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澤（下）

    津泽的伤渐渐痊愈，他便又回到了每天清晨晨跑的日程。

    Vincent对此十分不解。

    「跑步对现在的你在体魄修炼上毫无用处吧？」

    「不是因为想要修炼体魄才跑的。只是心需要安静。」——津泽如是回答。

    至于Vincent，在这一周多的时间中也渐渐回到了他之前在第十六的日常——也仍然会没心没肺地喝酒喝到深夜。

    两人从那天吴冥一来过之后，再也没有谈起过「圣」的咒力的事。

    Vincent不敢提，津泽不想提。

    偏偏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该在宿醉的Vincent竟然还是被津泽的关门声吵醒了。

    十二月，早晨5:30，其实不如说是黑夜。

    Vincent看看窗外因乌云被城市的灯火映照着而呈现着橘色的天空，摇了摇头。

    他转身向冰箱走去，打算喝点水醒一醒酒，却在门边看到了「扶灵」。

    「嗯？这小子什么时候都把刀带在身边，原来去跑步时都不带的吗？」

    搬到N市后，因为居住地点的关系，津泽晨跑的路线也比较接近闹市区。

    只是在离家最远的路段，是一些傢私厂商的仓库，如不是在高峰时段，不要说是行人，就连行车量也少得可怜。

    这些仓库在一段坡地的上坡路段，过了这道坡，则是稀稀落落的居民楼与宅院。

    津泽此刻正接近上坡的路段——圣诞节前夕，依南国人慵懒的习惯，早上的这个时间此处根本杳无人烟。

    周围静到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路灯忽然明灭了一下。

    津泽有些警惕地放慢了脚步。

    他的衣袋中，「敛咒镜」逐渐开始发热，直到隔着衣物，津泽也觉得被那东西烧灼。

    ——他彻底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那镜子般的东西。镜面上正回荡着涟漪，一波一环地向正中聚拢。

    津泽警觉地环视着四周，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但是，「敛咒镜」却是在指示着，津泽所在的这个地方。咒力的反应十分异常。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扶灵」并不在身边！

    这并不是他的习惯；想来似乎是出门时因为明日回第十七的计划，他有些心不在焉，就将刀落在门边了。

    这样想着，他的额间渗出了些许冷汗。

    路灯又明灭了一下。

    津泽只顾着四下观望，没有注意到，一只和猫一样大小、长者四只外翻的手的东西，正从他身边的路灯上爬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金色的镰刃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那东西；它在「噼啪」的声音中坠落在地。

    津泽回身先是看到了那坠在地上的东西。它仰面朝上，那头颅原本应当是脸的地方，只有一张长满了长牙的嘴。

    ——「欲」，以他人私欲产生的咒力为食。

    上一次见到这种第九的生物，也是在圣诞节。想来这种节日它们变得愈加活跃，也情有可原。

    那只「欲」的尸身正逐渐消失之际，津泽才缓缓地抬起了头，不解地看向了那之前向它发动了攻击的人。

    「吴冥一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吧。」冥一手中攥着平时他戴在颈上的佛珠。「我本就住在附近，感受到这里有古怪的动静，方来此铲除妖孽。」

    「铲除妖孽」他对那些穿界生物的理解，果然也是基于其信仰。

    「我只是在晨跑，恰好路过罢了。」在这十二月隆冬，津泽身上的单衣也替他说明了这件事。

    冥一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忽然神色一变，向自己的右手边望去——

    「来了。」

    津泽有些迟疑地追着他的目光——果然，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正有密密麻麻的黑影向两人移动！

    那是群大小不一、型态各异的第九的生灵！

    虽然其中倒是也掺杂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个体，可是，这个密度，确蔚为罕见。

    它们的移动速度都很快，简直就像

    ——在逃命。

    冥一握紧了佛珠，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津泽却在身侧伸出了一只手，示意冥一不要妄动。「它们的样子很奇怪。」

    虽然如此说着，那些第九的东西毕竟是朝自己的方向而来。刀不在身边，津泽下意识地在右手点燃了黑焰以做戒备。

    冥一回首瞥见了那黑色的火炎，睁大了眼睛

    转瞬，那惊讶变为了愤恨。

    「果然原来你是使用这种肮脏力量的家伙难怪你会留着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在身边。也难怪你会不肯皈依于我佛！」

    说着，他手上的佛珠被一缕金色的光芒包裹——下一刻，一镰金刃已向津泽劈来！

    「搞什么——」大吃一惊的津泽赶忙用「风」向侧躲开。

    因两人原本距离很近，津泽毫无防备，这攻击边沿部分还是擦伤了津泽的左臂。只是，那镰刃划过津泽落在地面，竟也并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看来那个咒力，只是针对津泽这个「目标」的。

    ——这个家伙，该不会以为「暗」就只是阴邪之物才能使出的咒力吧？！

    这是什么偏狭的概念？！

    津泽恼火地这么想着；那群第九的东西已经逼近了两人。

    他咬了咬牙，决心先对付眼前的敌人再向冥一解释。

    可是对方并不松口——在他挥手斩下几只「欲」之后，那金色的镰刃再度飞离冥一的佛珠直直朝自己的方向劈来！

    这一次，津泽以左手支撑，后翻躲开了那攻击。

    ——他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首要的敌人！

    『这蛮不讲理的家伙』

    站稳了脚跟，津泽忽然感到，脚底的地面微微地震动着。冥一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异常，再度朝那些第九的生物涌来的地方望去。

    ——那些慌忙逃窜的第九的东西并不理会两人，只是飞快地从他们身边逃离向另一个方向。

    待最后一批第九的生物逃开，两人终于认识到是什么促使它们仓皇逃生。

    ——自那空旷的草坪上，升起了像是巨型蜈蚣的影子。

    那是名叫「惧」的第十三的生物。正如其名所暗示的，以吞食恐惧的咒力而生。只是，体格如此之大的「惧」，早已会因无法满足于被动地狩猎而试图主动制造「恐惧」了。

    有什么「恐惧」，能胜于死亡或死亡的危机？

    津泽咬紧了牙。

    冥一一边，似乎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暂停了对津泽的攻击；再度攥紧了手中的佛珠，它面对那疾速向两人爬来的蜈蚣形生物做出了攻击的架势。

    ——前方就是居民区，必须在这里截住它

    津泽正在身前准备结印，冥一已经冲了出去。

    前者不由得皱了眉——的确，作为普通的人类，冥一能够使用「圣」已经是超乎寻常，再加上，他似乎又拥有优越的灵觉可这并不意味着在咒力上，他有任何的优势。

    事实上，不懂得cao纵「风」，冥一无论在咒术力量还是速度上，充其量也不过是第十七内廷仕官的等级。

    从他发动攻击的动作上来看，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惧」这种生物

    「真是只会添乱」津泽打断了结印，借「风」瞬移，于半空截下了正要冲「惧」的头部攻去的冥一。

    「？！」被津泽轻轻放下在地面，冥一恼怒地喝道，「你干什么？！」

    「不能直接攻击头部。它的头外骨骼很厚；你更不可以直视它的眼睛。」

    这种体格的「惧」已经可以cao纵一些幻术——它那长满了头部的眼睛，每一只都可以在与猎物对视时，造成令对方惊魂丧魄的幻象。

    冥一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料到津泽竟对这些东西比自己更为了解。

    正在他发呆的当口，津泽已在身前结印念咒——在「惧」身下的草坪上隆起了土石凝集成的尖锥。那巨型的蜈蚣当即便被从侧掀翻。

    接着，津泽换用了「水」的咒术——条条水鍊纠缠在「惧」的周身，并逐渐缩紧。

    「我需要你的帮忙。」津泽并不看冥一，双手仍停在结印的姿势。

    「你看到这东西的第三个节点处了吗？」不待冥一回答，津泽自顾自地说明着。「那里是它的弱点。今天我并没有带刀，但是你『圣』的咒力所化的形，加上我的『暗』，应该能够造成足够的伤害。」

    「我需要你，在我攻击那里的同一瞬间，使用你的能力。」

    这时，他才稍稍偏过头，瞥向了冥一。

    后者原本望着津泽使出的咒术正目瞪口呆，注意到他的视线，慌忙收敛了表情，点了点头。

    津泽于是收起了「水」的束缚，转而任黑焰在右手上燃烧。

    「惧」疯狂地摆动着它周身的脚，试图翻过身来。

    趁此时机，津泽借「风」起跃，以右手为刃，全力向它的弱点劈去——与此同时，自冥一的方向，横飞向同样目标的，则是金色的镰刃！

    津泽在冥一身边轻轻落地。两人看着那巨型蜈蚣的尸体慢慢消失。

    前者转向了冥一，见他并不再攻击自己，长长呼出一口气。

    「听着，力量就是力量。」津泽紧紧盯着冥一的眼睛开了口，「是否是正义的，取决于使用力量的人，而不是力量本身。」

    「我不敢说，我以『暗』的咒力所行之事便是正义；但至少，在这个世界，我与你这使用着『圣』的咒力的人，目的别无二致。」

    冥一讶异地听着，黑色的双瞳微微地颤抖。

    「想把被人用来当作『武器』，杀了人的『石头』，称作是『邪恶』，再以至于认为所有拿着『石头』的人，都是『邪恶』的，也未免太过荒谬了。」

    说完，津泽转身面向他原本晨跑路线的方向。

    「对了。明天，我就要离开了。如果这城市再出现那样的东西，就真的只好麻烦你了。」——西川已故，Penelope仍在第十七：的确，再没有人像往日般清理着那些穿界的东西。虽然这也只是对于这一座城市而言罢了。

    「等、等一下！」

    津泽正想继续原本的晨跑，却又被冥一叫住了。

    「浅江你，想要救的，不是普通的朋友吧」

    津泽微微皱起了眉。

    「你之前是因为所爱之人，才会求我，对吗？」

    望着冥一那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双眼，津泽叹了口气，舒展了眉心。

    「是又怎么样呢。」

    丢下冥一，他头也不回地向前慢跑着离开了。

    ****

    「Penelope，离那个家伙远一点——」Maksim冲Penelope喊道。后者则是出神地望着承烨身后巨大的「谕灵神」。

    「嘁回来得真不是时候。」Eddie小声抱怨，以「风」迅速奔至Maksim旁侧他丢下了「断义」的地方，随即一路瞬身移回那「谕灵神」的近战范围，双手执刀跃起，以全力击在那白色灵体的右肩上。

    虽然那东西看似是于腰部根植在地面，却还是在承受这一击时如同踉跄了一下——那右臂被齐齐切了下来。

    奇怪地是，承烨却同时以左手握住了右肩上哀号起来——

    「啊啊啊啊——」

    「谕灵神」坠落的右臂，并没有引起声响或震荡。彷彿自离开了那东西的本体后，这只手臂便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灵体」。

    Eddie翩然落地，将「断义」握在右手，一边飞速移动向承烨的本体，一边以左手单手快速结印——

    「吾以混沌之名，醒震万物；执雷驰电，接连乾坤！」

    蓝紫色的雷电在承烨头顶的上空凝聚，眼看就要直向他劈下！

    然而就在这时，「谕灵神」伸出了完好的左手，整个扣覆在了承烨身上。

    强劲的雷电击在「谕灵神」的左手手背上，便戛然而止！

    仍在急奔中的Eddie双眼微微睁大了片刻，却并没有改变攻击的路线——只是，在那巨大的左手完成了方才防御的任务之后，便转为向Eddie拍来。

    后者早已通过「谕灵神」肩部的动作看出其攻击的行动，陡然起跃——它的左手在地面上扑了空，只是激起了一滩烂泥。

    Eddie在跃至半空时，再度以双手握刀后仰，蓄满全力向站定在原地的承烨砍去。

    「Eddie——！」注意到了什么的Penelope忽然大声喊道。

    倒并不是因为被呼唤而有所反应，Eddie因风向的改变而猛地向左侧看去——「谕灵神」的右手不知何时已又长了出来，正向此事无法改变下坠路线的自己横扫而来！

    那一瞬间，Maksim从一扇「门」中闪现在Eddie眼前，拦腰截住了他，随即飞速在自己的运动方向上绘出了另一扇「门」，两人顷刻间一起消失，并在「谕灵神」与承烨右侧的地面上再度穿「门」而出！

    「真有你的」Eddie拍开Maksim的手臂站定，「谢谢，Maksim。」

    「那家伙虽然和承烨相连接，但是毕竟是咒力的聚集体，只要承烨还在，应该可以无限自愈。大人小心。」

    「我知道。」Eddie把「断义」甩开在身侧，像握着细刃刀那般握着。

    两人交谈的空档，「谕灵神」又一次扬起握拳的右手，蓄力向他们所在的地方砸来。

    Eddie与Maksim一同向左闪避，停留在了巨树的树梢。

    当那拳头落地时，再度溅起了一滩烂泥。

    Eddie注意到，这一次那只手臂向两人砸来时虽然沿途挥过了巨树，树却毫发无伤。

    「嗯这家伙好像是『无相』凝成的。难怪从一开始就只有物理攻击而已」Eddie半跪着望向前方的「谕灵神」，抬起右手以指背蹭了蹭鼻尖。「速度上也完全不足为惧，只是想要接近承烨有些麻烦。」

    思忖片刻，他转头对Maksim道，「告诉Andrea用献祭束缚住那家伙的双手。承烨本人右手重伤无法结印，我只需要哪怕只要片刻就足够了。」

    ——这么巨大的家伙，周身又布满「无相」，想必仅仅使用普通的咒术束缚是做不到的但如果是Andrea

    「是，Edmund大人。」

    「谕灵神」的左手向两人所在的树枝抓来。

    Maksim领命，以「门」移回了Andrea和守所在的位置，而Eddie则闪身向更靠近承烨的方向移动。

    下一刻，深红的咒印在「谕灵神」的双手手腕处逐渐呈现；待那深红定型，黑色烟气般的镣铐缠绕上了它的双手——那「谕灵神」似乎挣扎着，却再无法移动分毫。

    远处，Andrea两手在胸前一上一下掌心相向，十指指节相握着。那交握处，鲜血正一滴滴滴落在沼泽之中。

    他的额间已渗出了细汗，却仍旧嘻笑着。「但愿能撑到Edmund大人解决掉那家伙」

    ——『就是现在！』

    Eddie咧嘴一笑，借「风」在沼泽中飞快地移动，靠近了承烨身侧。

    当他接近后者时，却发现，承烨，竟然在微笑！

    「让你尝尝『时之神』的『谕灵神』真正的恐怖所在吧——」

    ——「谕灵神」忽然仰起了它那螺壳般的头颅，螺旋的结构向外旋开，在中央形成了一个空洞！

    一条细长的舌如同长鞭般甩出，在一瞬间紧紧缠绕了Eddie的周身！

    这一切几乎都发生在同时，方才对那「谕灵神」的速度还嗤之以鼻的Eddie不禁睁大了眼睛。

    这缠绕他的舌头上，居然是「风」的咒力！

    「我的『谕灵神』属性乃『无相』本不错。」像是看透了Eddie的想法，承烨冷笑着说道，「但是作为驭灵者，我却仍可以在它身上使用我自己的咒力流动——这流动推动着灵体本身的咒力，只会让那发动的咒力和咒术更为强大：这就是『融咒』。」

    「现在，就请Edmund阁下去看一看，在你的过去，有什么让你深感痛苦的事吧」

    还没等Eddie搞清楚承烨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已被那长舌卷入「谕灵神」腹中！

    望见这一景象，Maksim、Andrea和站在更远处的Penelope都惊呆了。

    仍在牵制着「谕灵神」的Andrea最先镇定了下来。他双手交握，十指伸展，在胸前结了短印。

    深红色的咒印呈现在那「谕灵神」的头顶。

    「喂！Andrea！可不要连Edmund大人一起压扁了！」见状，Maksim高声制止道。

    「放心吧」Andrea的声音已有些勉强。「Edmund大人才没有那么脆弱」

    承烨仰首望向自己的「谕灵神」，却在看到那枚咒印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们竟然想用上古神纪的『无相』，来对抗创世之前的『无相』？！」

    只见那「谕灵神」再度缓缓抬起了脑袋，直面那枚深红色的咒印。

    螺旋的结构再次逆时针旋开，只是这一次，从那张开的孔洞中喷射而出的，是高度凝集、以致于闪耀着白色光芒的『无相』的咒力！

    那咒力直冲Andrea的咒印射出，并在顷刻间将后者瓦解！

    与此同时，那「谕灵神」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咆哮；它双臂的白色轮廓上貌似暴出了青筋——在一阵地动山摇之后，它挣脱了Andrea束缚着那双手的镣铐！

    Andrea身躯一震，双手的印放松开来。

    他跪倒在地，嘴角溢出了鲜血。

    「Andrea！」

    Maksim半跪在那泥泞中，伸手试图搀扶同伴，后者却只是摇摇头，那帽子上的铃铛有气无力地响了两声。

    「我还好。要想办法把Edmund大人唤醒。」

    ——此刻，Eddie的身体正可见地悬浮在那「谕灵神」透明的胸腔中。他的样子，比起昏迷，更像是睡着了。

    Penelope见状，也已从腰间抽出了双叶刃，并拼接在了一起——「狐鼠」的「轮卷」带她到地面时，把武器交还给了她。

    Maksim起身，瞬间凝聚了双手的短拐。「风」在他脚下凝聚——几乎是同时，他与Penelope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冲向了承烨。

    「那么接下来」承烨略略垂首，低声喃喃

    「谕灵神」又一次张开了它那螺旋的「嘴」。这一次，它将舌头伸入了地下——

    出乎所有人意料，就自Maksim的脚下，忽然探出了那包裹着「风」的「无相」的舌头！

    转瞬间，他也被「谕灵神」吞入腹中！

    「这么担心Edmund阁下的状况，不如和他作伴。我也早对蛮荒神的过去好奇不已了呐。」承烨笑道。

    Penelope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她和承烨的距离仍在不断缩短。

    「『衔时隐』！」承烨忽然高声喝出了「谕灵神」的名字。后者的身躯猛地一震。「融咒——！」

    在这一声令下之中，与其说是那「谕灵神」的姿势和承烨同步，倒不如说，前者的右臂带动了后者重伤而动弹不得的右臂，而前者的左臂，却交由后者控制——

    那是几人就对承烨的知悉程度，已再熟悉不过的印！

    Andrea仰头看向谕灵神的动作，不禁汗颜。

    「糟了！」

    瞬间，Andrea、Penelope与守的时间，停在了这个世界。

    承烨笑着，接下来发动了「水」的咒术。

    三人脚下原本无害的泥泞，冒出了威胁的气泡——因为泥水比例的改变，原本的泥潭，变成了吃人的沼泽！

    接着，承烨再度以「融咒」发动了加速时间的咒术——这便将使得三人加速被吸进沼泽之中。

    只是，不知为何，守却并没有陷进沼泽。

    对手不是被困，便是被左右了时间。周围恢复了静谧。

    承烨对这个酒红色头发的小姑娘有些在意，于是带着身后的「谕灵神」，一步步向她走去。

    ****

    被「谕灵神」吞食的人，时间的流动如同身处他人「境界」，已与现实脱节。

    Maksim此时，正反覆在同一个噩梦中——那是关于他与Andrea隐居在第十六时，因为红色的双瞳而被认为是巫师，近百年被追杀、被唾弃的历史。

    只是，实际寿命早已逾万年的他，内心深处却有一种超脱的清醒。

    他还记得自己是谁；外面，在发生着什么。

    但也因此更加担心身处同样境地的Eddie。

    因为，他的过去与他不同。

    对他来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

    「津泽，这次穿界之前我必须说明一件事。」Vincent的声音是少有的严肃。「虽然我在这件事上懂得不多，但是也从古书上有所了解——在时间流动不对等的两个世界之间使用『门』的咒术，不仅仅有可能掉进断层中——就像你经历过的那样，更有可能，会掉进目标地点的未知时间。」

    津泽——此时正坐在Vincent对面——不解地皱眉，「你是说，如果不小心，我们反而会回到第十七的过去？」

    「不只是过去还有未来。」Vincent简短地说道。「但是，这也就是说，也许我们还能够改变一些已经发生，但对我们不利的事实。」

    「！」津泽猛地抬起了头。

    Vincent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做，但是，我们已经回来足有十二日了，根据上次的时间估算，既然Eddie他们的目的地是东塔，那现在对他们来说，时间至少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

    Vincent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津泽已经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Vince昨天我晨跑的时候，碰到了一群第九的东西。他们正被一只巨大的『惧』追赶着。」

    「就算是我也留意到了，这些日子那些穿界的东西越来越多。」Vincent有些介意自己似乎是被转移了话题，应得有些不耐烦。

    「我知道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第十七是这些东西穿界的必经之路，而塔，连接了第十七和各界」津泽强压着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可是摧毁了两座塔之后，这个世界的穿界生物却越来越多」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一直以来认为的，都是错的第十七，并不是各界互通的跳板，而是阻隔的话」

    Vincent陡地睁大了眼睛，缓缓抬头看向津泽的双眼。

    客厅中的空气彷彿凝固了。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了。

    两人各自正思考着，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重要的是，两人从来没有预料有人会按响自家的门铃。

    「搞什么，是不是圣诞节有人找错门了。」Vincent舒了一口气，径自站起身来去开门。

    让他措手不及的是，站在门外的，是吴冥一。

    津泽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解地朝门口观望着。

    冥一直接无视了Vincent——他始终对这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家伙没有好感。

    推开后者，他大步走近津泽。

    「我不知道你昨天说『你要走了』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来，是想把我的力量，交给你。」

    津泽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担心，我不会再要求你皈依。」冥一接着说，「如果是为了所爱之人，正如你所说——力量取决于使用力量的人——我想佛祖也不会怪罪的。」

    说着，他牵起了津泽的右手。

    后者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有些茫然无措。

    明明没有风，冥一的额发却被什么吹动了。

    他左额的「印记」，正焕发出愈来愈强的光芒。

    与此同时，津泽的右手手背上，金色的咒印正在自行书写着

    而津泽只是吃惊地看着冥一，甚至没有意识到手上的疼痛。

    「希望你，得偿所愿。」

    丢下这句话，冥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津泽与Vincent的公寓。

    Vincent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此刻更只是大张着嘴巴看着门外，直至冥一转向电梯间，他还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良久，他才转过身看向津泽：后者垂首看着自己右手手背上的「印记」。

    「我们，准备启程吧。」津泽抬起头，眼神坚定。

    津泽在前，Vincent在后，两人穿过了「应扉」。

    津泽却来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

    这里最为鲜明的景物，就是一座山。

    津泽悬浮在半空。

    他脚下是绵延的浅绿色的平原。

    目的地是由Vincent的意密设置的——津泽有些疑惑，难道是他搞错了。

    「Vince」叫着他的名字回身时，津泽才惊觉Vincent并没跟在他身后！

    他们两人，被传送到了不同的空间！

    津泽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查看着周边的环境。

    他这才发现，在他的前面，竟然是齐齐两排的「门」！

    犹豫着，他走向了距离他最近的那扇。

    向那「门」伸出手去，他的手穿门而过。

    古怪的是，与此同时，他似乎也看到了「门」后的世界。

    ——的确是月望没错，但是正如Vincent所说，那已是几个月之后了。

    他所看到的，是沼泽之塔依然耸立的景象。

    而Eddie、Maksim、Andrea与Penelope，早已不再存在于那个世上。

    他咬紧了下唇，不甘心地走向下一扇门

    就这样，他试探了这个空间中所有的「门」。

    每一扇都通往月望，只是目的的时间有所不同。

    但是，无一例外的，Eddie并不存在于任何一个这些「门」通往的现实中了。

    渐渐地，津泽有些急躁；绝望感像一幢巨大的黑影，正逐渐湮没他的内心。

    他渐渐觉得有些窒息。

    还剩下——最后一扇「门」

    ****

    「师父我」银发白衣的小鬼跪在光河之上，双手在身前支撑着身体。

    他方才在他称为「师父」的人的逼迫下吞噬了两个第十五人类的记忆。

    一个是臭名昭着的死刑犯，他的一生只为虐待、蹂躏他人而活；

    另一个则是遭人唾弃的乞丐，一生颠沛流离，每日遭人拳打脚踢。

    每每吞噬他人生前的记忆，他都像经历了记忆主人的一生。

    远比那糟糕的是，对于记忆的所有者，痛苦的记忆会因人生的长度而逐渐变得能够忍受；可对于他，所有的苦痛都爆发在吞噬记忆的瞬间：在那瞬息之中，他同时承受着所有。

    正因此，他的脸上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横流着；开了口乞求那他称为「师父」的人，想要停下这折磨，可是他甚至在开口前就已知道，乞求是没有用的。

    他那时还不过是个孩子。

    他的师父缓缓地走了过来，蹲下了身子，小心地拂下了他的额发盖住了他金色的右眼，只留下他黑色的左眼露在外面。

    「你瞧。别再**erces看到你那只眼睛啦。他不是已经威胁说，再被他看到和那个恶心的女人一样的眼睛，就要杀了你吗？」

    男孩想要哽咽，却在发出声音前先咬紧了下唇。

    「来，把这个吃下去。」

    褐发的男人——他的师父——右手递来一片流动着晦暗的色泽、像是玻璃碎片的东西。

    这便是记忆的碎片。

    「我」

    男孩想开口，却在抬起头时对上了他师父那双浅棕色的眼睛。

    他虽脸上带笑，那双眼睛中却溢满了威胁。

    男孩颤抖着接过了那碎片。

    ——片刻后，他凄惨的喊叫声充塞了这片发着圣光的领域。

    但是，光河之上，没有人倾听，没有人同情，更没有人，会对他伸出援手。

    津泽望着这一幕，不觉泪流满面。

    ——最后一扇「门」中，他看到的，是正在逼近守的承烨，「谕灵神」，将要被沼泽吞灭的Penelope和Andrea，以及被困在「谕灵神」腹中的Maksim，和逐渐失去意识的Eddie。

    穿门而过，他挡在守的面前，对承烨发动了走灵。

    只是没想到，因为承烨的「灵」正与「谕灵神」相连，反而是津泽的精神被拖进了「谕灵神」的「境界」中。

    他起初不明白自己如何就来到了这光河之上，却远远听到了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循着那声音，他走到了那似乎是幼时的Eddie附近，目睹了Dawson喂他食下腐朽记忆的画面。

    他咬了咬牙，拭干了眼泪，抽出「扶灵」大步走至Dawson与Eddie之间，并朝Dawson挥出了一记斩击。

    Dawson并不躲开，就像根本没有看到津泽一般；但那斩击，也就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什么也没有砍到。

    ——津泽的愤怒，让他差一点忘记了，那只是幻象。

    他慌忙丢下了「扶灵」，在Eddie身边半跪了下来，双手搭在了他的双肩上。

    可是，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他只是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EddieEddie？」

    穿着白衣的男孩抬起了脸，看向津泽。

    「Eddie是谁你在叫我吗？」

    ——怎么回事，他是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吗？

    「听我说，你不属于这里。快点清醒过来。」

    ——说到底，津泽都不知道自己的本体在外面会怎样；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出去。不然他和Eddie，都会在这里无意识地死去。

    「可是师父说」那稚气未脱的脸上仍挂着鼻涕眼泪，孩童模样的Eddie又啜泣了起来。

    津泽咬了咬牙。

    「他不配做你的师父。」说起来，津泽也并不记得Eddie何时在称呼Dawson时，加上过「师父」的称谓。这一点，与Penelope就很不同。

    「你听好了，你所看到的，不过是别人的记忆罢了。无论那些记忆有多痛苦，多绝望，它们并不属于你而你的记忆要靠你自己去创造你还有无限的生命和无限的可能。」津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孩童状态的Eddie能不能听懂，但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创造」Eddie重复着，啜泣声渐渐低了下去。

    「你的记忆，和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到底是意识还是『理念』都无所谓只仰赖你一个人。」

    这一次，Eddie没有说话，他已停止了啜泣，黑色的左眼定定地看着津泽金色的双眼。

    津泽咬紧了下唇。

    就算他已经没有了有关自己的记忆。

    就算在这个时间点，自己对他，根本不存在。

    他想要说。他必须说。

    「——还有我。现在也好，未来也罢。你还有我。」

    感到泪水再度涌了上来，津泽不想让Eddie看到，于是，他一把将孩子模样的他拥在了怀中。

    他右手的手背上，五枚咒印依次逐渐点亮——那亮光包围了两人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男童模样的Eddie，光河，Dawson，都不见了踪影。

    Vincent正在他身前以咒刃扛下了「谕灵神」的一击。

    可那「谕灵神」此刻正逐渐消失。

    Eddie与Maksim跌落在沼泽的泥泞中，看起来已失去了意识。

    Vincent和承烨，则双双诧异地望着那「谕灵神」逐渐淡去乃至消逝的轮廓。

    津泽紧张地站起身四下张望——Penelope正在下沉，只剩下仰起的脸露在沼泽的地面。

    守的面前，Andrea却已脱身，只是满身泥泞，正喘着粗气——前者倒是一副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臭小子！你怎么莫名其妙就走灵了！我一个人撑得好苦啊！」

    「我你」津泽语无伦次。——他刚刚明明就没有随自己穿界，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快去救Penelope！我来对付承烨！」

    津泽犹豫了片刻，只是点了点头，便向Penelope仍然在快速下沉的地方奔去——！

    【第一卷独行：完。】

    【卷物语：Thetruemeaningoflifeisonlyrevealedatthemomentofdea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