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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上任之初(3)

    蓄水堰的水早已漫过了原来的水岸,这会儿已经向外蔓延了十丈之远。

    由此间往回望去,整个西边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水泽泥泞,只要再来几回溃流,蓄水堰西边方圆十里之地,便尽数陷入涝害了。

    “不能再往西引流了。”周坦观察过后,断言道。

    “可是,北面是淮水,南面是咱们尚待开通的河道,眼下引流只能是东西两面可行。”一旁,徐罕十分严肃的说道。

    “我们再往东边巡一巡。”周坦没有急着道明原因,转身往来时的方向折返。

    “啊?周功曹功曹,咱们还要去蓄水堰东边吗?”徐罕有些为难。

    他们从坝营一路向西巡到这里,已经巡出了好几里地,且道路泥泞难走,这会儿早已经是一身狼狈,外加入伏天的湿热,实在难受。若还要往东去,得先走几里来时的路,原路返回来,到坝营后再开始往东走,少说又是几里路,何况东边的道路也不见得好,免不了还得再遭一回罪。

    “且走且看,找到问题即可。”周坦简单的回应了道。

    往回走时,路过了田兵抓鱼的水洼地。

    周坦停了下来,对那些田兵们说道:“鱼,你们别忘了拿去,我们屯营中人,最忌浪费。”

    田兵们互相看了一眼,不由暗喜。

    一名田兵把刚才抓到的鱼再次捡了起来,想了想后,双手呈递给了周坦。他道:“功曹若不嫌弃,这鱼送给功曹享用。”

    周坦笑道:“我也是田兵出身,田兵的规矩,野地采集,谁采集,归谁有。这鱼你们且拿去,能多捞点就多捞点。但别高兴太早,今日不是不罚你们,只是没时间罚你们。等我与徐功曹商议好修堰之策,到时候你们可得给我加把劲干。”

    他故意这么说,是专门为了照顾徐罕的情绪。

    徐罕得了台阶,自然也心安理得,跟着附和道:“对,今日偷懒之事,可都记好了。”

    田兵们当然也听得出来,周坦是在为他们开脱,连忙一阵道谢。

    等到周坦等人走后,这些田兵们暗暗庆幸,继而又忍不住纷纷议论了起来:

    “这位周功曹,眼生啊,难道是接替李功曹的新功曹吗?”

    “是啊。他自称是田兵出身,想来不假,你看他又瘦又弱,一身泥也不在乎,一看就干惯了粗活,可不像其他上差那样尊贵。”

    “你可别瞎说,好歹周功曹刚才帮了我们。”

    “我不敢瞎说呀,我也是千恩感谢,多亏周功曹是田兵出身,这才能体恤下情呢。”

    “那还捞鱼吗?”

    “周功曹都说让我们多捞点,那就再捞一点吧。”

    周坦一行人回到坝营时,天色已经开始向晚,不过正值夏季昼长,距离真正入夜还有一阵时间。他想继续去蓄水堰东侧巡一巡,但徐罕又累又狼狈,实在不想再动。

    “周兄弟,这天色已晚,不如你我明日再去东边?”徐罕婉言说道。

    “也好。徐功曹你们先回,我去堰边稍作清洗。”周坦并不多劝,当然他也不直言自己会单独前往,否则就有道德绑架之嫌了。反正徐罕一个外行,跟着自己也帮不上忙。

    辞了徐罕,周坦继续往东而去。

    蓄水堰东岸的情况不比西岸好多少,走出了一里地后,再次遇到了大面积泥泞之地。马蹄动弹不得,他只能下了马,将马拴在一旁的树上。这附近都是田兵,无人敢私动官马。

    周坦继续徒步走了半里路,又遇到了驻守在这边的一营田兵。比起西边的田兵,这一营人在屯正的带领下,尽显愚公移山的精神,仍然在不辞辛苦的挖掘着引水道。

    他走上前时,有田兵先见到了,赶紧通知了屯正。

    屯正是一个与周坦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身材矮小,精瘦黝黑。

    “小人乙圩前营屯正赵典,见过上差。这位上差,是要去往何处?”屯正一身泥泞,说话时还微微喘着气。

    “我乃新任度支衙功曹周坦,奉命来此巡视。”周坦向赵典自我介绍。

    “原来是周功曹。”赵典再次躬身行礼,面色有些紧张。

    “这一片已遭涝害,为何你们还在挖掘引水道?”

    “这……这是小人本营所得指令,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将蓄水堰里的水引出,确保拦水坝安稳。”

    “你且告诉我,如此挖掘作业,可有功效?”

    “这……实不相瞒,功效甚微。”

    周坦叹了一口气,他看得出来,赵典及其属营,也是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这种笨办法。引水道被溃流冲毁一次,他们便抢修一次。但正如西边那些田兵所言,纵然抢修出来,都是毫无意义的。稀烂的引水道,有跟没有几乎一样。

    赵典见周坦沉默,不禁吞咽了一口口水,他的属下田兵们也都不知所措。他们显然是担心完不成任务,会遭到上官的责罚。

    “无需多虑,我只是奉命查勘蓄水堰周遭情况,你们也尽职尽力了,可惜天时地利不容我等。”周坦平和的说道。

    “功曹有所不知,距此地往东北再行三里,是一处百余户的村落。我等河道迟迟未开,蓄水堰水位持续上涨,那村落已遭了涝害。村民一直向小人等求助,小人也实在别无他法。”赵典见周坦不似之前那些功曹不近人情,于是又补充说出了一些新状况。

    周坦有所恍然,早先在西边时,其实未能完全走完整个蓄水堰,想必在淮水沿岸必有许多村落。开凿河道,兴修水利,原本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可汛期之前,未能完工,拦水坝堵住了河流的走向,蓄水堰满溢,势必会造成周边百姓惨遭涝害之中。

    这种阵痛,在所难免。

    而一旦河道开通,淮水南引,不仅能灌溉大片荒野之地,也能长期维持淮水稳定。到那时候,淮水周边的百姓便能安居乐业。

    “小人多次向都尉汇禀,都尉也只是令小人遵照水官之策,保证引水道畅通,将溃流疏散到其他地方。可是,眼下,这……”赵典回头看着满是稀泥的土地,忧心忡忡。

    “都尉并非不关心此事,多日来,他也寝食难安,正因为如此,这才派我前来查勘,寻找对策。”周坦正色的说道,既是安慰,也是在维护都尉。

    在下级单位面前,一定要保障上级单位的颜面,这种“曲线奉承”一旦传到上级耳里,其效果可谓事半功倍。

    “赵屯正,我再问伱一事。假使先将水官的指令放置一旁,若由你来做对策,眼下你该会如何疏通蓄水堰溃流。”稍作停顿,周坦再次问道。

    这些基层田兵,虽然不一定精通水利之事,但常年屯田务农,说不定掌握了一些与水利相关的土办法。

    对于业务能力不太熟练的小官吏而言,多从有业务能力的下级汲取经验,也不失是一种能力的表现。正如同李文录一样,当初就是巧借了周坦的对策,这才能在尚书郎、校尉面前得以效用。

    赵典挠了挠头,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回禀功曹,其实若早一个月开始预修引水道,其功效远比现在要管用。小人现在最大的困难,还是引水道无法成形,地面全是稀泥,溃流不能经引水道疏散到指定位置。”想了想后,他如是说道。

    周坦微微点了点头,这显然与西边田兵所言相差无几。不过他突发奇想,这些经验都是血泪教训,等此次工程结束之后,自己或可著成经书,日后再有兴修水利之事,或可用上。

    “我再问你,若要你修好现在的引水道,眼下你最缺何物?”他又问道。

    “若有砂石铺陈,最好不过。只是,此一片土地侵蚀太广,所需砂石不在小数,短时之内,恐怕也难以完成”赵典无奈的说道。

    “我明白了。天色已晚,你们不必再修引水道了,先回营休息。”周坦交代完毕,即刻转身往回走去。

    赵典与一众手下面面相觑,既然是功曹的命令,他们也不好不从,索性便收了工具,往临时驻营返去。

    周坦回到坝营时,天色刚刚入夜。

    他刚交了马,进到营地里时,竟与校尉不期而遇。

    校尉同样是刚从支流工地回来,一身宽袍沾惹了不少泥沙,但比起如同泥人一般的周坦,还算很体面了。他第一时间并未认为满身泥垢的周坦,还是周坦先认出了自己,上前来问礼时,自己这才反应过来。

    “周坦?你这是摔进泥坑了吗?”校尉诧异的问道。

    “蒙校尉举荐,小人刚到度支衙述职,都尉这几日为蓄水堰溢水之事愁楚不已,小人初到,也想为都尉排忧解难,所以适才去了堰边查勘了一番。弄得一身狼狈,让校尉见笑了。”周坦躬身致歉。

    “原来如此,周坦勤业有加,不日必能成为都尉肱骨。”校尉赞许的点了点头,“尚书郎也一再关心拦水坝和蓄水堰问题。支流作业,眼看要大功告成,这几日万万不可再出差池。周坦,你查勘了蓄水堰,可有什么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