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恍恍不知姻缘成
夜里骤然下起了雨,伴着怒号的狂风,破开了薄薄的木窗。她顶着风,冒着打进屋内的冷雨,吃力地把窗子合上。 一道道闪电的白光,瞬间将屋内照的如白昼一般,比雷声先贯入耳内的,是母亲的一声嚎叫。 “别怕,那只是梦,我在这儿。”她把眼前这个从梦中惊醒的憔悴女人拥入怀里。 “他真的走了吗?你说…他真的走了吗?他难道不该死吗?你一切都看在眼里,我真的受够了。”女人的眼泪近乎流尽了,只剩下一副浮肿得不成形的眼睛,和一种愤恨而癫狂的眼神。 她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自己强忍住不去想过去的事,不去想那些可怕的梦,用柔柔的声音安慰她,“没事的,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 今年的雨来得早,来得急,一连下了好几天。怕是还等不到清明,青禾的茶农们,也要将采春茶的日子往后推迟些。 胡满儿记得,那日早晨,应该是巳时将近的时候,她趁着雨势变小,提着篮子,去野地里采了一小筐冒芽的荠菜。回来时,遇见的陈mama一行人。 当时,他们马车的车轮陷入了泥地里,随行的三个男人合力将陷在泥洼里的马车推了上来后,又继续向村中行驶。可没想到,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却是自己的家门口。 那一行人停下马车,准备卸下东西行李时,就眼巴巴的看着这个跟在后面的姑娘从自己眼前经过,准备去扣响这户人家的门… 胡满儿落在空中的手停了下来,盈盈转身,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家,“请问,诸位是要来我家吗?” 那三人面面相觑,相视而笑。只有另外一人上前,对她施了一礼。 是一个身形修长,仪态持重的男子,那便是何肃。 胡满儿呆了呆,仔细打量他一番,月白色的袍子缀满了泥渍,但脸上却不露一丝狼狈的神色,虽然身姿伟岸,可立在风中,宛如一座崩颓在即的玉山。 顷刻,门“吱呀”一声开了,满儿的母亲迎了出来,胡满儿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就是何家人。 一行人进到屋子里,来到一处比较宽敞的大堂,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十分错愕。 “啊…这…” 陈mama看到设在主墙面一座焚香燃烛的简单灵位,灵牌在斑驳的烛光中若隐若现。 何肃走上灵位前看了看,徐徐转过身,扫视了母女二人一眼,然后又转头看向了灵牌。 “姨父何故去的如此猝然?” 胡满儿一愣,随即脸上的肌rou不经意地颤动一下,林氏撇过脸,拂起袖子掩面垂泪,饱含悲恸地说。 “想是在县城的牢里染上了什么病,回来后请了郎中看几回也无济于事。没几天,人就…就突然…撇下我们娘四个走了……” 她说完,哭的更加厉害了。 “宽心些吧,人死不可复生,可你应该早通知我们一声,就算人留不住,也好有个照应嘛!”陈mama听了不觉可怜她,连忙过来抚慰这个悲伤不幸的女人。 琏儿跑了过来,抱着母亲的腿晃动,仰头盯着这些远道而来的陌生人,嘟起一张红红的小嘴。他就是林氏的大宝,一个尚满四岁的小男孩儿, “前日才刚过了头七,这千里迢迢的,也不敢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mama叹着气,摸了摸琏儿的头,又把目光投向满儿这里,从脚到头地打量了这个默不作声的姑娘,眼里一亮,面带笑容地说,“我们来得仓促,竟不知发生这样的事,烦姑娘备几柱香,让我们稍作祭奠。” 胡满儿燃起香,分发给陈mama他们,其中有两个一老一少的男人,年长的是车夫,年近中年的是何肃的侍从。 何肃是最后接过香的。他透过袅袅的青烟,用一双满布疑云的眼睛看了看她。 胡满儿只低着头,对他的目光避之不及。 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幼儿嗷嗷的啼哭声,胡满儿听了,先林氏一步跑上楼去,只留林氏在楼下陪客。 林氏拭了拭泪,转而招呼起他们。车夫和随侍脱下泥泞的衣服,要来火盆烤火,陈mama从行李中找出干净的袍子,让何肃暂且换下。 他换上干净的袍子,开始在堂里踱步,随意在通向二楼的木梯口驻足观望了一会儿。 林氏敏感地以为他要上楼,紧张得直起身子说,“小儿在楼上睡觉,醒来后都会这般哭闹的,莫不是扰了各位?” 何肃转过头,看到林氏脸上因心虚而闪过的焦虑,但他没说一句话,很自觉地顺着她的意坐了下来,等着林氏给他斟茶。 林氏面带愧色,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何肃笑说,“是我招待不周了,还请大人见谅。中午暂且在这儿将就些用饭,我午后便去买些好酒好菜来给你们接风。” 何肃并不买她的账,环顾一眼陈设简陋,却打扫得干净整齐的厅室,又朝通向二楼的楼板看去,只简单应了句。 “不必了,姨母尚在丧中,不便如此。” 林氏被他说的羞愧,带着愕然望了望陈mama这边,好像是想让陈mama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陈mama向何肃使了个眼色,然而何肃并未理会,她只得笑着应和,“就是就是,咱们是亲戚,何必这么见外呢!” 林氏将皱起的眉头松了松,又和颜悦色地问起自己的侄子,“那大人这次来,可是为我信中提到的那件事啊?” 陈mama眼巴巴的看着何肃,倒是很想听听这小子亲自来说说自己的终身大事。 何肃深吸了口气,看向林氏说,“姨母所拖为两件事,不知您方才指的是哪一件?”
林氏听了哑然,以为他是不是公务繁忙给记岔了。 这是怎么回事?陈mama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不知林氏和这小子的葫芦里卖的的什么药。 她用手支了支林氏,对方一副疑惑不解对样子。 她又拍了拍何肃,小声的问了他。何肃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楼上的啼哭声止了,谈话的声音也随着胡满儿的出现戛然而止。 他们看她的眼神变得很奇怪,可她心里的忐忑自从他们进了这个家门就没有停过,反而在此刻尤为突出。 她牵着琏儿从何肃的眼前走过,发现这位何大人的眼睛总是时不时地瞟向她。 满儿用粗糙有力的双手,捡起起车夫和侍从换下来的脏衣服,准备收到盆里浆洗。 “小姐,这太脏了,您不必这样。”侍从受宠若惊地说。 “是啊是啊,不必麻烦了,不必麻烦了。”车夫附和道。 “小满,你先去厨房忙好了,这些事你先不用管。”林氏笑着将满儿支开,倒是让胡满儿松了口气。 陈mama对胡满儿很满意,心里才不管方才何肃是不是故弄玄虚。自己直接先入为主,想要促成这桩婚事。 “林夫人,我知道此时谈及婚嫁有些不合时宜,但既是我家夫人先前做了主,这门亲事也就这样定了,你丈夫在天有灵,也是愿意看到胡姑娘有个好归宿的。” 林氏听陈mama这样说,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脸上的愁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小满是我们养大的,盼星星盼月亮都盼着她嫁个好人,只是…”林氏说着说着突然就停住了。 “只是什么?”陈mama问她。 林氏苦涩地回答“只是我家这位走后,我也无依无靠了。我又怕,大人是万万瞧不上我们这样的人家…”林氏谦卑地颔首,眼睛转了转。 ”你们也看到,我还得养着两个小子,没剩什么积蓄给她作陪嫁…” 林氏接着说完,偷偷瞥了一眼何肃,发现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喝茶,无心听她谈论。 反而那门口的侍从听了,却不自觉地瞟了林氏一眼。 陈mama知道她何意,但也没太当回事. “你放心好了,你我两家的关系,那是一般人家比的了的吗?虽然我家没有四五年前风光了,但小肃好歹是个州牧,也不会亏待你们的,是不是?” 陈mama瞪着何肃,分明在告诉他:你小子别不给老娘面子。 何肃心里苦笑,对陈mama点了点头。 “是啊…虽无昔日风光,也会做分内之事。”他看向门外飘着雨的天井,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