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阵列前行
柳升将弓拉满，抬手就是一箭。 一箭贯颅——八百米外，一个神圣殿堂的骑兵被他给射到仰倒。然后他活动了一下抽了筋的臂膀，很是艰难地挤出了一抹微笑。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从柳升射出的第二十支箭开始，他的准心就开始飘了。 三石半的铁臂弓连开了二十次，哪怕是纯血神族的身体也吃不消…… 这种反曲的硬弓很少有人能驾驭得了。 放眼整个骁武卫，恐怕就只有骁武将军洛琰一人，能做到连射三十支箭而脸不红，心不跳…… 山坡上，二百余名人族士兵正闭着眼睛，将箭矢胡乱地往山下射，命中率感人； 可是那些驭星骑士却让他们给唬住了，纷纷匍匐在地，不敢起身。 山道狭长，山坡陡峭， 神圣殿堂的优势兵力在这种地方无法展开，使得双方勉强能打个对半开。 然而玄殿的援军迟迟未来，柳升望眼欲穿；后来他也不指望了，也看开了，于是便将生死置之于度外了…… “我的天！十箭空九箭，你也是个人才。”柳升一边拍打着酸疼的臂膀一边笑骂。在他的身边，有一个面红耳赤的人族士兵正低着头，嗫嚅着嘴唇，倒也不敢说话。 柳升：“看着我，学着些——” 两点，一线，抬弓，松弦…… “会了吗？” “啊这……”好难，不会…… “败家玩意儿！” “……” “这支箭的尾羽不平，你替我捋捋。” “哦哦，好勒。”那个耿直的人族年轻人很是痛快地说。 “后悔么？” “后悔什么？” “援军大概是不会来了，咱们估计是要交代在这了。” 柳升说着说着，眼里忽然闪过了一丝落寞。 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要知道，这些年轻人原本是有活下去的机会的；可现在，他们的活路却被自己的错误决定给断送了。 “一将无能，坑死三军，这事都怨我。” 柳升说，虽然他算不上什么将军…… 可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他本人难辞其咎。 “嗐！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那个人族的青年不以为意地说—— “一日为兵，终身为兵，只要国家需要，死也值了……更何况死在这里，总好过日后死在家乡的城头上。” 柳升被他的言论给惊到了，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巴：“我竟然无言以对……你们人族的思想觉悟都是这么高的吗？” “长辈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忠君爱国。”那个人族的士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诶官长，你怎么了？” “嘘，不要说话……” 柳升两眼紧闭，像是在找寻着什么声音： “哦还有，我可不是什么官长，你不要那么叫我。” “咦，打雷了吗？” “你也听到了？” “嗯。” 柳升笑了，笑得格外欢畅，只见他忽然从掩体后面站起来了身，指着一个方位大声地道： “大家撑住了，我们的援军，到了！” ……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个的小黑点，渐渐地，它们汇聚了起来，汇聚成了一道线。 然后这道线又汇聚成了一个面，面则携带着一大片铺天盖地的烟尘，自北而来…… 驻扎在天水关的三万彰卫骑兵出动了将近一半，其中还有部分已经北归了的靖卫、骁卫骑兵与他们联合作战。 马腿如林，马衣鲜明，马铠锃亮，马背上的骑兵们骁勇异常。数以万计的骑兵，以血rou之躯组成了一片规模庞大的骑兵潮： 靖武铁骑为之先锋，彰武轻骑翼护左右，骁武卫的弓骑兵们则紧随其后。 人挨着人，马靠着马，近两万的人马排列组合而成的骑兵墙不留死角，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股脑地涌进了中央战场。 以步击骑，有输无赢。 在龙喉谷里步战的驭星骑士们是何等的聪明，第一反应就是逃；而且他们的地理知识学的很好—— 知道在山谷里遇到洪水该往哪边跑。 可是两条腿的人哪里能跑得过四条腿的畜生？玄殿的妖灵虹可是一类介乎于神族天马与魔族妖马之间的混血种。 其健硕，高大，且要比寻常的天马和妖马高半头，要是连人带马带铠甲的算进去的话，其分量足足能达到半吨重。 孱弱的步兵在这些怪物的面前毫无招架之功，然而玄师推进的速度又极快，令神殿的军队不得不与之交手。 极大的势能在极快的速度的作用下，转换成了极大的动能。数杆两米多长的锥头骑枪撞进了几个倒霉的驭星骑士的胸膛，然后将他们给撞飞了出去，同时撕碎了他们的胸腔。 路窄谷狭人又多，神圣殿堂的士兵避无可避，只能一边咒骂着伊昂，一边接受着吊打。 胜利的天平在靖武卫的墙式冲锋下倾向了玄殿一方，山坡下的战斗看得山坡上的戚冉是血脉贲张。只见他骤然起身，然后“锵”地一声拔出了佩刀，紧接着歇斯底里地咆哮了一句“破虏”。 这两个字很是意味深长，可其中的奥义只有他在靖武卫的同僚知晓。这是一句呼号，一句靖武卫的呼号，近年来总是令戚冉魂萦梦绕。 那几年的戎马生涯，现如今只能到梦里去追忆回想。跨上妖灵虹征战沙场，对他来讲已成为了一种奢望。 “哎哎哎，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柳升刚一回头，就看见了戚冉一瘸一拐地往山下冲。 他想拦，却已经拦不住了。 可相逢一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只身犯险吧？柳升心想。 于是他一咬牙，豁出去了，一看地上有把无主的铁刀，便提了起来掂量了掂量……嗯，轻飘飘的，凑合凑合尚能用。 然后他将自己的弓箭藏好，提着刀就去追戚冉了。 而那些人族的士兵受到了他二人的鼓舞，亦被激起了骨子里潜藏着的血勇。纷纷拿起了武器，跟在二人的身后发动了反冲锋。 …… “洛琰？洛帅？洛仲琪！” 队伍的前锋，内穿金缕衣，外披鱼鳞铠的洛琰忽然听到了身后有人在叫自己，便回过头来问：“什么人？” “我！裴玄册！” 彰武将军，蛰虎公爵的义子说。 “裴副官是有事么？” “有，你冲得太靠前了。”都跑到那些铁骑兵的前面了，“万一出个什么闪失意外，让我怎么跟上面的人交代？” “没事没事，我有分寸。” “胡说八道，你莽起来跟个疯子似的，有个锤子的分寸！” 洛琰：“……”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生出了一种面对着裴骜的感觉。 真不愧是父子俩，洛琰心想。 连发火时的模样都是这么的像，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忙不迭地说： “好好好，下次注意。”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裴玄册毫不理会洛琰的敷衍，一招手，令十几个骑兵把他给围了一个圈。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惜身不立危墙。我知道这几年你被迫雪藏，没有机会上战场……可再怎么立功心切，咱总不能把命给搭上吧？” 洛琰：“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那就给我在队伍后面老实地杵着。” “洛帅，将军！” 斜刺里，忽然冒出来了一名彰武卫的侦骑兵。 “出什么事了？” “重要军情，我部在山坡上发现了一支来路不明的轻装步兵。” “哦，有多少人？”洛琰问。 “目测约有三到四百。” 裴玄册说：“要不我带人去看看？” “不用管它！”洛琰摆手，“传令下去，各部队抱团，都以铁骑兵为核心，不要分散……裴副官！” “……” 洛琰翻了翻衣领，露出了里面的三颗金星：“副官？” “……末将在。” “升我的帅旗，全军出击！”洛琰吩咐完，便将铁臂弓挂在了马鞍边，然后他抽出了腰间的牙尖刀，斜斜地指天。 裴玄册：“你是不是又把我的话忘了？” 洛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将帅焉有踟蹰不前之理？” 裴玄册：“……” 说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