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顽童
周坦一时不能确定,曹夫人所说的“那日”,是中秋节前再次翻墙的“那日”,还是中秋节宴会当晚的“那日”。 前者说的话,他当然记得,效仿褒尊侯,以文治天下。至于后者,他实在不记得中秋宴上还与曹夫人说过什么话。 可千万别真的说过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周坦沉默片刻,欠身说道:“自古文以治国,也是在国家安定之后,方能得以实施。即便是褒尊侯本人,也没有全然摒弃兵争。尊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又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褒尊侯主张足食、足兵、足信,三足乃立国之本。今,吴国犯境,急危就在眼前,若一味偏颇,武失文制,故土恐难得全。” 曹夫人被这一席话问得失言片刻,心急之下,禁不住跺了跺脚,嗔道:“周坦,你怎么这么冥顽?我的意思,是让你留在寿春,做你擅长的事。至于那些打打杀杀,就让那些钟意打打杀杀的人去好了。” 周坦微微扬起了眉宇,乍然一看,曹夫人刚才着急的举止,竟透着三分撒娇之意。 他大抵能看得出来,曹夫人的焦急,的的确确源自真情实意,是不希望自己置于险境的“关照”。可对他而言,这份“关照”似乎有些太过隆重了。 他如今十九岁,曹夫人虽不满三十,终究是大过自己好几岁。 曹夫人的“关照”,说是长辈自是不恰当,说是前辈也有不妥,但若说是……jiejie,又似乎……仍然不是那么些精准。 “夫人,不瞒您说,周坦所有家人全部失踪于这些年的边境战争,说起厌恶战争,没有人比我等边民田兵更厌恶了。”沉默片刻后,他认真的说道。 曹夫人敛住了神色,静静的看着周坦。 “纵观历朝历代的纷争,止战者,终究还是战争本身。周坦曾想过,我这一辈的不幸,就让我这一辈完全承担下去好了。周坦想做的,只是寻求下一代的安宁。若我辈皆想着退居后方图一时安稳,那这份不幸,便会由我等子孙后代继续承担。”周坦继续说道。 他的这些话,倒不完全是虚张声势的场面话。 古往今来,多少人的勤勉努力,只为获得一次背井离乡的机会,去往如同寿春、洛阳这般的繁都大城去打拼。 所求所图的,便是希望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为下一代铺陈好更安稳、更幸福的生活。 下一代可以是他们的软肋,也可以是他们奋斗的动力。 曹夫人默然片刻,眼眸低垂,似是无奈。 “你还记得那日宴会上,你对我做过什么吗?”少顷,她柔声问道。 周坦不由自主又是一惊,这聊“战争”、聊“和平”的,不聊的好好的嘛,怎地,突然说变就变了?还有,那日自己到底对曹夫人做过了什么? 曹夫人看出了周坦的窘迫,反倒狷魅的笑了起来,笑容既妩媚,又意味深远。 “我是说,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她改口说道。 “啊?周坦那日醉酒,只怕是失态了。” “你何止是失态,简直是……失心疯。” “那,当日周坦可有说什么胡话?” “你说你会为我写一首诗,至于其他的……你自己慢慢想吧。” 曹夫人说完,略等了片刻,见周坦还真在那里垂头仔细回忆,不由再次一笑。 “用不了多久,你大概就要离开这里了。我等着伱的诗。”她说完,向远处少女递去一个眼神,随即自顾自消失在廊道转角处。 少女再次上前来,引周坦出了私邸。 一路上,周坦一直在心下琢磨着,究竟楚王夜宴那晚,自己对曹夫人是说了什么胡话,还是做了什么蠢事呢?又或者,更惨,既说了胡话又做了蠢事! 他看着手中都尉赠送的涯角枪,心绪万千,都尉对自己不薄,那晚夜宴上,可千万不要做出太蠢的事!至于诗……回头仔细斟酌一下,再找后世先贤借一篇吧。 重阳节前一日,周坦得了假,一早向衙门借了一批马,轻装上路出了城。他倒是没有着急前往丁圩口,而是故意绕到北城,去了一趟上个月刚刚拜访过的农政曹家里。 即便是在佳节前一天,农政曹吴累依然忙碌,周坦到时,对方并不在家,询问后才知道,一大早去了乡间巡视各个官养农户去了。
接待周坦的,正是吴累那位身材高挑的女儿阿娣。 家中主人不在,周坦也不好进屋,就在院子外讨了一杯水。 已经秋深了,阿娣还是穿着上次见时的男式短衣,等待周坦喝水时,一直低着头,害羞的缩着身子站在那里,时不时用小手抚一抚单薄袖筒的小臂,似是有些害冷,又似是难为情。 “你叫阿娣?”周坦问道。 “嗯……阿爹阿母这么叫我。”个子高高的少女,说话的声音却弱弱的。 “年芳几许了?” “十八……十七。” 周坦微微笑了笑,大抵猜到可能是父母令她将年龄往小里说。 这时,院内掷出了一个草团,打在了阿娣身上。阿娣吃了一吓,不过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阿姊,快捡回来。”院门后面,探出了一個小童的小脑袋,冲阿娣大呼小叫。 阿娣无奈,将草团捡起,轻轻的抛了回去。 小童第一下没接住,生气的捡起来,又朝阿娣用力地掷了过来。 这次打在了阿娣的胸口,阿娣只是略显愠色,但仍不敢冲弟弟生气。 “捡回来捡回来。”小童叱咤道。 阿娣捡起了草团,这次选择走到小童面前,将草团直递到小童手里。她还下意识偷看了一眼周坦,有些担心让周坦看到自己的难看。 小童吐了吐舌头,又故意把草团向门外扔出了老远。 “再捡,再捡!”他使唤着jiejie。 “小弟别闹了,有……客在。”阿娣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周坦,对方似是官吏,可又不知是何衙门的官吏。 “不管,不管,你不捡,就不给你吃午食。”小童顽皮的叫嚷着。 阿娣十分委屈,又不知所措,眼眸一下子红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