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威胁
阿拉斯加、大丹、高加索、大白熊、德牧、金毛、哈士奇、杜宾、秋田、拉布拉多、萨摩耶、柯基、柴犬、蝴蝶、西施、博美、京巴、吉娃娃、泰迪，甚至还有几只茶杯犬…… 偌大的步行街，简直成了自由宠物市场，若是有女生经过，一定会尖叫着扑上来，撸个痛快。 但若这数百条狗，全都是安静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脸冷漠地齐齐盯着你一个人看…… “犬神一族……”酒吞童子咬着下嘴唇，挤出了一句。 犬神，就是狗死后，其灵魂所化妖怪。说是妖怪，其实不然。它们在化为妖怪的一瞬间，就会成神，所以才被称为“犬神”而非“犬妖”。究其原因，还是这种动物太受人类喜爱，这种情感，甚至已经超越了信仰之力。还好这种情感是不分地域、普惠于世界上所有的狗，若是集中在一条狗身上，说不得就要诞生个什么创世狗神或原初狗尊了。 和大部分妖怪习惯孑然一身不同，犬神的抱团是出了名的。它们平日无事的时候，就满世界游荡，寻找新生的犬神，邀请对方加入自己的家族。全世界大概有二三十个犬神家族，基本按地域划分，再依附各地区的强者。日本的犬神，则都追随滑瓢。 这个势力抱团到了极点，不同家族之间，绝不起冲突，甚至互为攻守同盟。为此，它们内部建立了一套在妖怪看来极度复杂的外交与仲裁体系。简单来说，犬神一族，拥有全球最具公信力的军事盟约和国际法庭，其效力与效率，足以令人类汗颜，更不用说大部分拿承诺当放屁的鬼怪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对滑瓢势力攻势最猛的阶段，酒吞童子都不得不对犬神一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装看不见就绝不多瞟一眼。毕竟你打了一个，就得罪了一群，那一群的背后，又是一大堆绝不比自己差的各种老不死。别说真的打起来，就算是坐下来扯皮，都能吹着茶沫子扯上几百年，自己就什么都别干了。 妖怪的优势是强大的个体能力与近乎无限的寿命，但它们带来的副作用，即散漫的态度和懒散的作风，也让妖怪们很难像人类那样组织起来，全力以赴去做一件事情。例如今夜，他明明亲自下了命令，但派系中赶来的鬼怪，加起来还不到此刻到场的犬神一族的四成！那其中还有超过三成是一定会到场的大岳丸的老部下！ 他若是为此发脾气，只怕第二天，他麾下的鬼怪，就会一哄而散。然后市面上很快就会流传出酒吞童子脑子进水失心疯了的传言！ 要知道他可不仅仅是当前统御最强派系的大妖怪，千年以前，他就已经是各方公认的日本鬼族之王了！结果一千年下来，还是这么没排面。 九年前他选择对滑瓢而非猫鼬下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垂涎犬神一族。这几年他不顾大妖怪的尊严和体面，一直四处围追堵截，将滑瓢逼迫得狼狈不堪，却又偏偏处处留情，不下死手，就是希望对方赶紧宣布下野，让自己能够和平地将犬神一族吞下。 结果现在倒好，这几百条狗围绕在一个人类身边，各个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他不怕，可他气啊！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今晚不断起伏的情绪，冲着一条壮实得不像话的秋田问道：“你家老爷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让你们跟着人类了？” 秋田犬吧唧着嘴，竟然口吐人言：“跟着人类怎么了？我觉得他挺好的，见了我们既不失态也不失礼，一路上也都是谈正事儿。不像前几天我在北海道遇到的一个小女孩妖怪，见了我跟见了失散多年的亲爹似的，冲上来又亲又抱，一路追了我上百公里，才被她的同伴弄走。要不是看她没恶意，我都想当场撕了她。你说你都是妖怪了，就不能有点妖怪的样子吗？还当自己是人类小孩呢。你看着吧，就这种心性，肯定得捅娄子，你就祈祷她别是你手下的，不然到时候还……” “说重点！”酒吞童子感觉自己一千年来积累的耐心，已经在今晚消耗一空了。他这才想起来，这条名叫庆次的犬神，既是跟随在滑瓢身边，负责上传下达的联络人，也是它们一族中出了名的话痨。 庆次被一声大喝打断，顿时就不乐意了，尾巴也不摇了，态度眼见着就怠慢了下来，打了个漫长的哈欠后，才说道：“我们就是来撑个场子当个保镖，有事儿您和他谈。我一个传话的，什么都不知道，您朝我嚷嚷什么呀？” 酒吞童子又想起来了：这厮是秋田……那倔性子和拗脾气，在犬神一族中也是出了名的。几十年前，这厮就曾经当着众多大人物的面，顶得滑瓢脸憋出了猪肝色。 他要是真和这家伙发脾气闹矛盾，最后丢大脸的，只会是他自己。无论起因为何，大家都只会笑着说一句“你和一条狗计较什么？还是条秋田……”当然了，他也知道，无论如何，自己此刻已经在另两只大妖怪面前丢脸了。 如此一想，他反而平静了下来，无奈地以手抚额，直接对人类说道：“说吧，有什么事儿，一次性说完。” 他觉得，经历了这一晚上，无论这个人类接下来说什么，他都能坦然接受了。当然了，此刻出现，还带着犬神，也就剩保下大岳丸这一件事儿了…… “滑瓢委托我前来邀请大岳丸，替他统领滑瓢一派……” “咔！”酒吞童子竟直接将手中的葫芦攥出了一片裂纹。 寂静……漫长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天地之间，已重归虚无的寂静…… “他还真豁得出去！”酒吞童子彻底没了风度，脸上狰狞得如同憎恨所化的厉鬼一般，声音也尖利得令人胆战心惊，“他打得好算盘！” 他这几百年来时时清醒、刻刻上心，以其它鬼怪难以想象的敬业精神，终于抓住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时机，又机关算尽，眼见着就要让两只大妖怪乖乖退场了。 但滑瓢简单的一句话，就让他十年的付出，付诸东流！化为乌有！ 大岳丸的派系如何？犬神一族又如何？都不是大妖怪！一千只妖怪，也抵不过一只大妖怪！ 上次两只大妖怪联手，是什么时候？他都不记得了！这次他和猫鼬联手，就已经觉得自己快要君临天下了，若是能将大岳丸也拉进来，他立刻就敢向全日本宣战！ 滑瓢与大岳丸结盟，放在十年前，消息一传出去，立刻就会被群起而攻之。可现在，谁都不会多说一句，为什么？因为是他打破平衡在先！人家结盟，往好了说只是自保，往不好了说那也是他先做的初一。其他人要发话，也是先冲着他来！ 此刻他只恨自己行动之前没料到对方还有这一步棋。但他又怎么可能料得到？ 谁考虑事情都是以己度人的，他就是胸怀大志、死都不会放弃派系的性子，又怎么会料到，滑瓢鬼只是为了破局，就拱手送出了苦心经营上千年的势力！ 再说了，大妖怪数量不少，但苦心孤诣组建势力的就他们六个，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们六个所图甚大？若没有视势力如性命的决心，作为一向懒散的鬼怪，谁会千年如一日地辛苦cao劳？和人类一样贱的吗？ 别说有所预料，若是没有犬神一族的倾巢而出背书，便是随便来个二三十条狗，他都绝不会相信这番说辞。 别看这些大妖怪都动辄千百年的岁数了，但强横的个人实力之下，一向都是用拳头说话，心性上反而较短命的人类弱了不少。患得患失之下，酒吞童子此刻已经彻底失了理智，恶狠狠地斥道：“他当你们今晚还走得了吗？！” 此言一处，地上的犬神齐齐起身龇牙，看得他脸颊一阵抽搐。 他还没做好和犬神一族撕破脸的准备，他更没胆量一口气干掉数百犬神。但他隐隐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只剩下这一股子气了，若是xiele，他这十年……不，是这几百年，就真的只是白忙活一场了。 楚轩点头点头，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台平板电脑，一边点击，一边向酒吞童子走去：“时间还早，先看看这个吧。” 酒吞童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刚才拿一手凭空取物，不知为什么，让他很是眼熟，仿佛自己曾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手段。但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想不起来，此刻也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天下流派成千上万，便是日本，都有大几百个。一些边缘的小流派，有一些不入流的绝门戏法，也很正常。 念头闪过，视线转移到平板电脑上的瞬间，他就僵住了。上面播放的，正是不久之前，他修复此处战场的视频。 视频简直就像是摄像机怼脸拍摄一般，将他的所有身体特征都拍了个一清二楚。 在视频播放的同时，竟然还有一条条“评论”从视频中滑过。 “哇哦，真是厉害呢，是某个大制作的预热吗？” “这种级别的特效，放在好莱坞都已经是一线的了吧？” “没有人物介绍啊，这两个人是什么身份？神仙？妖怪？还是超能力者？” “话说，大制作的预热活动，为什么会发在这种小网站上啊？” “太厉害了！我们国家也有顶尖的特效制作技术了！” “话别说的太早，说不定是请好莱坞制作的呢。” …… “可以用手指往上滑动屏幕。”视频刚播完，楚轩就“好心”地提醒。 酒吞童子深吸一口气，学着对方之前的动作，用食指轻轻划动屏幕，屏幕中的网页果然开始向上滚动。他立刻就看到了下面评论区中，视频发布者将自己的评论置顶了。 “腰间别着三把剑的，是大妖怪‘大岳丸’，又丑又脏又没品，没什么可说的。另一个又帅又酷的，要着重介绍，他是大妖怪‘酒吞童子’……怎么样，很有魅力吧？真希望他是真实存在的呀，这么帅的话，哪怕是妖怪，我都愿意供奉他呢！” 这一条置顶评论，已经有数百个点赞和近百条回复了。 希望他真实存在…… 哪怕是妖怪…… 都愿意供奉他…… 酒吞童子冰冷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他随手将平板抛了回去，冷漠地问道：“就凭这个？” “目前，我们还没有发布任何关于猫鼬的视频，”楚轩的话一出口，酒吞童子分明注意到，几十米外的猫鼬，眼神中已经出现了动摇，这让他心中一沉，“另外，来的路上我们就说好了，如果开战，无论敌人有多少、都有谁，我们都只会舍弃性命、全力攻击你一人。” “就凭这个？”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冷酷的笑意。 楚轩闻言，取出一个对讲机：“零点。” “砰！”几乎是同一瞬间，酒吞童子身后数米处出现了剧烈的爆炸。紧接着，才是远远的、若隐若现的枪声。 他没有回头查看，而是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他根本没有捕捉到子弹的寸影！ “八倍音速的灵类高斯狙击弹，”楚轩取出一枚外形普通、表面却刻着诡异花纹的子弹，递了过去。酒吞童子机械地接过子弹，但在他的指头触碰到子弹的瞬间，就倏地缩了回去。抽离的指尖上，冒起了一小股白烟。 “就凭这个？”他板着脸，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 “滑瓢和我说过你的能力，确实令人惊叹，”楚轩继续说道，“你认为，滑瓢全力之下，能藏他多久？你找到他之前，得挨几枪？” “喂！”一声大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拽到大岳丸身上，“一出场就叭叭叭说个不停，俺还没发话呢吧！” 楚轩认真打量着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抱歉，是我孟浪了，请讲。” 大岳丸冷哼了一声：“张口就让俺去管他的派系，还不问俺的意见，一副吃定了俺的样子，当俺是乞丐吗？！” “俺是山贼，不靠施舍而活！”他猛地拔出一把刀，天空中顿时电闪雷鸣，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风也呼啸而至，刮得楚轩一时有些睁不开眼，“回去告诉老头子，俺便是想要重建派系，也会自己去打去拼！他的好意，俺心领了！” 楚轩点了点头，再次看向酒吞童子：“你怎么说？” 酒吞童子此刻只感觉一阵胃疼，冷冷地看着这个渺小的人类，以他特有的残忍语气轻声说道：“下次见面，在下会亲手拧掉你的脑袋。” 楚轩没再说什么，转身直接原路返回。他走出几十米了，还在摆酷的大岳丸才反应过来，急忙将刀插回腰间，快步赶到他前面：“俺走先！” 几只犬神跟着他们，其他犬神依然原地不动，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后，才纷纷消失在自己的影子中。 “虽然没实现最初的设想，但现在也不差，”之前一直不说话的猫鼬，缓缓过来说道，“起码这个浑人也拒绝了滑头鬼。” 酒吞童子直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 他当然知道，猫鼬此刻不过是担心他头脑发热做出不理智的决定，就好像之前大岳丸的拒绝，也不过是给他个台阶下，省得他面对低贱的人类，一时恼羞成怒，决定鱼死网破。 那个家伙看似很浑，可他从来不敢小瞧对方。 一个山贼出身的妖怪，若是没有几分大智慧，早就死了成百上千次了，如何能在生前打得官军节节败退，还打出了日本史上最著名的以少胜多的巢伏之战？又如何能在招安、被害、化妖后，一步步成长为大妖怪，还混得风生水起，和所有势力都说得上话？ 无论是滑头鬼的禅让，还是大岳丸的拒绝，都不过是口惠而实不至的空话罢了。 妖怪又不是人类那般惟君命是从，我跟着你是因为我想跟着你，哪天我不开心了，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滑头鬼凭什么一句话就让我改庭换面？就凭你是大妖怪？对不住了，咱这行不兴这个！ 滑头鬼的表态，不过是给大岳丸多一个选择，让他有理由拒绝酒吞童子。大岳丸的拒绝，也不过是安抚酒吞童子，免得他下不来台。 真要拒绝，直接加入他，不好吗？就算不喜欢他，直接宣布不玩儿了，不行吗？最不济的，就不能不和那个人类一起走吗？非要顺路也就算了，还一定要抢到对方前面，你和他争得哪门子位序？ 酒吞童子此刻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一轮，他彻底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