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亮(2)
诸葛长欢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呼。 吸。 他的左手正牢牢握住长包袱的末端,好像春心方萌的少年刚牵起心中所恋慕女子的手,也好像是别离前与即将远行的弟兄两双手的一个紧攥。 呼—— 吸—— 孤雁悲鸣之声箭簇似的破空而来! 诸葛长欢手中的,已然是一把刚破开的翡翠一般的、绿莹莹水润润的剑! “雁声”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正是因为出鞘时剑鸣凄厉如离群孤雁。设若此声一出,正昭示着诸葛长欢出剑,并不多惹人讶异;可这柄剑分明没有剑鞘,仅仅只是包裹在一团破布之中,又怎么会发出如此哀切、如此凄清的嘹唳? 而诸葛长欢已经出剑! 诸葛长欢的剑法与轻功,都是以“快”著称的。然而他现在发出的这一剑却很慢很慢,慢得几乎能人瞧见他身上所有的破绽和空门。剑的力度比发出时弱了很多,连剑锋的走向,看起来也歪歪扭扭,好似马上要跌倒在地一般。 暗处的四双眼睛、八点漆光,霎时明亮如燃灯;四个人的四件武器,也就在同一时刻都迎着这好像个醉鬼一般的剑招攻去! 敌暗我明,选择敌不动、我不动是常策,却断断不是诸葛长欢心中的上策。 哪怕他不暗算别人,也绝不会让敌人先一步暗算他。 这扭曲的、虚弱的一剑,真能挡住四个人、四件武器么? 最先迎上的是一支龙须叉。龙须叉向来是一件很粗糙的工具,可以用来叉干枯的松针,拢成一堆带回灶头烧火;又或者用以在溪里叉鱼,只是要提防别叉中水下自己的脚。而这支叉却看起来很精致、很秀气,两枚尖尖的叉齿打磨得又利又亮,一点儿划痕也没有。 诸葛长欢觉得这柄叉好像一条漂亮而剧毒的小蛇,已经对着自己张开了嘴、露出了两枚毒牙。叉齿已然避开剑锋,要直直刺进诸葛长欢胸腹里来! 冰凉的叉齿已挨上衣衫,诸葛长欢已察觉到冷意。 这样近的距离,诸葛长欢得以看清这拿叉的人:一个小小的、矮矮的、和他的声音一样细弱的人。 诸葛长欢从喉头发出一声笑:“水滴石穿!” 一个被一柄蛇牙似的尖叉挨着胸膛的人,如若没有发疯,是不会无缘无故叫甚么“水滴石穿”的;通常说这些疯话的人,已经在说话时被捅了个对穿。 诸葛长欢当然没有发疯。 这矮小细弱如一颗小水滴的人居然也有空闲抬起脸来,脸上嵌着的是一双怯怯的、闪闪的眼睛。 “小水滴”石穿。 若是他的敌人真的只把他当做一个羞怯的小孩子,遑论多么坚硬刚强的“石头”,恐怕不多时就会被石穿给“水滴石穿”。 石家最初是做中九流卜筮的。石穿并不是很瞧得起这门行当,在他眼中,将命运捏在自己手里远比相信那些虚头巴脑的龟甲蓍草稳当得多。 他儿时体弱,致使弱冠后身材也不很高大,甚至可以说是纤细脆弱;也正因如此,很少有人能分辨出他表现出的羞怯和迷惘到底是真是假。机缘巧合,叫他拜进“无肠公子”谢螯门下,习得“双横行”叉法后更是从中悟出一套“单横行”,改谢螯的一双一丈五尺的文叉为一柄长八尺的龙须叉,如今已打出了响亮名头,在京城“风波溯洄阁”之中,与“予取予求”隋所欲、“一帆风顺”海东望、“怪弥勒”阮青眼合称“望眼欲穿”四大香主! 虽然他年纪最小、排名最末,但他也丝毫不介意:因为他向来是宁做凤尾、不做鸡头的。 更何况他现在才廿二岁。 一个人只要足够年轻,就总有足够多的机会往上爬。 何况现在他的叉已经马上要捅在赫赫有名的“无影卫”诸葛长欢身上! 石穿向来带着羞怯迷惘的脸,几乎要绷不住露出一种得意的笑容。
可诸葛长欢一对鹰隼似的招子,竟也惊风疾电般对上了他的眼睛。 石穿忽然感到战栗。只这一眼,他的背脊上密密麻麻冒出层层冷汗,几乎将衣衫湿透;他出招时本如同虎狼扑猎,当下却好比是被天空中苍鹰瞄准的野兔,下一秒就要被利爪刺穿! 他的手腕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力度,就在诸葛长欢手中的剑的一个摇晃之间。 谢螯的两支叉正像螃蟹的两只大螯,他在江湖中得此“无肠公子”名头,多少与此有关。而吃过螃蟹的人都知道,掰蟹螯需从最脆弱的关节来掰。谢螯更知道自己的一身功夫弱点都在关节与眼睛,因此花重金打造一副紫晶眼镜、一套护身宝甲,平素更是紧密收藏,生怕遗失损坏。 石穿的手腕、脚踝、膝盖、手肘更是绑着“绣坊”出品的“绿衣”。这东西柔软如绸缎,却能抵御利器的猝然袭击,哪怕用上开碑碎石的力气、削铁如泥的武器,也休想撼动分毫。价钱嘛,自然也很高很高——仅仅青绿色的一小团就价值千金。当然,这玩意儿是“风波溯洄阁”的“老大人”挥一挥手送给他的,如若今天对付的不是诸葛长欢,石穿也不会拿出来。 可他仍紧密包裹着“绿衣”的手腕,现在已经向手背的方向整个弯折了过去,发出了“咯啦”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叉齿仅仅没入诸葛长欢一层衣襟,整柄龙须叉便因为持叉人的手腕折断而锵然落地。 诸葛长欢的剑,仍是一副醉醺醺、摇晃晃的样子,剑锋保持着逐渐衰弱的走势仍在向前! 攻向剩下的三个人。 “望、眼、欲、穿”四个人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既然石穿已然现身,那另外三人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