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事出反常必为妖,哥俩儿一脑门子的纳闷,常子恒招呼过中军副将小声做些安排,常子顺早耐不得,大踏步跨上帐后土坎向辕门外张望,果然距门百步,两骑大马在原地不停跺着碎步,与自己持枪列戟严阵以待的一票兄弟遥遥相对。那为首栗子马上一员大将,魁梧如塔,横披泼墨战袍,并不着盔甲兵刃,落后那人倒斜挎了一鞘腰刀,看似弁兵模样。身后远方鸟不惊尘不起,确实没有隐伏刀兵的可疑行迹。 不敢冒失,常子顺抬眼看向并肩而立的大哥,见他点头,方才敞开喉咙大声喊来将通名。那边立时传回话儿来,是辽国北安州帐下何子冲,奉命来与两位将军商量合兵伐金事宜。 才闯过大祸的常子顺不敢相信辽人会如此大度,常子恒却通过多方了解略知道韩大人的秉性,久盼的曙光终于就在眼前了,他赶紧吩咐属下有请。 何子冲并不纵马向前,翻身下了坐骑,将缰绳递到随从手中,吩咐他就在此等候,亲随却不放心,紧张的要求一同前进,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照应个屁!他若动我,你去也无非徒搭一条性命。”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小声嘱咐:“见势不妙,你便自行逃命,不必管我。”言罢,再不回头,昂然向常营而去。 徒步进营,一是显示胆量,二来也表示不小觑这众以前的匪患对头。何子冲不卑不亢,任常家兵提刀架棒簇拥在身后,嘴角自然流露出一丝微笑。 常氏兄弟相携来迎。何子冲近处端详两兄弟,见二人身高类似,脸庞眉目相仿,只那个络腮胡须的皮色更黑些,能于自己不相上下。想必是常家老二了。何子冲早有了计较,今时不同往日阵前对骂,乃是受命前来招抚的使者身份,必须言语得体,不能丝毫辱了韩大人的脸面。前来迎迓的常家弟兄拱手见礼,并不说话,只望向何子冲微笑,何子冲照还一揖,也不寒暄,懒的理会这哥俩心中存在何等样的心思,只打定一个以不变应万变的主意。见常子恒摆出相请的手势,挺胸抬头率先向中央帅帐走去,一路刀枪剑戟,兵丁整齐,他正眼不瞧,如入无人之境,心中却暗暗赞叹,难怪古欲敢临高振臂,邀兵造反,单看这常营布置,设局合理,攻守兼备,败如斯仍然不伤士气,纪律森严。有能人辅与麾下,不扬威沙场才怪!若不是金兵扰乱,三国并起剿杀,把他们挤进了夹缝里,也许就成了横刀逐鹿的第四家呢。何子冲现在真心佩服韩可孤的真知灼见,若得此精兵强将,我大辽如虎添翼矣。 心中如万马奔腾,脸上呈宝相端庄,三人也不多言,一道进入帅帐分宾主落座,何子冲端座其间目不斜视,常子恒喊来酒菜,老二不管不顾,趁哥哥正端详客人之际,弃了酒杯,斟满钵大的一碗便双手奉给了何子冲。 何子冲不懂这里面的讲究,便以为是常军惯有的礼节,入乡随俗,既来之便随之,也不遑多让,接过海碗水酒,仰头一口气便“咚咚”喝了精光,这口忒大了些,嘴角须边竟不流分毫,把个常子恒吃惊不小。 常子顺瞪大眼球看何子冲喝亮了碗底,哈哈大笑,充满了终于遇到知己的感觉,何子冲却不笑,用手指一指常子顺,再点一点砰然放到桌上的空碗,常子恒本来见惯了弟弟的粗豪,却又来了一个凑趣的汉子,不觉也扬声大笑。 常子顺倒是明白何子冲的意思,大嚷一声好,“我便补上这一碗,难得遇到将军如此痛快人物,咱便再干它三大碗,敢否?” “哈哈,客随主便,莫说三碗,就是三十碗某也奉陪。”何子冲也不动菜,只说拼酒,第一回合绝不让落了下风一一。 果然是酒桌上好说话。每个人一大碗酒下肚,彼此间凭空多了些亲近,才算是正式开口说话,互相做过自我介绍,让何子冲没有料对的是那位长相粗戾的汉子居然是号称足智的常家老大,着实大跌一回眼镜,以貌取人真是要不得。 三个好汉二次见礼落座,常子恒劝酒布菜,本来想换过小盏,那二人较劲不肯,直道不痛快,只好顺遂心意依旧用这大碗共同饮过三巡。 相比他二人,常子恒量浅,这几碗酒下去脸上就上来了些意思,他借着给何子冲布菜,尽量不着痕迹的问道“敢问将军此来何意?”这是句废话,真实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进入正题的引子罢了。 常家兄弟到底是急有所求的一方,没有矜持得住,何子冲也不拿捏,放下斗酒的豪爽,一脸庄重严肃说道“末将今番受刺史韩大人遣使,特来拜会两位将军,代明衷诚一一”常子恒频频点头表示知会,常子顺也放下了酒碗把耳朵支愣过来仔细听说。 “韩大人差某家传话,敢问二位将军此来真意,若是驻兵,北安州府辖窄小,不足以容两位所率大军,但请星夜移往别处,莫要扰了百姓一一”一番话遣词酌句表达清楚,说得直率。常子顺急燥,站起身方要搭话,却见哥哥在那里不停使过眼色,不得已又闷闷坐下来,抓过酒碗接连灌了几口。 暂时稳住二弟,常子恒这才开口说道“我兄弟二人追随古欲将军起事,辗转天下尽人皆知,今朝女真侵略,破坏国家,实与我等救民水火的意志相悖。故而愿摒弃前嫌,投到韩大人麾下,共同戮力抗击外辱,却不知韩大人可否收录?”说得恳切,但文绉绉的与他粗鲁面貌太不匹配,“将军能做此想,天下幸甚,百姓幸甚,韩大人得知此意,欣慰之至!”何子冲憋住笑,语气转而严厉,“既然如此,前日利民同知陈敬大人过来会晤,却遭射杀,不知两位又作何解释?” 话说得不客气,常子恒蹙然变色,嗔怪晙向二弟,常子顺更大惊失色,想不到真中了大哥的意料,他探身急问:此话当真?“这般大事,末将岂敢相欺,今日便带了韩大人亲笔书信,请二位一阅便知。”说着话站起身,从怀中取出带着体温的信函,常子恒急忙双手奉接。 常子顺此时知道祸闯大了,饶是胆大包天也被吓得不轻,涨红着脸木立在那里,抱拳大声说道“此事都是子顺鲁莽,没弄清状况才导致的后果,现在大错铸成,后悔也晚了,杀人偿命,刀砍斧剁全凭韩大人发落,好汉做事好汉当,此事与我大哥和标下弟兄无关,还请不要牵连一一。” “二将军过虑了,”借题威慑的目的达到了,何子冲收起大棒子换上胡萝卜,“前日之事是个误会,韩大人还自责虑事不周,给贵军添了许多担心呢。”此话一出,两兄弟惊喜过望,原本以为这件事会给投诚凭添几分阴影,没想到寥寥几句话便要遮过去了,常子顺兀是不信,像个小孩子向大人讨要糖果一样抓住何子冲的袍袖子叮问真假。惹得何子冲再憋不住乐儿,大笑连声“韩大人待人最是宽厚中正,待事推己及人,二位将军且把心放回肚子就好” 二将连连点头,说久慕韩大人的为人,不然也不会选择投靠他来。老大稳重,倒还表现正常,老二竟手舞足蹈起来,真情流露。 “末将过来之时,韩大人再三叮嘱在下转告二位,”何子冲也语出至诚:驱除金虏,恢复国事,使民众有所依赖才是现今一级要紧的大事,其他皆不足论。渴望二位将军将原来‘为耕者谋其田,为居者谋其屋`的理想与光复大业融会贯通,也能给自己和手下兄弟谋一个好的出身。〃 言辞恳达,常子顺本来就好激动,此时热血沸腾起来,狠狠一拍大腿道“啥也不说了,就凭何大哥这句话,我常子顺绝不会起二心。来,喝酒!” 常子恒放下反复推敲过的书信,并不做评论,但脸上一扫之前隐隐的霾色,乐呵呵端起让部从换上的小杯,向何子冲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