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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节

    李长风做事果然章法有度,短短时日便在蔡高岭、黄靖诸位干员的大力协助下,将招募亲兵一事做的妥当,并与古、常原军接洽完毕,把所募北安本州的三余万新丁尽数交付并投入集训,至此,由各方合并而成的州府军即有兵员近十万,直接隶属于韩可孤辖制,终于,不用再以一己孤身周旋于诸镇之中,免了处处掣肘的忧虑。韩可孤自觉有了脚踏实地的底气,北安辖下各府县驻兵见其势壮大,又有皇上赋予先斩后奏的权利,再不敢相轻,纷纷表白衷心。连那总兵刘升更是凿凿誓死,连夜带本部人马又返回到利民防区。

    经过多方协调部署,韩可孤调度将毕,拟选出征良日,拜表发兵,号令各部相应留守本辖县境,其余水路步骑分路而出北安,或斩敌首,或切敌尾,或纂敌背,或抵敌胁,总之,四面开花,分而击之。务必使金兵首尾不能相顾,四肢不得少宁,进而和其他各州府县抗金之师遥相呼应,互为羽翼,共图恢复。

    北安府作为中军府地,这夜,韩可孤正在灯下伏案观看地形图,独自运筹,守卫小校进来报告黄靖黄大人来访,连忙直起身相迎。黄靖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招牌笑容,乐呵呵走进来,二人拱手见过礼,各自落座。韩可孤嘱咐上茶,笑着说:“真佩服黄大人好心态,凡事从容,不急不躁,笑脸对天下,一切尽在掌握中。”黄靖谦恭摆手:“大人太过夸奖了,下官只是看得开,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凡事皆出因果,只要努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而且,有些事情即使畏难也是一定要办的,与其哭丧个脸去办就不如高高兴兴去办,让别人看了舒服,自己也舒服。”接过萧驴子端来的茶汤,点头致谢后抿了一口,接着道“刚才拜读了大人亲撰的儌稿,知大人对中兴大局做了通盘考量,已是胸有成竹了,下官心下雀跃,便耐不得了,见大人窗下亮影,就忙赶着过来讨教。”

    韩可孤望向这位其貌不扬的心腹干员,他自利民而北安一直追随自己左右,一日不曾得歇,本来就黑瘦的脸庞愈发苍老了。韩可孤歉然,自己为了大辽兢兢业业,却也带累的手下一众同僚受苦了。他感动说道;“这一向又是募兵又是筹饷,让你和高岭受累了哦!”

    黄靖连连挥手,表示不值一提,仍把言语回到韩可孤的儌文上“大人把本州讨金的一应事体料理的清楚,如今万事俱备,尚欠一场东风。”

    没来头的一句话,说得韩可孤一愣,不由问道:“黄大人所言东风是为何物?”

    “自然是皇帝亲诏,号令天下诸州共同起师征金。”黄靖道“只有如此,才能天下齐心,诸镇戮力,百姓宁神。否则,只以北安一州微薄之力,大人的苦心统筹恐怕最终会付诸流水了。”

    韩可孤微微点头,待黄靖讲完,自录筐中取出早已拟好待呈的奏章笑道:“黄大人与可孤果然心有灵犀呢,”递过去给黄靖观看,“大人想必也知道金太祖完颜旻新近病逝,新君继位之际,他朝中必定纷攘,此时正是恢复失地的大好时机,皇上此时以亲书诏告天下,必能使具有血性之人,欢欣鼓舞,认为大辽天命回归,兴国指日可待,人心齐,泰山移。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把握不住,真就要大江东去也。”

    黄靖的想法却并不如韩可孤乐观:“据闻万岁爷陛偕云内州,打算以耶律大石所部及谟葛失兵,出夹山,恢复燕云二州,却又如何光听雷声不见下雨。迟迟未有行动,让民众从充满久盼甘霖的希望换做了犹疑不安的失望”

    韩可孤小声说:“黄大人,你我之间无话不谈,当今朝中堪用的良臣唯耶律大石皇叔一人尔,以他的眼光焉能看不到此番大好时机,无奈圣上执意要御驾亲征,所以,皇叔唯恐走鸳鸯栗老路,再误国本,便把计划耽搁了下来。”

    黄靖时事洞察,一听就明白了,当今天祚帝不但远君子近小人,而且,志大才疏却又一意孤行,鸳鸯票一役败就败在他看不清战局,胡乱指挥所致,耶律大石洞若观火,一定是害怕圣驾随征,会以皇权给自己掣肘,罔顾战局势态,以其一己好恶妄作出影响到胜败的错误决定。此时的大辽实在是败不起了啊!所以大石大人一定是无奈到起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

    这件朝廷出兵的大事着实夹杂不清,远不是北安外镇州府所能左右得了的,韩大人上报奏折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沉思片刻,黄靖肃然向韩可孤道:“下官还有一事,便是向大人请命,”

    “哦,”韩可孤笑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能让黄大人如此郑重其事?”

    “据传,高守光占据东京,建国称帝,朝廷派南院汉相张琳率军讨伐。其自觉不可敌,已经向金国请求援助,下官想到,高永昌有过侵扰北安的恶行,此番更没了当初与我同奉一朝时的种种顾忌,而女真极有可能借此机会掠取皇起祖脉泽兴府,虽然伪渤海国距本州千里之遥,可一旦有金人支持,以其快马驰骋也不过几日之功,所以不得不防,而我方兵马北上,北安东线关乎皇脉安全,最不可空虚,靖不才,愿请一彪人马前往驻扎,与泽兴府兵连璧,严阵以待。”

    韩可孤闻言惊喜过望,黄靖虑事周到,此番发兵,州内诸事都有了安排,但自己始终放心不下皇帝付予的襄护泽兴的重托,正在苦思无人可派,左右掂量之际,却宛如想要睡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只是——

    黄靖见韩可孤慢踱着步犹豫,便问道“大人顾虑的是一一?”。

    韩可孤站住身,不忍的眼神望向这位年长与自己的袍泽,至诚地说:“没日没夜的cao劳,你可是瘦了许多,这样下去,固然是铁打的身板儿也吃不消,如要去,须得选派一员得力将佐共往驻扎,分担一些责任。我才能放心。”

    “不可!”黄靖断然否决,“此次大军北出在即,临阵换将乃兵之大忌,所以各部将佐不能擅动,而且与别镇共驻,必定权力分散,诸事掣肘,恐不利大事。大人尽管将此处交给下官一人。只需居中调度指挥,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话说到这里,韩可孤纵使不舍,也无可奈何,实在再没有合适的人选了,他默默沉思一回,苦笑着说:“如此虽好,只是我这里时常少了足下,就如同断了一臂呀。”

    “大人抬举下官了。”黄靖逊谢,又恢复了往常的达观诙谐,“此去倒是要向大人讨一条胳膊安到下官的光膀子上,也好助得一臂之力。”

    “毆!”这是要挖墙脚的节奏,韩可孤玩味的看向黄靖“黄大人这是相中了哪位?”

    “李长风”黄靖斩钉截铁,想来腹案早打好了。

    韩可孤扬声大笑,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我算定就是长风,你连他也带走了,可孤身边少了匡正谬误的镜子,未免寂寞哦?”

    “您这是舍不得呀?”黄靖仍嬉哈问道。

    “好,就让他随你去。”韩可孤很快抛去心中的患得患失,“你身子单薄,有长风在身边,能少cao一些心。”

    正说话间,书吏送进来今日收到的一叠邸报,两个人随手接过来,各自拿一份阅读。

    邸报送录的内容有很多是各地琐记,韩可孤随意翻看,不经意问道:“记得黄大人故里是懿州吧,那里有位乡绅与你同姓,名字叫做乙薛,可认得?”

    “有什么事嘛?”黄靖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邸报,漫不在意的反问道。

    “月前,纳葛泺人安生儿、张高儿聚众造反,被击溃,安生儿伏诛,张高儿却亡走懿州。这位乙薛公组织民团固守城池,无奈出了内jian,最终城破殉节了。”真义士也,韩可孤深感惋惜。

    黄靖楞柯在那里半晌,忽然伸手从韩可孤手中抢过邸报,就近烛火细读。韩可孤见黄靖行为失常,一愕之后忙问道:“怎么一一黄大人?”

    “殉节的正是家叔。”黄靖的声音像在**。一下瘫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响动。

    此时任何劝解都苍白无力,节哀顺变那是废话,韩可孤轻轻站起身,亲自为黄靖斟一杯茶递过来。

    黄靖接过茶,端在手中说:“我这位老叔比我只大四岁,是从小玩耍到大的,那年,我去半壁山赴任,家叔送了一程又一程,始终不忍分手一一”语速缓慢,眼泪相伴着滴滴垂落。

    谁说英雄不流泪,只是没到伤心处呀。韩可孤心中喟叹,默默半晌,试图转移黄靖的哀痛心情。“黄大人,且歇息几日,泽兴襄护一事也不急于一时。”

    “不!军机瞬息万变,下官今日便动身。”黄靖说着话起身,悄悄抬起衣角擦拭满脸的泪光,匆匆行礼告辞而去。

    韩可孤急急追上几步,拉过黄靖的手,心疼的嘱咐:黄大人,一切珍重!

    “韩大人放心。”黄靖忍住眼泪不让掉下来,“家叔一介布衣尚能以身报国,我自当依为榜样,无惧捐躯。”这话儿隐隐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韩可孤心中未免有些不安和壮烈,他大声向远去的黄靖道:“明日,我为黄大人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