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玄寰秘史
章楔: 作者的话: 本章楔言:天佛隧道通霄汉,银川踏雪驻姻缘 很多朋友夸说我的文特别,特别在,能从玄幻世界里看出科学观,从命运的纯感性铺垫里看出最冷静的道理,就像我们生活在世上,经常会问,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坏事会发生? 口生在本章里给出了答案,所有编排苍生间的各种痛苦、绝望与不甘的,正是人人都看不到、摸不着的“宇宙原生的终结者。” ----------------------------------------------------------------------------------------------------------------------------------------------------------------- 穆银川脑海中突现亿万寰华一闪,瞬间却又失了前缘,他摇摇头,谦声道: “小仙愚钝,还望帝佛明示。” 佛光中人直身缓起:“不必拘礼,我并非帝佛如来的本尊,我只是他残留于帝佛舍利中的一抹佛力,你便当我是他众生镜相中的一个罢。” 穆银川抬头看向帝佛的镜相,皱眉疑道:“如此说来,帝佛如来真的已归古化元了么?” 佛光中的镜相笑道:“何谓归古,何谓重生?世间焉有真生灭!可知这众生眼中的乾坤九界,也不过是倒映于无垠玄寰上的沧海一粟。” 言毕,佛光一展,将穆银川从雪地上扶起,帝佛镜相道:“银川,你谢我救你,却不知该是这乾坤九界应感恩戴德于你。当年,宙劫空亡吞噬九界,众佛引颈待戮,若非你从大玄寰天赶来相救,如今的乾坤九界,早就化作了那无垠宙荒间的一寸陌土。你当真以为,你只是一尾于九界中生养而出的上古腾蚺么?十四万载之前的岁月,你可还记得依稀?” 穆银川震惊抬头,帝佛镜相伸手向他额间一指:“乾坤钢,待我助你全盘忆起罢!” ------------------------------------------------------------------------------------------------------------------------------------------------------------------ 鸿蒙初生,宇宙新开之时,二股元寰之力生发于亘古原态中,它们相生相克,互为制约,一作元生力,一作暗物力。 元生力与暗物力一正一反,两极而处,一主生机存变,一主幻灭空亡。在漫长的恒河砂逝中,元生力逐渐生发出宇宙中的各大星系,亿万界元,而布满了勃勃生机的宇宙,便成为众生所知的“大玄寰”。 与之相对,暗物力则一向致力于吞噬与消灭大玄寰中一切已存在的物质、界元与万物众生,它自从寰宇诞生时起便在大玄寰中四处游走,遇见什么便吞噬什么,所过之处,万界繁华瞬作一无所有。玄寰天中那片无边无垠、无生无长、死绝荒凉的绝望宙境,便是亿万个元界已遭暗物力吞噬之后的废烬残墟。 故而诸天寰宇的众生之中,无不谈暗物而色变,而暗物力也因此得名——“宙劫空亡”。 大玄寰高高存立于所有由寰宇元生力衍生而出的亿万“下界元”(亦称“微界元”)之上,在这片无边无垠且仍在无限增长的大玄寰中,一如佛曌中人所知的“乾坤九界”般的同级“下界元”,还有百千万亿兆个。 乾坤九界中的最高等级力量——天佛之曌,便是由宇宙元生力所创造的一族长生元灵。他们亘古以来便听命于元生力,日夜滋养、守护着这片由物、精、鬼、妖、人、仙、魔、神、佛九大生灵所共同构成的微界元,直至有一日,四处游荡猎食的宙劫空亡终于撞上了九界的轨道。 从玄寰元生力中衍生的佛曌之力虽在九界内目空一切、至高无上,却在上古的暗物元量——宙劫空亡面前一筹莫展,众佛的命运一如即将被空亡吞灭、化作虚无的九界苍生,更将如同千万个已被空亡所吞噬的下元界一般,化作无边宙荒中的一粒尘埃。 正在众天佛耗尽了元能,几已死伤殆尽之时,奇迹发生了。遥不可及的玄寰天上忽然飞来了一鐏九界众生中从未有人见过的坚硬物事,此物森长耀眼,寒暖交锋,如同精铁华钢,周身透发着睥睨寰宇的光辉。它劈头斩入铺天盖地而来的宙劫空亡,一举将这头形似古寰巨兽的黑暗怪物劈成了两半,这奇异的精钢自己却也断成了两截,一截堕入了九界中的冥疆大壤,另一截则一头栽入当时的人界最高山——天山的厚土之中。 宙劫空亡受伤逃回了上玄寰,乾坤九界暂得安宁。当时,整个佛曌已濒临灭绝,三大佛首与一万天佛、三万菩萨皆被宙劫空亡打得死得死,散得散。帝佛如来堕天而亡,空行佛母不知所踪,幸得毗卢佛九死一生后重拾大梵天,再整九界秩序,乾坤世界才渐渐回复了往常的生机。 九界因得益于那鐏突如其来的天外之物,众界便纷纷开始了寻找,因其坚硬之质竟能将宙劫空亡都拦腰斩断,又是从天上来,九界便尊称其为“乾坤钢”,又作“乾铁坤钢”。 最终,神曌在冥疆大界内找到了其中一截乾坤钢,便以其埋身之地为央,另辟了一片冥疆秘境对乾坤钢加以妥善保藏。神皇辛天权得大梵天授意,勒令周天五百坦丁神日夜驻守,更在其保存地上建起了九界最大的神兵工域,名为替东、西神域锻铸各类神兵厉器,实为日夜看守乾坤钢,以防宙劫空亡有日卷土重来。 另一截脱离的乾坤钢则因深埋入天山根基,一直未被九界中人发觉。亿万苍年,斗转星移,深埋于天山中的另一截乾坤钢被物野大疆喂养,吸收了天精地华,身形和样貌也逐渐进化成了九界中至灵之物的模样——乾坤开元三百七十万年间的某一个极冷苦寒之夜,一条与山同色、与天同胤的上古银蚺从天山之底破土升腾而出。 然而乾坤钢因曾与自古以来便以吞噬苍生万界为己任的寰古暗物力贴身rou搏,钢灵受到重创,断身之后,埋入冥疆的一截乾坤钢的记忆和灵性已全遭吞噬;而遁入天山之底的另一半乾坤钢虽保留了模糊的灵性,但其之前的寰宇记忆也已全部丧失,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一概不晓。 故而这另半截乾坤钢,因长久吸收着九界物野的养分,从破土那日起便一直以为自己真是九界中的一条腾蚺。天山本是众仙盘踞,汇集了天地灵慧之所在地,这条腾蚺便以天山为门户,又历经一十四万乾坤年的道臻仙修,期间将苍生七界走了个遍,成就了人形天尊。 之后,该蚺仙遂以家门“银川”为名,以“穆若清华、闲瞰山海”之心,取“穆”为姓,便是后来乾坤九界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九洲经纬、山海仙君——穆银川。 ------------------------------------------------------------------------------------------------------------------------------------------------------------------ “世间蚺蟒之仙何止千万,唯独你之身躯能成为定轴山海、锢纳九洲的经纬大链,皆因你穆银川,便是那上古失踪、人人追寻的另一半乾坤钢。” 帝佛镜相道。 穆银川阖上眼睛,借着佛曌慧光逐渐遥想起了当年——自己于乾坤元年时分帮助佛曌大战宙劫空亡的祯祯记忆逐渐一幕幕呈现在脑海中,可是未达乾坤九界之前的寰宇记忆,却始终被锁锢在钢灵深处,难以触及。他的记忆源头便是昏迷前给予空亡的穿身一击,至于他之前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便在此处咔嚓一声,掐断了线索。 “不必cao之过急,宙劫空亡乃寰宇之初便应运而生的暗物元力,乃玄寰万物之克星,你曾与它近身相搏,却仅仅失却了之前的记忆,你之由来,必藏寰宇玄机,还是顺其自然罢!” “这么说,此番我死而重生并非佛曌之力所为,可倘若我之元身真乃乾坤钢,其坚可断空亡,则为何我之身骨在冥疆时还会被佛曌的忘川之水所销毁?”穆银川道。 “那是因你在我乾坤九界中仙修多年,一直笃信自己的仙君身份,而早已忘却了本尊原形,致使你体内的乾坤钢骨化形为气,遁藏入你的灵识之中。你越以为自己是仙,乾坤钢气便越不能自然发挥,直至今晚,你之仙身被彻底摧毁,为仙之欲也损耗殆尽,乾坤钢气才能脱去了你的灵识桎梏,这便汇聚了玄寰天众星之力,自我修复,使你死而重生。” 穆银川蓦然不语,想不到一直以来,皆是他自己误了自己。 “这乾坤九界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任何生灵只要一入其间便易迷失本性,做出种种有歪原心之事,如我初时只欲独身纵横天地,逍遥无阻,却莫名接受了神曌封授,做了众仙之君。蚕儿初入天山之际,性子坦然执拗,我心底里明明喜爱她这般高傲固执,觉得她有时所思所想与我谓为相像,实则却屡屡因她桀骜不驯而施惩于她。盗得佛舍利后,我原只想从速替蚕儿解去血咒之殤,再一人静静死去,还她万世自由,却在见到她的姻缘契落入旁人手中时,心怒难遏,定要除掉那长生神而后快。这万倾红尘,千古欲壑,当真是众生迷失之地。” 穆银川伸手入胸,缓缓从心坎间抽出了芮蚕姬的姻缘契。 方才芮蚕姬将他周身血rou剿尽也未能发现姻缘契,全因他将之藏在了左右心房的缝隙间,蚺心巨大,两爿相连,即便被打碎也难以发现深嵌其中的一纸单薄契约,穆银川便是这样瞒过了芮蚕姬对自己的净身搜索。 帝佛镜相的脸庞上,展出豁然温慈之色:“这乾坤九界本欠你救世大恩,你却遭神界误待,我替神曌向你赔罪。上次空亡来袭后,九界通往玄寰天之途径已被暗物力的余威层层封锁,但若你心已死,抑或厌倦了此地,想要归返上玄寰寻找之前的记忆,我愿以如来法名,倾尽最后佛量,助你一臂之力。” 言罢,帝佛镜相单掌张天撑起,高远苍穹中霎时降下一道宽大灿烂的金曌佛柱,但见那佛柱上下,梵咒飞舞,菩音飘渺,如同一条隧道般将天与地笔直连接了起来。 穆银川低头看去自己手脚,一片金黄恢宏,周身已被罩入这片盛大的佛光中。 “天佛隧道,直通玄寰,孰去孰从,望君自量!” 帝佛如来大音希声,似宏宏隆贯天地,又似微微耳畔细语。 穆银川仰头望向无垠星空,灵魂深处忽而涌出一股深邃又熟悉的感动,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园。 胸前倏地窜出一物,径直飞出了天佛隧道,穆银川慌忙伸手去拦,未能拦住,他眼看着芮蚕姬的姻缘契越飞越高,离自己越来越远。 天幕上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一朵,两朵,三朵,朵朵接连钻进佛光隧道中,落在穆银川脸上、项上、袍上,丝丝脉脉,沁凉透骨,在他心头拓下不可言说的伤——他还记得蚕儿首次向他告白心扉、倾诉那不可言说的少女之秘时,晚晴峰外也是飘着这样的雪。 雪花,雪夜,本是他俩的红线。 穆银川抖着胳膊伸向空中的姻缘契,一帘银辉长袖在冰寒彻骨的天山夜色中逆风飘摇。大雪披天落,少女的姻缘逆着漫天雪势越飞越高,山海仙君仰首上望,脸上的冰凉越集越密。 雪势愈发大了,鹅毛般的雪花片罩下整片天山,肆虐的夜风在高空中将芮蚕姬的姻缘契一页页翻开了去,穆银川的目光紧紧盯住在大雪中不断跳动的姻缘契页,忽然一阵疾风猛进,嘶啦一声将整本姻缘契扯成了无数页篇章,一片片洒脱在长空里。 穆银川高高仰首,痴痴凝望,一双睿蓝的双眸迅速模糊起来。 第一页,是芮蚕姬入山第一年。她将雪橇绑在剑上,扬言同时学会驭剑飞翔和滑雪,结果从雪峰上一气儿冲了出去,眼看要撞上邻山的狼牙棱峰粉身碎骨,他及时赶到,银袍过处,将她拎回了晚晴峰顶。 第二页,乃她入山第三年。他去北海镇压海壑连锁喷发,临行前嘱咐她好好守山,回来时却发现寝宫欢休殿上“休”字已除,换上了一枚红彤彤、大咧咧的“喜”字。他为严惩她自作主张,罚她不用仙修,徒步清扫整片天山万峦的长冬积雪,之后整整三年,她每日午后便在齐胸高的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挥把小铁铲坚持除雪,几番冻僵冻死,滚落山崖后被众仙屡次救活,却就是咬牙不接受他的止罚条件——“亲手镶回‘休’字,磕头认错。”后来,却是四境六仙中的黄极书来访时见她执拗,施法清了满山积雪,又替她求情,她的每日铲雪之罚才不了了之。 三页,第七年。她见他时爱化作蚺形,盘踞在天山之巅吐纳日月精华,为防他赤身冻着,她强行催展天蚕之术至最高层,夜吐万丝,三日内织出了一整片天蚕软缎,尺寸刚好裹下他的巨大蚺身,好予他化作真身时穿着,群山游遍也不畏寒侵。之后,她卧床吐血三年,险些油尽灯枯。 四页,第十年。她首次对他表述女儿心意,求他将她也变作一条蚺,从此便可摆脱人身,以他族之形与他长相厮守于天山。他为杜绝她意,逼她死心,封了她的仙法,却赐她不死身,将她变作一尾渺小商蚕囚在狼牙棱峰上,任凭风雪摧残,百鸟啄食,直至她肝肠寸断,小小的rou身与内脏拓满了一岩血红,哭着求他: “我再也不敢喜欢师父了!” 。。。。。。 之后三年间,他刻意疏远,将她一人放逐在天山各处,偏不允她回仙宫群。 她心知他对己斥意,便独自避于晚晴峰内勤修苦炼,远隔尘埃,不谙世事,直到极昼天魔来袭天山,她慌忙赶来助战,却正逢他遭天魔以诡计偷袭,从鬼齿林立的狼牙棱峰上跌落下去。 她尖叫扑来,因上空有天魔布下的定仙封锁界,能捕捉群山间的仙修之力,她不敢施用法术带他飞升,只得以身作垫,护着他的仙身一路活活滚到了崖底。 她百孔千疮,他昏迷不醒,她偷偷绕过一众天魔的满山围捕,将他架回了早已破败荒芜、无人留意的晚晴峰,用他教的最高心法,于满峰上下布妥了盲心御界。 芮蚕姬的姻缘契页便止于此处,再无后续。 之后,姻缘断,恩爱尽。 穆银川的目光胶着在芮蚕姬的最后一页契书上,扉页迎风飘在半空,哀哀的,像一朵被撕碎的凋零花瓣。 他的头颅深深垂入胸前,似要嵌进胸膛里,原来她姻缘契上的每一页,或爱或恨,或悲或喜,都是他的身影。 “不!!” 穆银川对着脚下的山海群川发出一阵深长悲啸,一时间万山触动,千峰哀绝,漫天雪势凌厉起来,破如刀锋剑俎。 半空里只见银辉一闪,山海仙君从佛光隧道内穿身而出,将满天飘舞的姻缘契页尽数扫入袖中。 他捧着满怀的姻缘契页缓缓飘下天山,百般小心翼翼,生怕将一页页契书再度吹跑了般。 佛光隧道迅速黯淡,金曌光华四下扩散开去,帝佛如来的镜相泫然一叹,消亡在满山银白间。 山海九洲的至高峰境上,转眼间只余了穆银川一人,他满身的星曌银袍在鹅毛大雪中越变越淡,渐渐站成了天地间的一根盐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