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生如棋,畅谈酒中四境
话音未落,周遭云光渐逝,已然天非天,地非地。只见漫漫虚空中光影流梭,无边光线纵横交错,绘出一*整的棋盘。上有星子闪烁,隐现黑白二势。 天作棋盘星作子——星罗棋阵,集天道领悟于棋局对弈,此乃洞云一生之所学。 洞云曾说过:天道如棋,所谓胜负,不过反复,不过恍惚。 虹颜至今不能理解这句话。 对弈目的就是为了分出胜负,胜就是胜,负就是负,何来反复、恍惚?凡事由成长而剥落谓之反,剥落之极而又始谓之复。无状之状谓之恍,为物之象谓之惚。“反复、恍惚”的概念最早出于《道经》,说的是似有似无。用在这里就是说似胜似负,指“和局”。 然棋盘三百六一格,若被二除,始终余一,和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来不及多想,只见星空流梭,无数光影投入盘中。转眼天盘上已落下一百余目。初步看去,黑子大龙被吃,白子成合围之势,只要再落数子将边角吃定,此局胜负可分。 此刻执白子者并非洞云,反是对围棋之道一知半解的虹颜。初见此局,虹颜不由一乐。当即引星子下落。来回几手,乘胜追击,便将黑子吃掉数目。黑子被逼入死胡同,似乎已在做垂死前的挣扎。虹颜吃到了甜头,又继续落子向内突进。但就在下一手,黑子忽然反攻,局势陡转,这招妙手竟将大龙救活了! 虹颜这才发现自己去吃的那几个子不过是陷阱,那几目黑棋看似岌岌可危,但真正吃起来却又食之无味,倘若弃之不管又觉得有些可惜。黑棋便是利用了白棋的这种心理,加之精准的计算力,顷刻之间已将优势占尽。 围棋中“弃子”的精妙之处便在于此,这与道家的“不争”颇为相似。 接下来的数手,黑子巧妙攻守,白子逐渐落败。 一阵威压扑面,虹颜只觉脚下一空,无边星空已然褪去。脚下是漆黑的万丈深渊,风响如雷,似有无数毒虫猛兽朝他扑来,转眼便将清明的世界吞没。 正挣扎时,耳边传来一声清音:“师弟。” 虹颜悚然而惊,见自己正站在广场上。面前一个三十岁模样的中年男子,身着黑白道服,面容清癯精瘦却是神采奕奕,他正微笑的看着自己,一只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 虹颜舒了口气,急忙道:“师兄,数月不见,你的棋艺又精进了。” “呵呵。”洞云面色怡然,微笑望向虹颜:“是非成败转头空,胜负不过一个空字。方才那盘棋,你若存空明之念判断,怀不争之心落子,不借先天优势,不贪眼前小利,反而有不少取胜之机。师弟,你的仙心虽然沉沦了,但仍位列地仙。师兄望你无论身处何地,都不要被执念侵染,做到真正的洒脱。” 虹颜默默低下头,轻叹一声。 自从他的仙心沉沦后,心中的确生出了不少执念。这些日子他发现自己渐渐产生人类的七情六欲。有时候,想到从前的日子,想到那些美好的时光,甚至会痛心流泪。 见他情绪低落,洞云安慰道:“道法自然。仙心沉沦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人世因有情而美好,情也是道的一部分。” 虹颜点点头,不觉望向远方浮动的云海:“道法自然,让一切随缘吧……” “师弟今日前来,想必不是为了讨教棋艺吧?” 虹颜笑了笑,正色道:“不瞒师兄,这次前来是想请师兄帮忙。” 洞云打趣道:“天下还有你虹颜做不到的事,说来听听。” 虹颜苦笑道:“师兄说笑了。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心上人之前沦入异界,被救回后一直昏睡不醒。我查探了她的元神似有先天缺陷,只有找到她的至亲骨rou才能得救。” 洞云捋了捋白须,问道:“你这个朋友想必就是那大名鼎鼎的云鸿吧。” 虹颜来了一丝兴趣:“看来师兄都知道了。” “你收的徒弟,贫道当然罗有耳闻。” “算不上徒弟吧,他以前是我弟弟的弟子,现在我与他兄弟相称。”虹颜顿了一下,转移话题道:“早闻师兄修炼‘四知’的功夫,为了参悟生死玄奥,记录了近三十年来所有人的生死数据,还望师兄出手帮我寻得静萱姑娘的来历。” 洞云点点头,轻拂衣袖:“这不难,你随我来吧。” 片刻后,两人入了月仙殿的藏书阁。 藏书阁并不是很大,但也藏有数万卷书册,大多是道门学术。剩下的部分多是洞云自己整理的手稿。这些手稿当中过半是他为了做各项研究,苦心搜集来的数据和情报。 洞云手持一根龙头法杖走近万卷藏书,虹颜在旁精心等待。 只见他一阵手舞足蹈,口中念了几句古老的咒语,随着一股灵气注入龙头法杖,法杖上的龙眼冒出金光。下一刻,无数光字从万卷书册中悠悠飞出,形成一股漩涡般的风暴注入龙眼内。洞云神念一动,当即骈指成剑,在空中缓缓划过。 无数文字现于半空,凝神一看,竟是天下所有名中含“静”、“萱”两字之人的消息。 每条消息都十分详细,不仅仅记录了人的出生情况,还有父母介绍,家庭背景的相关调查。 洞云目蕴神光,在文字上飞速扫视,转眼就看完了所有信息。 剑指一收! 光影轰然破碎,法杖光芒渐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洞云一脸惊疑,他仔细回想着刚刚所见的信息,舒展的眉目忽然紧蹙起来。虹颜见他收法,上前问道:“如何,查到静萱姑娘的身世没有?” 洞云仍是不说话,眉头紧皱,以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虹颜。 虹颜感觉到不对劲,问道:“难道没找到?” 洞云缓缓道:“近三十年来,人世间根本就没有静萱姑娘的出生资料。” “这怎么可能!”虹颜有些不敢相信。 洞云道:“贫道已经搜索了三遍,清楚的核对了所有的数据,绝对没有弄错。贫道收集的资料,除了阎王的生死簿,可说是世间最全的,根本不可能有遗漏。” 虹颜目瞪口呆,洞云又道:“贫道只查到,静萱姑娘是被人捡到的。当日她被一个姓吴的大婶卖到楚州龙井县的高氏茶庄。在她三岁零八个月时,随一名叫高芹的女子陪嫁至幽京云侯府。而在这之前,关于此女的出生资料一片空白。” 之前,虹颜听云鸿简单说过静萱的来历,师兄提到的几点一点没错。 但问题就是:一岁之前,资料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一片空白?”虹颜追问道。 洞云想了一想,皱眉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她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出生,贫道所收集的资料只能维系三十年的光阴,再往前就没了。第二种,她不是人。” “这……”虹颜只觉这两个理由都有些可笑。 静萱的外表看上去不过才十七、八岁,就算自幼保养的再好也绝不会超过二十岁。若说她在三十年前就出生了,实在有些不可思议。第二种她不是人……虹颜更是无奈。当年小颖就是妖,故而他对妖物很熟悉,静萱身上并无任何妖气与魔气,可以确定她不是妖。 当然,不是人,不是妖,不是鬼,并不代表不可能是别的东西,比如说:神。 念及此处,虹颜不由得一怔。他想起之前给她输送真气时,她体内反馈出的一种很特殊的气息。一开始以为是浩然正气,但后来发现不是。这是一种很清新的气息,就感觉在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看到一株嫩芽破土而出。这种气息在浑浊不堪的人间是绝对没有的。 忽然,门外飞进来一只白鸽,稳稳落在虹颜肩膀上。虹颜瞥眼一看,这是玄月以往与自己通讯用的白鸽,此刻细腿上正绑着一个竹筒。将竹筒取下,里面有一张字条,写的是:“事有转机,师叔速速归来。” 既然师兄这里查不到线索,再追问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当即向师兄告辞。 洞云也不留她,将他送至门口,望着他乘风远去,隐没云海。 许久回过神来,手心隐出一道金光,上面有四个隶书大字,自言自语道:“竟然是仙界的人……” ………… 云山撩动,见虹颜降下云头,云鸿忙迎了上去。 一刻钟前有个杂役弟子来找云鸿,说是幽若走后,房间一直空着,今日才有人进去打扫。无意在枕头下发现一个锦囊,里面是一份信,封面上写着“云鸿轻启”四个字。 那杂役弟子把信送来便走了,其他也未多说。 云鸿收到信后,见封面用上好的澄心纸封存,边角略沾桃红,浸润着一股闺秀之气,以为是一封离别信。当日她不辞而别,这封信应该是她心中小女儿情绪的一种发泄。随手拆开阅览,然而当他看到里面的内容时,这才大吃一惊! “信上是什么内容?”虹颜进屋问道。 云鸿将信件递给他,道:“内容很多,你自己看看吧。” 虹颜接过信件,简单扫视一番。 眉峰一敛,半信半疑的望向云鸿:“赤蕉果?” 信上写的很清楚,若静萱姑娘救回人间界后,遇到气息均匀、久睡不醒的症状,可将赤蕉果以浩然正气调合,用行功推血之术,融入体内。下面很详细的写着赤蕉果的正确服用方法。比如:应分几次服用,每次服用的计量,浩然正气与之调合的比例,行功推血的时辰,甚至还有服用后简单的按摩步骤。 纸上密密麻麻的,共十数道工序,极为复杂,似乎幽若早就料到了静萱的情况,特意留下此信。 只是这方法极为复杂,粗略一算需要五、六个疗程。加上赤蕉果灵力凶猛,别说静萱,就是修炼千年的莫烨也不免魂飞魄散,云鸿不敢轻易去尝试,只好请虹颜帮忙参谋。 见虹颜不说话,云鸿问道:“洞云长老那边的情况如何?查到静萱的身世没?” 虹颜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云鸿一怔:“不是说他收集的资料堪比《生死簿》吗?怎么会没有?” 虹颜道:“师兄说,查不到她的来历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她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出生了,也就是说,静萱的真实年龄在三十岁以上。第二种……”虹颜顿了顿,欲言又止。 “第二种是什么?”云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心绪。 “第二种,她并非人类。” “这……”在云鸿看来,这两种说法都如同天方夜谭一样。 虹颜望着他,虽然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心里还是比较认同第二种推断。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她体内的那股清纯灵气。这种气息在人界是没有的,仿佛是来自仙界的大草原。正准备跟云鸿说说自己的想法,便听他道:“也就是说,现在无法找到她的父母了?” “是的。” 云鸿皱眉道:“既然如此,只能试一试幽若的方子了。” “等等,我们还可以去请教一下掌门。”虹颜道。 “不用了。”云鸿摆了摆手,直接回绝了虹颜。 其实,对于洞云提出的两种可能,云鸿嘴上说着不信,心中还是有些触动。如果静萱真的不是人,她会不会真是……静萱、紫萱……联想那位妙曼的花中仙子,又想到这一路走来,不断从各种人口中得知“九世”的传说。还有他在三生石前看到的那一幕幕奇怪画面。这一切,不得不让他相信,紫萱仙子和飞鸿上仙的真实性! 就连仁虚子也说,他与紫萱花之间渊源颇深。虽然“紫萱花”三个字没有直指那位妙曼的仙子,但他却心知肚明。所有的故事,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那个亘古的爱情传说。 九世追随,千年轮回,这其间,到底隐藏着什么心酸的故事? 云鸿头有些疼,将思绪放到赤蕉果上。这赤蕉果是用云英萱草催熟的,其中必然含带紫萱花的精华。若静萱真是紫萱仙子的转世,那么幽若的药方的确可能有奇效。 “虹颜兄,能否给我和静萱安排一处安静的住所,我打算试一试这方子。” 虹颜道:“这没问题,只是赤蕉果药性凶猛,你有把握吗?” “没有把握,但我相信幽若不会糊弄我的。”说这话时,只觉心底对幽若升起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见他紧紧捂住静萱的手,虹颜叹道:“既然如此,随我来吧。” 降下云头,此处与月仙殿相似,乃是一座独立的悬空山,周遭云海起伏,涛山喷雪,没有任何云桥与外界相连,来去只能飞行。虹颜在前面带路,很快入了一处别致的竹林。 青竹叠翠,脚下的阡陌九转曲折,见到此景,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 “虹颜兄,这里不是……?” 虹颜呵呵一笑,指着前面,说道:“这里是贫道的居所,前面就到了。” 峰回路转,几间雅致的小屋映入眼帘。并未用砖瓦等材料,整个房院全是以天然的竹子搭建。云鸿一怔,这景象与三百年前的欧阳府,欧阳然的居所相差无几!抬眼看去,见简易的矮篱前有一个门头,上书三字。 “陶然居?” 云鸿记得,当年此处的题字,似是:翰林居。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的闲情乃我心之所向,怎么?有问题吗?”虹颜朝他一笑,不待他回答负手走进院内。 三百年,沧海桑田,故人何在…… 云鸿知道,对于欧阳然,对于小颖,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他到死都不会忘记。他将此地建成当日的旧景,不正是放不下吗? 少时,虹颜走过来说道:“此地设下结界,你和静萱就在这里安心疗伤。” 虹颜将他引入屋中,屋中陈设如旧,只是许久无人居住,家具上都蒙上了一层灰。 虹颜尴尬的笑了笑:“好久不住在这里了,有些脏了。” 当即指尖捻诀,道衣轻拂,屋中卷起一阵灵风。 云鸿打趣道:“虹颜兄这偷懒的功夫倒是娴熟。”说着将静萱轻手轻脚的放到床上,被子徐徐展开,里外都盖好,生怕她冻着。最后用手撩了撩她秀美的发丝,尽显温柔。 见云鸿对静萱无微不至的照顾,虹颜只觉心中一酸。 “云鸿,我住在前面的小阁之中,你有什么需要就去那里找我,我先走了。” 云鸿见他情绪低落,怕是触景伤情,只是点头,不再多说。 待他走后,云鸿先在屋子四周随意转了转,确定安全后,回到房间把门关好。从怀中取出幽若的那封信,从头到尾又仔细阅览了一遍。 这药方看似复杂,但总结起来,主要是分了三个步骤。第一步是疏通。在药力融入到其体内前,首先要用浩然正气疏通她全身的血脉,以防血脉阻塞,药力无法流通。第二部是融合,融合赤蕉果需用自身的鲜血为引导,将赤蕉果的药力通过血液,交换到对方的血脉中。最后一步是按摩,让药力彻底化开。 这三个步骤中,第一步和第三步并不难,关键在于第二步。 以自身鲜血为引,将赤蕉果药力融入对方身体。云鸿怔了怔,这“行功推血”之术乃是魔教常用的手段,不知幽若怎么会想到这个方法。不过信上只是说,赤蕉果药力凶猛,唯有人血可以稀释,以免灵力入体后产生暴动。 想了想也对,这赤蕉果药性太强,静萱还在昏迷,定然承受不住。但若自己先吸收了药力,将药力融入到血液,再把自己的血液推送给她,便相当于起到了一个过滤稀释的作用。 虽然这方法有些血腥,但到了这一步不管如何都要一试了。 深吸一口气,望空一招,正气炉已悬在半空。 云鸿小心控制气息,将藏于正气炉中的赤蕉果取出。一股精纯的植物香气幽幽散开,只见一颗土豆大小的圆形果实从炉口悠悠飞出。感受着其中磅礴的灵力,云鸿压力倍增。 药方上所说,完全吸收赤蕉果的灵力至少要六个疗程,也就是“行功推血”六次。 云鸿将静萱扶座靠墙,轻轻握住她柔软的手。随着一股浩然正气进入她体内,竟发现其周身百脉畅通无阻。之前虹颜对她进行过真气灌注,可能顺便打通了她的百脉。如此来说,第一步便算完成了。 药方上说,“行功推血”最佳的方法是“掌心换血”。云鸿现将赤蕉果精准的分成六份,随后聚气在左手掌心划开一道伤口,抬头望了一眼静萱,小心翼翼的捧起她稚嫩的左手,同样指尖骈剑,在其掌心轻轻划了一刀。 一股鲜血流出后,云鸿将自己的掌心对上她的掌心,默默运气。 在内气的推动下,两股血流开始缓缓合并。与此同时,云鸿右手捻诀,开始摄取赤蕉果庞大的灵力。只见数万道白光闪烁如星,流水般涌入右手掌心。隐约可见经脉跳动,紧接着,一股巨痛刺扎着他的全身。 真气运转,血液在掌心来回推送,使人迷失于温热与刺痛之间。 赤蕉果的灵力极为磅礴,即便是分成六份,每份的灵能也十分强大。因为一边推血,一边摄取,一心二用,使得整个过程更加困难。那庞大的灵气入体后,并不像想象中一股清凉的灵气,反是一道灼热的赤焰,直冲五脏六腑,甚至婉转进入髓海,伤及元神。他必须以丹田为鼎炉,在体内将灵力消化,彻底融入血液后再输送到静萱体内。这个过程痛苦而冗杂,云鸿伤势未愈,只是坚持了半个时辰就觉得一道道困意袭来,不仅是身体,精神状态也差到了极点。 因为真气调动,静萱身上也开始冒汗。不一会儿秀发就黏在脸上,红唇饱满,吹弹欲破,给人一种极致的诱惑。 云鸿心中一震,在这种时刻竟升出一些不该有的遐想,急忙稳定情绪,一心一意的治疗。 半个时辰后,第一份赤蕉果被吸收殆尽,云鸿猛松了口气,朝她体内注入微弱的正气流,助她平息血脉风波。 少时见她香汗褪去,脸色恢复红润,这才将她轻轻放平。 “丫头,没事了,好好睡。”云鸿微笑看着他,狭长的眼中尽是柔情。 找了两快棉布,将静萱和自己的掌心包扎好,又简单清理了下床边的淤血。急忙按照药方中的说明,在其周身几处一阵按摩挤压。又持续了约半个时辰,她体内的药性才完全平息。 而此刻云鸿已满头大汗,嘴唇发白,显然是失血过多。 第一个疗程,云鸿对行功推血的方法有些生疏,不觉消耗了太多的气血。不得以伏在床边,将头轻靠在她的玉臂上休息。指尖缓缓划过她的发丝,这是一种极为安心的享受。 虽然她听不到,但云鸿还是柔声说:“为你,头可断,血可流,只愿你好起来……” 声音愈渐低沉,头一偏,迷蒙着进入梦乡。 ………… 已是三更时分,昏沉中听得一阵敲门声。 云鸿打了个哈欠,这一觉睡了四个多时辰。此刻醒来只觉精神大好。随意运转了一周浩然正气,浑身疲惫顿消。但听门外有人轻叩,心中一愣,三更天色,这么晚了是谁? “是我,虹颜。” 听是虹颜,云鸿急忙点了油灯,轻轻开门,准备请他进来坐。 但见他手中提着陶壶,顿时一愣。听他说道:“下午路过时见你正在酣睡,便不曾打扰。粗略算来这个时辰也该醒了。见月色正好,便下山打了两壶酒,有兴趣小酌几杯么?” “小酌……”云鸿怔了怔,修道之人,本该戒酒,可他怎么……映染着屋外的一缕月光,见他的目光有些黯然。突然意识到他仙心沉沦,等同凡人,有些时候触景生情难免心生七情六欲。 “虹颜兄难得雅兴,请吧。”云鸿笑了笑,回眸望了一眼静萱,将门轻轻带上。 今日恰逢十五,花好月圆。终南仙境位于云空之上,月亮更显得大如玉盘。清光如沾水色,自院外的矮垣短篱蔓延而来。绵亘的青竹林泛着朦胧的碎影,层递着梦幻般的迷彩。 院中西北角,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待二人入座,虹颜缓缓揭开酒壶上的红布塞,将手放在身后,不知从何处拿出两只晶莹剔透的酒杯。透过皎洁的月光,杯身似乎映照出满天星斗,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视觉冲击。 “我虽不常饮酒,但也听闻喝酒很讲究。喝不同的酒需要不同的酒杯,方可彰显品位。前人有诗曰:葡萄美酒夜光杯,喝葡萄酒需夜光杯。又有诗曰:玉碗盛来琥珀光,喝汾酒需玉杯。此乃我从百里外的集市买来的上好汾酒,同样也准备了上好的玉杯。” 云鸿面带惊诧,难怪这酒杯如此洁亮,原来是昂贵的玉杯。 酒水清冽,缓缓注入杯中,不觉醇香扑面,不饮而醉。 与虹颜一样,因为仙人醉的原因,云鸿深知酒香夺志,故而也不常饮。他每次饮酒必是情怀充盈,相逢知己。之前云鸿一直将虹颜当成仙长,毕竟对方已经三百多岁,还是老师的兄长,不能不敬。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对虹颜的看法也渐渐从前辈变成了朋友。 眉间几分惆怅未消,虹颜只说了一个“请”字,而后举杯一饮而尽。 见他心事重重,借酒消愁,云鸿笑着说道:“虹颜兄苦心搜集玉杯,看来对饮酒之道颇有门道。不知你可曾听说过,喝酒不仅以酒水、酒杯分品级,此外还有境界之分。” 虹颜放下酒杯,笑道:“喝酒还分境界?是贫道孤陋寡闻了。” “那是当然,北方人喜欢豪饮,所以喝酒的时候,几乎都是大口大口,一碗接着一碗下肚,有时甚至直接捧起酒坛喝。南方人则喜欢小杯小酌,自然就多了一种秀气。不同的人喝酒,气场、意境、品味都是不相同的。” 听他说得有理,便问道:“以往我只顾酒与杯,未注意这些,不知都有什么境界?” 云鸿举起酒杯,轻啜一口,侃侃说道:“据我所知,共有四种境界。第一种境界是最没品味的,也是最糟蹋美酒的,我将之称为:为醉而醉。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为了逃避现实,欲以酒精麻痹思维,这样饮酒,只是举杯消愁愁更愁罢了。” 虹颜执杯的手微微一颤,举杯消愁,强乐无味,这不是是说他自己吗? 云鸿嘴角带笑,继续说道:“第二境界稍微好点,可以理解为寂寞饮酒,我将之称为:独饮独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通过饮酒使自身宽心,从而脱离苦境,纵然孤身寂寞,也能及时行乐。比起愁上添愁,算是一大进步了。” 待他说完,虹颜抬头望月,打趣道:“这么说来,今日在场算有五人了。” 云鸿“哈哈”一笑,道:“何止五人?若算上这满山青竹,说是百人盛宴也不为过。” 见他言语爽朗,虹颜顿觉心情畅快了些:“那另外两种境界是?” “第三境界相对前面两种,便多出了一种豪迈与洒脱。喝酒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一种极高的精神享受,我将之称为:不醉自醉。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间。到达这个境界,酒已成为万千情思的衬托,酒非酒,醉非醉,不醉才是真醉。” 纵酒之间,云鸿随意说出这爽朗之言,看似无意,实则有心。 虹颜怔然一时,细细品味着那句话:不醉,才是真醉。因司空浩然之死,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仙心沉沦后总是刻意使自己的心平静,包括今晚的酒局,不过也是为了寻一份寄托罢了。一些事在他心中辗转,久久不忘。他总想着如何才能忘记这些烦恼,摒弃这些杂念。然而却不知道,挥剑斩愁丝,只是越斩越乱。 听到云鸿这番话,他若有所思:逃避,真的可以放下吗? 云鸿淡淡一笑,接着说道:“至于最后一个境界,纵观古今,能达之者甚少。我将之称为:人生常醉。自古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圣人寂寞,饮者留名,自然也。然常人所饮之酒乃有形之酒,圣人所饮之酒乃无形之酒。心中有酒,随时可醉。这里的醉已成为一种积极向上的豁达姿态。忘情于酒,忘情于醉,正如人相忘于道术,鱼相忘于江湖。” 虹颜愁着眉,苦笑道:“我真是越听越糊涂了,到底是应该醉,还是应该醒?” 云鸿哈哈笑道:“是醉是醒不过一念之间,何须执着?就看虹颜兄你是愿意醉,还是愿意醒。”说罢将美酒饮尽,揉了揉眼道:“许久不饮,真是不胜酒力,有些醉了。” 虹颜放下酒壶,不强迫他再饮,道:“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我们改日再饮。” 收了酒杯酒壶,便要离去,却被云鸿喊住。 “虹颜兄,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想请你帮忙打探。” “什么事情?” 云鸿心念一动,唤出正气炉,从中取出那块青铜令牌,说道:“这事说来话长,那天我去老师家中,准备取得老师搜集的仙器线索,谁知司空府早已被人抄了家。我一翻寻找,老师所说的仙器线索全部消失不见。我想九件仙器的线索现在已落入了他人之手了。” 虹颜一怔:“什么?怎么会这样!” 云鸿摇了摇头,叹声道:“都怪我去晚了一步。我本以为九仙器乃传说之物,经千年流传,在现世已鲜有人知,更不会有人去搜集。不知那些人为什么也要收集仙器。” “那些人是谁?”虹颜语态严肃。 云鸿眉头一紧,脑中映出一些画面,思索片刻,缓缓道:“王屋山天地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