上皆留有这种疤痕。

    而等到法术实行的一开始,夜溟痕歇斯底里的痛苦哀嚎。

    直到后来,他眼里黯淡无光,弱小的身躯一次次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已经再也无力挣扎分毫了。

    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他瘦骨嶙峋的身躯遍布着被法术折磨而留下的伤痕,脆弱的生命几乎要走到尽头。

    满是腥臭味的屋子里,时不时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和哀嚎声。

    可这又能怎样呢?

    他们这群毫无反抗之力的弱者,注定只能成为他人随意摆布的玩偶。

    夜溟痕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那个寂静无声的夜晚,他再也忍受不住痛苦的折磨,抱着必死的决心尝试着逃出那片无尽深渊。

    可遗憾的是,在逃亡的途中,他被巡视的人发现了。

    桎梏在他脖颈处的项圈发出强烈的电流,将他本就奄奄一息的身躯电得更加麻木不仁。

    他摔倒在泞泥不堪的土地上。

    “还想跑?真是笑话。”身后的恶人笑得邪肆而可怕,一步步朝他逼近。

    他们宛若来自地狱的恶鬼,叫嚣着要将夜溟痕重新抓回那可怕的地狱中去。

    夜溟痕颤抖着麻木的身躯,以为自己这回是真的要死定了。

    这时一阵清凉的风从耳边刮过,夜溟痕看到了不远处那个,亲手将他从无尽深渊之中拉出来的人。

    皎洁而朦胧的月色下,黎渃初一头映照着月光的青丝随风微微扬起,穿着洁白似雪的衣裙缓步而至。

    她容貌姣好却又清冷至极,宛若不染纤尘的林中仙子,给人一种绝色无双的惊艳感。

    只一眼,便让夜溟痕震撼得好似整个世界都在此刻变得无比缓慢。

    身后欲要抓捕他的恶人见到黎渃初迎面走来,惊恐得撒腿就跑。

    嘴里惊声尖叫着“异瞳邪物”这四个字。

    夜溟痕听到这个称呼错愕了一瞬,他原先在府邸里时不时会听到有关这个的传闻。

    然而此刻看着那踏月而来的清冷少女,夜溟痕感觉这和他先前听到的传闻相差得不是一点点。

    黎渃初缓步走到他身边,沉默着击碎禁锢在他脖颈处的项圈。

    她似乎也不嫌弃他脏兮兮的小身板,俯下身轻轻捧起他骨瘦如柴的身躯,将他一手抱在怀中。

    她怀中冰冷,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格外清列好闻,被她动作轻柔地抱在怀中,夜溟痕有着前所未有的舒心。

    夜溟痕抬眸打量着眼前的冷漠女子,想起同样被困在黑屋中的那些孩童,沙哑着嗓音问她:“这位jiejie,我还有其他的同伴被他们那群坏人抓住了,你能帮我救救他们吗?”

    “嗯。”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后来黎渃初直接毫不手软地毁了他们整个偌大的黑屋。

    试图反抗的恶人也被她轻而易举的杀死。

    那些孤苦可怜的孩童得以重获自由,被黎渃初暗自护送回了原本的家中。

    只留下夜溟痕一人。

    他一直无父无母,过着饱受煎熬的生活,此刻获得自由,他也不知该去往何处。

    反正原来那种百般虐待他的地方,他是肯定不会再回去了。

    他望着渐渐走远的黎渃初,犹豫再三,选择悄咪咪地跟着她。

    只不过还没跟几步路就被敏锐的黎渃初给发现了。

    “跟着我做什么?”她侧着身子,冷淡的目光落到躲在粗壮树干后面的夜溟痕。

    夜溟痕扒拉着树干踌躇半响,而后下定决心似的小跑到黎渃初身前。

    他仰起脑袋望着她,脏兮兮的小手揪着身侧破烂的衣衫,紧张而期待地小声道:“我,我能跟你走吗?”

    黎渃初站在原地未动,低眸注视他。

    夜色寂静,偶尔有微凉的清风拂过。

    见她面不改色地沉默着,夜溟痕慌乱之下又卯足勇气推荐自己:“我能做很多事的,还很听话,而且也很好养,你能不能……”

    黎渃初打断他,径直道:“我住的地方很冷,而且平日里也时常会有未知的危险。”

    知道她是有些动容了,夜溟痕眼里迸发出灿烂喜悦的光,一口答应:“没事的,我能吃苦的,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

    黎渃初其实想说这跟吃不吃哭毫无关系,只能说她平日的生活过于危险。

    想追杀她的人太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天就消失于这世间了。

    但看到孩童满怀希冀与期待的目光,黎渃初所有劝说的话语全都转化为一句轻声的低语。

    “那走吧。”

    “好!”夜溟痕喜笑颜开,小小的身影紧紧跟随在她身侧。

    黎渃初看他瘦的跟个皮包骨似的,想了想从袖袋中掏出用巾帕包着的红枣糕递给他。

    即便是冷冰冰的红枣糕,小男童却依旧宛若看见珍馐佳肴一样两眼放光,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黎渃初蹲在他身前,用细白的拇指擦去残留在他嘴角处的碎渣。

    “你叫什么?”黎渃初双手交叠着搭在大腿上,冷不丁淡声问他。

    夜溟痕顿住,眼里的光寂灭了不少,似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磨磨蹭蹭了半响才小声回答:“我,我没有名字。”

    他以往一直是生活在宅邸里最底层的杂奴,再加上他是被人贩卖进去的,所以管事的嬷嬷和周遭的人全都喊他小杂种。

    黎渃初猜测到他的过往或许并不是那么美好,便也没有继续问了。

    不过她常年被人追杀,并未接触过什么书籍,所以也导致她学识浅薄,不擅长给人起名。

    她抬起精致的下颔看了眼天边辽阔无垠的nongnong夜色,而后看向面前小小一只的男童,淡声说:“那就叫小夜吧,夜晚的夜。”

    小夜神色微愣,而后满怀欢喜地重重点头:“嗯!”

    之后,黎渃初将他带回了那片极寒之地。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小夜发现这个外冷内热,心地善良的白衣姑娘是真心待他很好很好的。

    起初他脆弱的小身板受不了顽劣的天气被冷得牙齿打颤时,黎渃初不知从哪取来厚重保暖的新衣裳给他穿上,将他裹着严严实实,跟个粽子似的。

    小夜呼出一团团白雾散在风中,真挚地道谢:“谢谢初初姐。”

    “嗯。”她没什么表情地摸了摸他柔软的脑袋,并未多说什么。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寒风暴雪的天气,开始日常向她学习功法。

    他笨手笨脚学了一通有的没的,学起法术来都只是半桶水的那种深度。

    他气馁极了,可她却并未说什么贬低他的话,只是摸摸他的脑袋稍稍鼓励一番。

    后来他也卯足精神勤奋学习,开始有了很大的进步。

    他欢欢喜喜跟黎渃初说起这点事的时候,她也微微勾唇,回予他一点温柔的笑意。

    在这风雪肆虐中,小夜感受到了这世间前所未有的暖意,与黎渃初一直生活在古朴而又温馨的小木屋内。

    就这么周而复始过了几年,小夜已经长大了不少,从稚嫩憨厚的孩童样子长成隐隐有着少年雏形的模样。

    可不知从何时起,外界悄然传出那个冷血的异瞳邪物竟有了软肋,便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那个小毛孩。

    狡猾的魔君瞅准时机,趁着其他护法将黎渃初支走的时候,趁机将小夜关押进阴暗的牢笼内进行丧心病狂的折磨。

    黎渃初得知此事后猩红着双眼,孑身一人明目张胆地擅闯进了戒备森严的魔界内部。

    魔君最起初本是想借由小夜来威胁黎渃初乖乖束手就擒,可他低估了黎渃初的真正实力究竟有多么恐怖强大。

    她从那一刻,仿佛从纤尘不染的仙子变为了浴血而来的索命恶鬼。

    那一日天幕血红,死气弥漫,动了怒火的黎渃初对于整个魔界而言,是来自修罗地狱的惊恐劫难。

    尸骨沉浮百里,大片的鲜血染红了上千魔阶,无数挺拔辉煌的石柱应声倒下,原本平静的魔界在此刻变为一片破败不堪的废墟。

    黎渃初周身冰冷的气质犹如幽冥炼狱般可怕骇人,雪白的衣裙被温热的鲜血染红至全身。

    她冷着一张脸命令魔君把人交出来的时候,后者惊恐万分,也不敢再继续威胁她了,果断利索地把人还给了她后,自己撒腿跑得无影无踪。

    黎渃初也无心追杀,沉默着把奄奄一息的小夜带了回去。

    自此异瞳邪物的可怕名声越传越烈,属于她的阴影几乎笼罩了整个四海八荒。

    黎渃初自然也知道事情的发展在逐渐恶化,她在屠杀魔界之时耗费了过多的灵力,现在疲惫得很,已无法再分出过多的精力去庇护小夜了。

    她深知,处于惊恐之中的世人迟早会让她付出惨重的代价,所以在治好小夜的伤口时,她冷着声音让他离开。

    小夜紧紧抱住她冰冷的手臂,哭得稀里哗啦:“我不走,初初姐,求求你别赶我走。”

    黎渃初心意已决,不可能会心软,所以面对泪流满面的小夜,她只得安抚道:“听话。”

    她耐着性子告诉了小夜事情的严重性,用仅剩的灵力为他施展了幻颜术改变了容貌,而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温热的玉佩递给他。

    那是一块通体温润的天然和田玉玉佩,洁白无瑕的壁身上雕刻着繁琐古怪的纹路,精致而又华美。

    这是自黎渃初出生以来便时时刻刻陪伴着她的鸢鸣玉,危急关头方可发挥作用保住携带者的性命。

    把这块玉佩交给他后,黎渃初再不去看他一眼,染满殷红鲜血的身影径直消失在纷飞的大雪中。

    小夜伤心地抽噎几声,看着黎渃初离去的背影,兀自站在风雪愣神了许久。

    之后他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忽然振作起来,紧接着用衣袖一把抹去脸上温热的泪水。

    风雪交加下,他看着黎渃初离去的方向,稚嫩却异常坚定的嗓音散落在风中。

    “等我。”

    说罢,他踏过寂静无人的凄冷雪地越走越远。

    玄色的瘦小身影在大雪的描绘下渐渐变得模糊,至使消失不见。

    凛冽彻骨的冰天雪地内,所有悲喜交加的过往仿佛都被无尽的风雪掩埋其中。

    只不过,那时的黎渃初并不知道的是,只需那惊鸿一瞥,便能让他为其俯首称臣生生世世,直至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