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朽木之心
2202年，9月28日，下午15时23分。 空间稍小的卧室中，堆积如山的书籍甚至没有给灵魂的存在留足空间，就连窗台上也是堆满了分类整理好的档案资料和足够详尽的分析笔记，绝大多数纸张的最下方都被红色的马克笔打上了一把叉，其余的则是被用散发着清香的蓝黑色墨水写有一条大意相同的批注——“部分内容纯属捏造，已注明。” 写有批注的这部分纸张中里也有一些不带有“已注明”的字样，也许是批注者认为那些捏造的内容已经足够显眼，不必再特意去做记号用以提醒自己了。 这一摞的文件纸张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带有通风功能的全息变色玻璃窗，想必卧室的主人并不需要在打算睡觉或者看电影时将窗户调到不透明模式，毕竟这里根本就没有窗户可言。 用“卧室”来称呼这个四面黑墙均是由植物纤维堆砌而成的房间有些太过于仁慈了，倒不如用更能凸显压抑沉闷氛围的“黑狱”一词，这样会准确上不少。 好在与黑狱不同的是，这里至少还是有一道光源存在的。 紧靠床边的红心实木书桌上悬浮着一大块极薄的可伸展一体式屏幕，上面挂满了几十个排列整齐的窗口，有搜索网页、电子书、视频和音频甚至是游戏，以及在最右上角停留着一道颜色显眼的消息提示弹窗： 【“你过的还好么？有空来我这里一趟，我等着你。”——消息来自于(三年前)：丁教授】 这间卧室的主人名叫卜鸪，一位19岁的青年。 虽然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了，但他仍侧躺在连翻个身都会掉下去的窄床上。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昼夜颠倒的作息，事实上，他从不主动入睡，只有困到几近昏迷了他才会躺在床上休息。所幸医疗科技足够发达，才让他得以在如此拼命的情况下没有猝死，说不定不少时候还依靠的不是已经停滞发展的医疗科技，而是单纯地依靠他自身的幸运和意志力，能坚持到如今也算是一种奇迹了。 他的表情不断变换着，有痛苦，有不甘，有绝望……唯独没有释然与平静，床单与枕头上都有一大块区域被汗水打湿而变了颜色，即使是在这种近乎昏迷的睡眠状态下，他的神经系统也显得异常活跃。不过，也只有在这种主观意识完全溃散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会浮现出一些情感的变化。 就像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选择的那样，卜鸪从不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展露给外人，只不过他所做的还要更进一步，他把自己也列在了防范范围内，而他之所以要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护自我。 毕竟他的五脏六腑乃至每根毛细血管里都不能够找到任何一滴鲜血的存在了，这种驱使人类活下去的特殊溶液对他而言早就失去了应有的效果，只有气态状的死亡恐惧才够资格命令他必须活下去。 他只有用“寻求真相”这种无论何时提到都会让人感到激动万分的谎言才能麻痹住自我，以让他不会产生轻生的想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无论如何都不能正视真实的自我，毕竟，善意的谎言是容不得揭穿的。 不过，已经将大脑放置冷却了6个小时整的他，也是时候该醒来了。 下午16时16分。 “叮——”手机在床的另一头不停地震动着，卜鸪下意识把头深深地埋进了枕头之中，任它继续响了足足一分钟。 这并不是他的作风，但也许只是他的身体在经过长期摧残后，机能水平大不如以前了，反正多这一分钟也并不足以让他抓住真相的尾巴。 “唔，总算消停了。” 尽管他还想多睡一会儿，但意识却是不受控制地逐渐变清晰了起来。 他蠕动着慢慢起身，看了一眼仍在发光的显示屏，浑浑噩噩地去了一趟洗手间，洗漱完，又回到了床上趴着，想要多休息一下。毕竟清晰的意识也不可能像变魔法一样，能够一下子就把累积的疲惫感给变没。 不过，卜鸪还是忍不住向屏幕看去，只一眼，他的思绪便随着昨晚梳理好的脉络散发开来，直接是陷在了信息的海洋中，也就忘记了疲惫为何物。 一会儿后，一则商业广告弹窗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想取回真正的自我吗？今晚……】 他闭上眼，叹息一声，这则广告也随之消融在了叹息声中。只是疲惫又一次卷土重来，冲击得他有点难以重新撑开眼皮。 好在他的意志力足够强大，他想了想，认为自己应该起身坐在椅子上，这样才不会被床不停地从潜意识层面影响，于是便缓慢地爬了起来。 突然，啪的一声，那是叫任何人听了都要心碎的声音——手机摔在地上了。 卜鸪并没有去理会，而是正坐在了电脑前，准备继续昨日未能完成的资料整理工作。 “布谷布谷布谷——”手机铃声从床底下传来。 这是特别设置的铃声，意味着对方一定是他唯一认识的朋友——诸葛算财，也同时意味着这是一则他必须接听的电话。 屏幕的右上角也随之弹出新的待接电话提示。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借着屏幕反光挤出了一个微笑，用自创的方法在心中酝酿起情绪来，以使情绪组成和激素水平能够达到他脑海里的某张“面具”所需要的要求，随后他便对着屏幕右上角眨了眨眼，一把接住了从床底飞来的手机。 “喂？卜鸪，你又不接——” “挂了。” 眼见诸葛算财就要展开嘴炮对他进行鞭挞，他直接抢先一步发动了物理意义上的沉默魔法。 卜鸪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接听电话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但奈何自己的这位朋友既有钱又有权，能在很多事情上帮助他不少，最重要的是…… 欠下了相当多的人情后，他主动提出要回报一下诸葛算财，想的是利用一下那一堆没啥用的知识帮对面大赚一笔就好了，毕竟对方相当爱财。 但是似乎对方并不是真的爱财，而是出于某种他不知道的原因才想要拥有足够多的钱。 当然，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代金钱已经不重要了。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还会有人去追求一个没实际意义的数字，不过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所有人都不了解彼此——毕竟，心理学可是第一个被列入“停滞名单”的学科。 诸葛算财的要求很简单：设立一条“专线”。对于卜鸪而言，这个过分简单的要求倒让他隐约觉得又欠下了个人情，明明他是想要算清这笔账的。 天下唯有人情债最难偿啊……卜鸪在心中吐槽道。 于是两人便签订了一份在不同方面对双方都呈现出了不平等性的条约：凡是诸葛算财来电，卜鸪必须接听，但诸葛算财每个月仅能行使一次本项特权。 卜鸪除了找不到真相以外，还一直想不通诸葛算财为什么要一直帮自己，兴许是第一次见面时真把对方忽悠傻了……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诸葛算财不仅不傻，而且还能把他吃得死死的，因为—— 这已经是诸葛算财在这个月打过来的第28个电话了，说好的每个月只打一次呢！ 卜鸪能力出众，想要跟他合作的人不在少数，各个都是说着好话送上好礼，总会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诚意，在本就是倒贴级别的协议上再多倒贴一点，像伺候大爷一样伺候着他，就指望能把这位年少有名的天才收为己用。 然而，某人总会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选择放鸽子，过几天再送回去五倍的赔偿，其中有一倍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们……你说这些人亏了么？感觉好像还赚了点，但若算上心灵层面所受的创伤，好像还是亏了。 就这么一个有着无数“犯罪前科”的鸽子精，在面对诸葛算财率先违约的情况时，竟然意外的选择了坚守底线。 也许只是这样做会让偿还人情变得更快？又或者他相当重视自己这位唯一的朋友，还是说……单纯的只是对方给的太多了。 他挂完电话便将手机甩在了一旁，连锁屏界面都没去看一眼，他知道解锁屏幕后一定会是满屏的小红点，以及连时间都被挤出去了的状态栏。 状态好了不少，继续吧……他心想道。 突然，一阵刺痛袭来让他觉得有些头晕，屏幕上的字体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了起来。 “啊，对了，还没吃早饭呢。” 他捂着额头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有些站不稳，缓了一阵子才感觉好多了。他穿上小熊拖鞋，打着哈欠伸了一个懒腰，走至门口，刚要转动门把手，结果手机又响了。 他翻了翻白眼，小跳两步，坐回桌前，拿起电话，抱怨道：“还来！有完没——” “我可以加钱！” 诸葛算财也是学聪明了，直接打断了他的抱怨。 有个有钱的爹就是好，但是，人穷，志不能穷……尽管卜鸪的心尖在滴血，但他还是在想象中咬紧了牙关。 “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兽人永不为奴——” 他本想这么大声呵斥对方的，但…… “一个月的泡面开支！” “……除非包吃包住，”他叹了声气，语气一沉，“有事直说吧，我今天真没心情陪你插科打诨。” 诸葛算财沉默了两秒，吞了吞口水，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也变得沉着起来，说道： “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游戏《无定界门》反向跳票了，今晚就开服，一起玩玩？” “你知道我没那个空。” “你还记得你当初怎么承诺我的吗？” “……我考虑一下。” “好吧，先不说这个。你这有气无力的声音……你就没考虑过放弃吗？” “我不是很理解你在说什么。” “好好好，你不愿意说就不愿意说吧。那个，我倒是不介意你把我当蠢货看就是了，毕竟这是事实，但就算我是个蠢货，也好歹是会关心你的朋友啊……不过，像你这样的人，也许不太能理解‘朋友’是什么吧，你不觉得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么？” 卜鸪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屏幕，那一堆杂乱的文字令他感到烦躁，他便直接关闭了电脑。 说来也怪，这屏幕一关，他的肚子也就突然叫起来了，于是他又朝着客厅走去，准备去享用自己的“早餐”，继续开口道： “我也觉得挺蠢的，没办法，谁叫我天天要接一个傻子的电话。” “……真伤人，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做到这么理直气壮地骂别人傻啊。” “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存在么。” “说得也是呢……” 突然，诸葛算财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令他感到心碎的“啪”的一声，随后便像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滑动了好远…… 他知道，卜鸪很可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