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被动
后来过了一些年,霍然才明白,自己那天在墨白的身上看到了什么。 他始终坐在狭窄的木床上,背靠着墙壁,这副样子太像是塑像了。他的脸上凝集着一个青年修士所特有的愤怒、沮丧、悲伤和迷惘,还有因达不到理想而蒙受的羞辱,如此多种的材料混合涂抹在一起,最后成为了一尊呆板而又具体的人偶。 隔壁的屠夫家里,林重在不分日夜的鼓捣着机关脖子,无聊之极的墨白也去看看。他的诗人气质走到哪里都是与众不同的,长发飘洒,沉默不语。 当他沉思的时候会显出一种独有的忧郁表情。 林屠夫的老娘问他:“你是谁啊?” 他回答:“霍大年家的外地朋友。” 林屠夫的老娘又问:“大热天的跑这里干嘛?” 墨白回答:“下山游历嘛。”于是人们知道,他是其他门派下山游历的修士。 这引起了山河湾上一些姑娘的注意,比如胖姨的侄女,她一直声称要嫁给一个有前途的修士。但是附近但凡修行靠谱点的青年,都不爱搭理她,她本人除了胖没有啥特点。听到有一个外来落单的青年修士,她就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过了两天胖姨来打探情况,先去了丹青馆,找霍大年问讯,后者这几天心情恶劣,本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但知道是来打听家里的那个游吟诗人,禁不住哈哈大笑。 胖姨更好奇了,直接闯到他家里,看到墨白呆呆地坐在木床上,身上披着一件皂青色的夹衫,上面布满星星点点的破洞,露出毛茸茸的半条腿。他静静地望着天空,把鞋子踢到床底下,顺手挠了挠大腿内侧。 胖姨走进去,先问墨白:“你是哪儿个门派的啊?” “我从东边来。” 所问非所答啊,胖姨又问:“你修炼到什么层次了?偏重于那个方面?以后是打算待在流云宗还是去哪里?” 墨白脸上又露出那种诡异的笑容,不过胖姨没看到,她继续追问:“你有道侣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墨白横了她一眼,没有作答。嘴一张,口中吐出一个气泡,眼仁向上一翻,注视着它向上扩散飘荡。 胖姨也跟着一起看,两个人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忽然墨白大力吹气,把那气泡吹散了。胖姨猛地回过神来,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她很识趣地退了出来,到门口恰好遇见林屠夫,低声抱怨说:“一家子神经病,难怪霍大年也单着。” 霍大年单身多年,他很讲究尊严,即使对孙小红有意,也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被人赶着上架。话说回来,娶了孙小红,麻烦就不来了吗? 挨揍以后,孙小红每天都会过来一趟,本来就在隔壁,以前还避嫌,现在放开多了。她忧心忡忡地对霍大年说:“那两个家伙肯定还会来找你,你防着一点。” 霍大年撇一下嘴,并不以为意,心想,跟他一生的经历做比较,田彪这样的货色算得了什么。 几天后,又是一个下午没人的时候,独眼来到了丹青馆,对霍大年说:“田彪找你。” 霍大年仿佛等得就是这一刻。他想了想,换了身干净的长衫,把丹青馆的门锁了,不紧不慢地跟着独眼走出去,赴那场注定的约。 墨白直睡到下午,起来发现屋里没人。那会儿霍然和婠婠发现丹青馆锁了门,霍大年不在,就去找孙小红,孙小红带着他们四处打听,谁都不知道霍大年去了哪里。 与此同时,流云宗戒律堂的一群修士包围了整片山河湾,不过他们不是为了霍大年而来。 墨白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一个陌生的修士,后面还跟着几个人,墨白不认识他们。 来人冷着脸说:“跟我们走一趟。” 墨白伸出头去一看,一群穿着统一制式衣着的修士正匆匆赶来,他沉思了一下。 敲门的修士,很敏锐地觉察到了墨白表情的变化,他是流云宗戒律堂的一位资深执事,任何微小的彷徨、焦虑、恐惧、躲闪,都可以在他的眼睛里放大。 来人不再犹豫,伸手要扣住墨白,墨白飞起一脚踢在对方的肚子上,后者没有闪躲硬接了这一下,没成想后退了两步闷哼了一声。回过劲的时候,墨白已经拎着一个包裹,纵身而出几十米远了。
霍然和婠婠此时正在丹青馆里等霍大年,听到附近在抓人,很好奇地围观了一下。 二人发现自己家那边传来动静,有人告诉他俩。快去看看吧,你们家那长头发的诗人被戒律堂的执事撵上房了,今天真热闹。 婠婠闻听急速跑了过去,霍然跑得慢了点,到跟前两个人都被戒律堂执事拦住了。 远远的,霍然看见墨白站在高处,有几个修士从他的正面围了上去。墨白没吭声,也没动,等他们到近些时,只一挥手,眼前的几个人就全部趴倒在他的脚下。墨白又露出他惯常的那种轻蔑笑容,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帮修士,而是一群蝼蚁。 婠婠这时挤到了前面,她惊呼了一声:“墨白!” 墨白听到了声音,眼光在人群里寻找,当看到婠婠时,他笑了一下。这个笑和往日里的那种完全不同,这个笑容自在又轻松,完全没有身处险地被人围攻的窘态,也不像平日里那种懒散呆板的模样。 他把脸转向四周的人群,然后慢慢地解开了那个素来不离身的包裹,一道道黑影突然从包裹中释放出来,发出低沉晦暗的咆哮声。围观的人群惊叫声起,可是一息过后,包裹,黑影,墨白,瞬间从人们的眼中消失,仿佛压根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霍然惊恐地往后退去,忽然觉得肩膀被人按住。他回头一看,霍大年站在他身后,不,那已经不再是霍大年,那只是穿着霍大年的衣服,并且连衣服也是血迹斑斑的一个人,他原先那张英俊的脸现在变得像猪头一样,两眼肿成了一条线,半个耳朵撕裂了,额前的头发少了一片。 霍然吃惊地看着他,霍大年无力地张开嘴,吐出了一坨血块。 霍然伸手拽了拽旁边的jiejie,婠婠回过头,视线从墨白消失处转向霍大年,一瞬间她的眼神从绝望变成死灰。看起来,她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