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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时代变了

    吃完午饭,换上工作服,带着指导员给的自学考试报名资料来到船厂。

    机舱里太闷热,先打开舱门通风,然后回到凉棚里研究起自学考试的资料。

    专业有很多,但水上运输类的只有一个轮机技术。

    这个比较对口,韩渝琢磨着就报这个,反正局里要求的是提升学历,又没指定什么专业。

    正寻思徐三野怎么可能是北大毕业的,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愁眉苦脸地从船厂办公室走了出来,看着有点眼熟。

    紧接着,吴老板捧着漂亮的水晶杯走出办公室,把那人送到大门口,见韩渝坐在凉棚,微笑着走了过来。

    “小韩,你们所长厉害啊,一下子抓那么多票贩子。”

    “吴经理,你知道了。”

    “现在谁不知道,人家以为我跟你们所长关系好,都找我这儿来了。”

    “我说刚才那人怎么看着眼熟呢,原来他去排队买过票。”

    “这么说他早被你们盯上了?”

    “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个修船的。”

    这小公安挺鬼的,不愧是徐三野的手下……

    吴老板放下茶杯,笑道:“放心,我不会乱说,也不可能去帮他找你们所长求情。”

    韩渝很好奇徐三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忍不住问:“吴经理,你跟我们所长很熟?”

    “我以前在水利局船队干过,经常去县城,很早就知道你们所长。不过他那会儿是刑侦队长,个个叫他徐队。我只是个修理工,那会儿我知道他,他不认识我。”

    “我们所长以前是不是很厉害。”

    “你不知道?”

    “不知道。”

    韩渝喝了一口水,又一脸不好意思地说:“他有时候很严肃,我不敢问,也不敢打听。”

    在徐三野手下干,居然不知道徐三野是何方神圣……

    吴老板觉得不可思议,不禁笑道:“你们所长在我们陵海可是大名人,县里的干部个个知道他。可能以前没在四厂工作过,四厂的群众对他不太了解,知道他的不多。”

    “大名人,有多出名?”

    “很出名,你爸不是在航运公司么,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爸,你爸肯定知道。”

    “我爸在江上跑船,找不到他人。吴经理,求求你了,跟我说说呗。”

    “我可以告诉你,但不能让你们所长知道是我说的。”

    “行,我保证。”

    吴老板掏出香烟,笑问道:“你知道你们所长为什么叫徐三野吗?

    韩渝下意识问:“为什么。”

    “他出了名的性子野,路子野,野心大,加起来就是三野,好多人以为徐三野是个绰号,其实他本来就叫徐三野。”

    “怎么会取这名字。”

    “你还叫咸鱼呢,他叫徐三野怎么了。”

    吴老板调侃了一句,笑道:“他这名字有来历,他父亲是老革命,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他出生时他父亲正好在三野,他母亲是村里的妇女主任,思想觉悟很高,就给他取名三野。”

    “徐所是干部子弟!”

    “他还真算不上干部子弟。”

    见韩渝一脸茫然,吴老板解释道:“他父亲没什么文化,一直是战士,不是干部。在解放东海时负了伤,就回了老家,安排在村里做民兵营长。”

    韩渝低声道:“村干部也是干部。”

    吴老板想了想,点点头:“对我们这些老百姓来说村干部确实是干部,那会儿的民兵营长很厉害,手下有民兵,手里有枪。

    民兵的枪支弹药都存放在他家,他从小就玩枪,八岁就做儿童团长,十六岁初中毕业就做民兵。”

    韩渝追问道:“后来呢。”

    “他本来有机会参军,那会儿参军跟鲤鱼跳龙门差不多。他从小就跟民兵训练,枪打得准,还会用小钢炮。但他不想被人家说闲话,毕竟他父亲是民兵营长,就把名额让给了人家。”

    “然后呢。”

    “后来他父亲生病去世,公社干部见他军事素质好,在村里说一不二有威信,就让他做民兵营长。”

    吴老板想想又笑道:“你是公安局最小民警,他当时是全县最年轻的民兵营长。每次民兵训练,每次大比武,他们营都是第一名!

    七二年的时候,停办了几年的大学招工农兵学员,他政治思想好、身体健康,年龄在二十岁左右,又是初中文化,表现特别突出,被推荐去上大学。”

    韩渝反应过来:“上北大!”

    吴老板点点头,确认道:“全县只有十几名额,上北大的名额更少,只有一个。当时他父亲已经去世了,就是没去世他也算不上干部子弟,能被推荐去上北大,你说他厉不厉害。”

    “厉害。”

    “我记得送他走的时候,县革委会开大会,敲锣打鼓,给他戴大红花。”

    “再后来呢?”韩渝追问道。

    吴老板回头看向沿江派出所方向,笑道:“去首都上了两年大学,他真见到了主席,毕业回来就被安排到县革委会人保组做副组长。”

    “人保组是做什么的。”

    “就是现在的公安局,那会儿砸烂公检法,公安局被军管,变成了革委会的人保组。

    之前的老公安有的被批斗,有的下放去了五七干校,有的发配去农场劳动改造。你们指导员就是那会儿去的农场,后来恢复公安局才被调回来的。”

    韩渝惊诧地问:“这么说徐所那会儿做的人保组副组长,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副局长。”

    “不是相当于,是比现在的副局长都厉害。”

    “怎么厉害?”

    “那会儿没有检察院和法院,只要发生案件,人保组调查,人保组抓人,人保组审判。你们所长是负责具体工作的副组长,拥有生杀大权,当然比现在的副局长厉害。”

    “可他那会儿应该很年轻。”

    “那会儿的领导十个有九个是造反上来的,都很年轻。但你们所长跟那些造反上来的不一样,他根红苗正,有群众基础,有威望,以前的那些民兵全听他的。

    他有人有枪,又上过北大,甚至见过主席。以他的资历,别说做人保组副组长,就是做革委会副主任都有资格。”

    吴老板拧开杯盖,喝了一口茶:“再后来改革开放,重建公安局,要审查WG期间进入公安队伍的人员。

    做过坏事的要处理,不适合在公安系统干的要调离。你们所长没做过坏事,没办过冤假错案,还保护过好几个老干部老同志。

    审查时好几个老干部帮他说过话,也就没被调离。但不可能被重用,毕竟时代变了,听说有规定,像他这样的干部要限制使用。”

    难怪指导员话的只说一半,原来徐三野虽然上过北大,但不是考进去的,而是特殊时期的工农兵大学生。

    黄江生十几岁时戴大红花,被敲锣打鼓送北疆去做知青,回去之后跟劳改犯似的被人看不起。

    徐三野的学历乃至经历比黄江生更尴尬,甚至被打上了政治标签。

    用吴老板的话说时代变了,那会儿越风光,现在就越落魄。

    韩渝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吴老板感慨道:“他小时候就是村里的孩子王,后来又做民兵营长,脾气大,说一不二,八四年严打得罪了好多人,从刑侦队长被调到新海做派出所长。

    今年春天,一个副乡长装作喝多了,调戏一个漂亮的女教师,好像是强jian未遂。落到了你们所长手里,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韩渝低声问:“后来呢。”

    吴老板点上烟,说道:“那个副乡长好像有点背景,县里也可能担心影响不好,听说有好几个领导跟他打招呼。

    说给那个副乡长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那个副乡长给人家赔礼道歉,再赔人家点钱,大事化小。

    不打招呼还好,一打招呼他的脾气上来了,把那个副乡长吊在派出所门口示众,用皮带子抽打。

    打就打吧,还当着那么多人面,说他在人保组做副组长的时候办案环境怎么怎么好,上级领导不敢打电话,不敢递条子疏通,也没人敢来公安局说情走后门。”

    什么都可以提,唯独不能提人保组!

    那是WG时期的产物,你说那个时候好,就是说改革开放不好,这是很严肃的思想乃至路线问题。

    韩渝恍然大悟,喃喃地说问:“那个副乡长后来有没有被处理。”

    “都闹成了这样,肯定要处理,听说判了好几年。”

    吴老板顿了顿,感叹道:“那会儿上台的干部有坏人,一样有好人。但政策不管那么多,这就叫一刀切。”

    “徐所是好人!”

    “他肯定是好人,如果是坏人,在审查时就被调离甚至被处理了。其实他也没什么好委屈的,毕竟他风光过。”

    韩渝想想又问道:“吴经理,人家说他性子野我懂,说他路子野、野心大,什么意思。”

    “路子野是说他朋友多,他上大学时虽然是工农兵学员,但一样有同学。你想想,那会儿能被推荐去上北大的,哪个没点本事。”

    “他们那几批大学生,不是要被限制使用么。”

    “各个地方的政策不一样,而且他有好多部队推荐去的同学。地方变化大,部队变化不大,没转业的现在起码正团,已经转业的同学级别也不会低。”

    “野心大呢?”

    “管不住嘴呗,做儿童团员的时候,说要做儿童团长。做民兵的时候,又扬言要做民兵营长。

    小时候说这些,人家会夸他有志气。年轻时说这些也没什么,过了三十岁还说这些,人家听着肯定有想法。”

    吴老板笑了笑,补充道:“现在的好多领导,以前都是被他领导的。他大大咧咧,不把人家当领导,人家肯定有想法,以为他有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