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屠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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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睡前照例做了陷阱,只不过在知道门是里外都可以开的后,秦望舒又拿了些稻草编成条,穿过废弃的门闩绑在了门框上,又用力扯了扯,确定结实度后才放下心。 夏波看着她的举动,眼神有些飘忽,突然问道:“秦老爷子知道这事吗?” “可能,”她正拢着身下的稻草,大部分因为靠火已经被烤得焦干,但压在底下摸上去仍有丝不明显的潮意。“不知道。” “不重要。”她又补了一句,走过去往秦苏身下又添了一些稻草。 秦苏也已经躺下了,她本打算挨着秦望舒却被夏波寄到了另一边。不是孤男寡女,但两人却睡在一起,很难不让人多想其中有什么。让她更为吃惊的是,秦望舒竟然默认了。 夏波看了一眼已经背过去的秦苏,他也躺下了,手臂折在脑后整个人懒洋洋的,见秦望舒走过来,自觉地挪出一个人的位置,拍了拍身边。 他本以为秦望舒会捏拿一番,才半推半就的端着女儿家的矜持,却不料对方一屁股坐下,直接睡下。他不由得睁大了眼,两人对视几秒,他率先转开头。 按照他的性格定是少不了打趣,但此刻却如同被猫叼了舌头般安静。 秦望舒笑了下,倾身凑上前。她已经几日没洗澡,身上味道算不上好闻,就连衣物惯有的熏香也已经淡不可闻,但夏波却仍是红了耳朵。 “夏军官的耳朵可和夏军官人相差甚远。”她还记得之前的手感,柔软有rou,饱满到挤出了一道rou褶,这在她印象里是老人口中常说的有福气。 夏波没吭声,他只觉得整个人躁得厉害,以至于她说了什么,都没过脑。 她戳了戳对方的脸颊,见他仍是不为所动,大拇指一伸,改为捏。神经传来的触感让夏波如梦初醒,但他仍是不敢面对秦望舒,只是粗着气声道:“不害臊!” “夏军官颠倒黑白的本事不比我差。”秦望舒听了有趣,她又贴近了些,若是秦苏此时转头,就会发现两人几乎滚作一团。 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在这样的气氛里有些暧昧,尤其是她声音还不算小。但立马,她贴在他耳边,又轻又快道:“我风衣里有枪。” “秦苏知道。” 两句话信息量之大,把夏波的躁意冲得几乎不剩。他翻了一个身,两人面对面,几乎贴在了一块,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几乎能坐实两人的桃色。 “你告诉她的。”他不悦的皱起眉,不赞同道:“她还是个孩子。” “但她拿枪指着我。”她见夏波眼神清明,知道对方脑子正常运作着,便没多做解释。“她和张雪不一样,张雪顶多是个纸老虎,但她是不叫的狗,会咬人的。” “对了,”她又想起白日的那场闹剧,目光闪了闪道:“她拿了张雪的相机,被我发现了。” 夏波一听,再想到在柴房的秦苏,顿时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他顿了几秒,不确定道:“手脚不干净?” 他和秦苏没打过什么交道,所有印象的来源皆是张雪和秦望舒,她的存在就像是她们身后的一个小尾巴。没有存在感,也不会有威胁感,所以在白日那场闹剧里,他除去意外,更多的是荒谬。 “她故意的。”秦望舒的呼吸很小心,尽量放缓了节奏。两人都想着事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夏波的注意力在她身上,那些细微的、被忽略的东西一一放大。 “她想帮我们?”夏波觉得有些热,他搭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到底没做什么。只是垂着眼,不去看近在咫尺的脸。“办法有很多,这个太冒险了。” 他说完后,立马又补了一句,像是在掩盖什么。 长衫的领子有些紧,牢牢地箍着脖子,他下咽时喉头不自觉地耸动,皮肤摩擦在柔软的布料上,细微的触觉在此刻越发清晰,他想解开扣子。 秦望舒看了一眼他,觉得“冒险”这个词用得有些微妙。寻常人第一反应都是危险,危险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拒绝和否认,但冒险——只是针对人的评价。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疙瘩的事似乎平顺了一些,她知道这不是借口,但她实实在在地得到了安慰。 她感叹道:“夏军官着实是个妙人。” 夏波顿时抬起眼,他对上秦望舒毫不掩饰的目光,又像是触电般避开。唯一不变的是越发红烫的耳朵,薄薄的耳廓在火光下有些透明,此刻却像是要滴血。 “相机里有什么?”他艰难地开口,嗓子干哑得像是在砂砾上磨过,少了润滑每一下都是折磨。 “不清楚,要洗出照片才知道。”对于这个相机,她的疑问并不比夏波少,相反因为她知道得更多,所以才更想不明白。她翻了一个身,这不是什么隐秘的话,没必要再咬耳朵。 “这个相机其实是十年前的款式,但在国内还很新奇。她那时已经在报社干了一段时间,上下领导因为被我打点过,所以她被惯得有些任性。她看着其他有资历的记者举着大炮筒到处跑,心里羡慕便也想一个,但她娇气,大的嫌笨重,小的又买不起,她一向大手大脚的,从来没存过钱。” 她学着夏波,后脑勺也垫上了手臂,直直的目光看着上方的屋顶。 “她这个人,想要什么东西从来不知道掩饰,说风就是雨,恰巧,我有一个。但我和她有些矛盾,不方便直接给,就只能花钱托老板帮忙,让她以一个能承受的价格买回去。结果第二天,她就带到我面前来炫耀,我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要听她奚落,也是挺可爱的。” 她最后一句话添得突兀,惹得夏波看了她一眼。早在秦望舒拉开距离后,他就悄悄松了口气,他从未觉得没有人争抢得空呼吸是如此顺畅,以至于他也翻了个身,平躺着。 可他还没轻松多久,就见对方又翻了回来。或许是觉得之前姿势不够舒服,她这次半弓着身子,嘴边带了一抹笑意,在他的目光中伸出手,勾了勾。 像是叫狗。夏波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可身体仍是极为诚实的靠了过去,只是更为聪明的没有侧过去。 “她很宝贝这个相机,毕竟是她花了一个月的工资,而且胶卷也实属不算便宜。相机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大用处,她不喜欢奔波拍照报道,它的存在更像是一个昂贵的证明——她张雪要什么有什么。但她在这方面确实有些天赋,我见过她拍的照片,与画家笔下的画虽然不相同,却是另一种感受。” 她想到了什么,笑得有些温柔。虽然很是荒谬,但夏波在这一刻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或许会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而这个很好,代表了各方面意思。 “主任和我说这事的时候,很兴奋,大概是终于发现废铁也有了闪光点。然后他提议报社每四个月举办一次照片评比,表面说是鼓励记者的积极性,实际上就是找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夸张雪,她虚荣爱听好话,最是喜欢这种没用的恭维。我同意了,主任更高兴了,这意味着报社从此被庇护,不论是我还是教堂,外人只觉得都是一样的。” 她看着夏波,似乎话里有话,在传递什么隐晦的秘密。这是一场游戏,胜利者将被奖励,而失败者也没有任何损失。 夏波只是思考了两秒,他就做出了决定:“相机她不常用?” 秦望舒啧了一声,被夏波的不解风情弄得有些扫兴。“胶卷是消耗品,洗照片需要耐心,她比较小肚鸡肠,照片不会让人经手,生怕被做手脚,所以除非必要,她不会带。” “相机里有什么?”他又问了一遍,相比上次的好奇,这些多了些深意。 “不知道。”秦望舒重复道。这次她没有耐着性子再解释,而是反问道:“夏军官为什么觉得相机里会有东西?或许只是她平时拍的照片,现在四月了,若是没这意外,报社现在应该在评比。” “她为什么来秦家村?” 这个问题在很早之前,秦望舒就给出过答案,当时的他没有在意,事后因为张雪的表现,也深信不疑,直到现在。他忽然想起一个违和的地方,这支队伍中的所有人都另有目的,只有张雪清清白白像是一场误会,可这种误会放在各怀鬼胎的他们中,本身就是一种目的。 他开始回想自己是怎么接受这个理由的,可怕的是,他竟然找不到点滴痕迹,因为一切从秦望舒嘴里说出的话,都是他先开的口。 他换了一个说法道:“她接到了什么消息?” 秦望舒定定看了他几秒,笑容有些神秘道:“谁知道呢?” 她的反应肯定了他的猜测,他后知后觉道:“你在保她。” 她没说话,夏波又回想了一遍她和张雪的所作所为,惊道:“你想把她摘出去!” 她闭上眼笑了一下,彻底地翻了一个身。她背对着夏波,直视着面前不远的火堆,热浪扑在眼睛里,干涩又胀,她受不住又闭上。 她记起了神父曾对她说的一句话,现在她对他道:“有把握地再去做一件事,不是斗争,是屠杀。” 她不等夏波再说什么,立马道:“夜深了,夏军官该歇息了。” 夏波无言地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转过身,两人互相背对着彼此,中间的距离隔着一个人。许久后,久到夏波觉得四肢都麻木了后,才悄悄地翻了回去。 他的动作惊动了毫无睡意的秦苏,她抬起头对上夏波,对方比了一根噤声的手指,又躺了回去。很快,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一前一后,渐渐地合二为一,不分彼此,到最后只有她睁着眼,听着手腕上的表转动。
不知何时,她也闭上了眼,似乎睡着了,又突然睁开。她慢慢地坐起身,看着熟睡中的两人,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 秦望舒的睡相很好,规规矩矩地平躺着,双手合十放在了腹部上,面容安静祥和,像是睡在棺材里的死人。夏波则是侧着身子,一只手压在身下,弓着的身子不像是煮熟了的虾子,而是蓄势待发的豹子。 她的目光率先被他的脸吸引,驻留了几秒后又移到了他的腰腹。她记得他也有枪,但因为夏波过于高大的模样,她根本就没留心对方枪所在的位置,她想了一会儿只得把注意力转到秦望舒身上。 好巧不巧的,秦望舒的手按在了风衣的口袋处。平躺的姿势凸显了衣料下枪的轮廓,她看得分明,却只能生生掐灭刚冒出芽的念头。她闭上了眼睛,似是不甘,可宁静的面容出奇地与秦望舒相似,直到天色微微吐白,才轻手轻脚地又睡了回去。 在她躺下后,秦望舒睁开了眼睛,清明的神色没有丝毫睡意,但起伏的胸膛和平缓的呼吸又在证实这个人的熟睡。她转了一下眼珠子,对上侧对着她的夏波,对方与她一样,只是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两人又重新闭上眼。 时间如同白驹,转眼即逝,自公鸡第一声打鸣,秦望舒就在心里掐着数,反倒是秦苏,似乎所得精气神都被消耗一通,竟是真熬不住睡过去了。 一整个晚上,火堆都未熄。 她坐起身,眼见火势要灭,添了根柴进去。她一动,夏波也跟着起来,两人面色饱满,丝毫不像是没睡多久的模样,只能归结于还年轻。 “你还打算带她回去?”夏波记得秦望舒之前的话,但从昨夜不出意外的表现来看,对方显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嗯,女孩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很正常,毕竟无依无靠,是个孤女,总要活下来长大的。”她抿开嘴角,拍了拍口袋里的枪,没放在心上。“我只是提供一条出路,到底怎么样,看她自己,不会有很多交集。” 她见夏波还想再说什么,又道:“放心,我压得住她。” 夏波被堵了嘴,他倒不是担心这个,但看着秦望舒不在意的模样也算作默认。干坐实在考验耐心,尤其是两人无言时,时间格外漫长。 “铜牛还会奏乐吗?”他想问的不是这个,有些话在一开始没机会开口后,换做任何时候都觉得不恰当。 “不知道。”面对他的没话找话,秦望舒没有敷衍,真思考了一番才给出答案。“秦凯很聪明,他把山神与铜牛捆绑,利用百年的传统,捕风捉影地往神鬼上靠,顺理成章,很成功,但也很没道理。” 这段话不适合在场的第三人听见,她声音很轻,刚落音就消散在空中,熟睡中的秦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铜牛是在一个月前就奏乐了,但秦老爷子却说我们来的当晚是百年第一次,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撒谎了。我不觉得是秦苏,她在那个时候没有必要,但那天晚上的祭拜,秦老爷子也没必要作假,所以这里面应该有个第三人,比如说——秦凯。” 夏波最开始从未正眼瞧过秦凯,哪怕知道他是山神的幕后之人也一样,这不是蔑视,只是一种由内到外的观众心理。现在,他顺着秦望舒的话去思考,发现秦凯的身份实在是妙。 他是秦家村唯一的铁匠,村子里农具补修少不了他帮忙,因为这点,几乎人人都要给上几分薄面,单论地位或许比不上秦老爷子这个村长,却也相差不远。而更为巧合的是,他与秦苏的关系,让他在这个多角关系中保持了一种微妙的中立,或者说刻意角度下的平衡。 他一时间不确定,那些所谓秦苏口中的消息,到底是刚好,还是有人故意假借她的口。他心思转得很快,睡眠不足的后遗症像是不存在,只有眼眦里细密的血丝。 “为什么是秦家村?”他终于发现了整个闭环最关键的点。 神鬼传说哪里都有,如果叶大帅和教堂真有心,不管是秦家村还是张家村,铜牛还是铜驴,其实都一样,但为什么就是秦家村?还是说非秦家村不可? “铜牛应该是奏乐了的。”她没有回答夏波的问题,可能她也不知道。她擅长的只是抽丝剥茧,而不是无中生有。“但秦苏没有亲耳见证,她是被人告知的——” 她突然摇了摇头,又否认了自己的说法道:“可能她听见了,只是她一个人听见了,所以这份不存在的行动是通过他人口中知道的,这个人她一定很熟悉也很信任。” “秦凯。”她吐出这个名字,没有任何意外。她又问道:“你还记得我睡前说的话吗?” 夏波挑了一下眉,没作声。她缓慢又坚定道:“屠杀,这是一场屠杀,蓄谋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