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不仁不义遭报应(四)
六姨太的作为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然而,她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死猪不怕开水烫,企图作死不认账的最后抵赖。看到了万庆堂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庆堂,你六娘平时可对你不薄,把……都给你了,你可得救我啊!”万庆堂一时语塞,憋得脸色通红,过了一会儿,他嗫诺着说道:“可是她作大了——两条人命呀!” 柳芭跑了过来,双手扯着六姨太衣领,掐住六姨太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我掐死你!还我侄女!” 老娘婆杨美媛一旁劝解道:“柳大姐息怒啊,快住手!她是万家媳妇,就算要治死她,也轮不到咱外人,等老爷回来和老太太商量自有重重发落!” 事已至此,不如搅个浑水,牵扯进来抹黑了的人越多越好,自己越安全。六姨太趁着柳芭松开手的工夫,摸着脖子,倒着气儿,跟长鸡瘟似的上下叠抻着脑袋说道:“这,这,都是金凤姑娘出的主意!”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纷纷愕然了。 老太太艰难的举起手臂,“去把她给我抓来!” 万庆堂把六姨太扔在一旁,起身看着老娘婆杨美媛没了辙。柳芭冲着六姨太气愤地说:“你属疯狗的吗?怎么逮着谁咬谁啊?” “为了你侄女就诬陷我?拿出证据来呀?说我杀了八个人,假若我想那样,可我也还得有那个能力啊?是不是啊?你信吗?大家都信吗?老太太,请您老人家主持公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指定是被别人栽赃的,老太太明察啊!”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看这是啥?”原来是她写给新接生护士的一封便条。 杨美媛高高举着精心折叠成三角形的粉红信笺,“要不要我给大家读读啊?——为了我的幸福未来,以及很快就要出生的孩子,你务必按既定计划整……妥……她……们娘俩,制造……一次医疗事……故,事后定当重谢!“ ”啊!你个蛇蝎心肠的歹毒娼妇!“ 老太太当即一抠胸,咳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万芳月”啊!“的一声嚎叫,吓得目瞪口呆。万庆堂慌乱地变了声调疾呼:”快掐人中!“ 柳芭和老娘婆杨美媛抢上前去道:”老太太!“ 被拤着人中的老太太慢慢苏醒了过来,她双手抱头,默默沉寂了半天,呼天抢地般地发出一声如同地洞里潮湿阴暗的哀嚎:”报应啊,报应!老发啊,这辈子你杀戮太多,冤家债主阎王小鬼一下子全裹伙着找上门来了呀!“ 家里乱得一锅煳烂粥,而此刻,”万老刮“正在去关帝庙战壕的路上跋涉着。 隆冬里的一九三八年尾巴上,锦秋湖平原上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大白灾,从冬至节令那天开始,一连七天,纷纷扬扬的大雪那个铺天盖地地飘得啊,就像老佛爷的大棉袄把整个湖区遐迩田野村庄全部兜成了一色白粲粲的浑沌冰皓世界。苍天的冷酷让湖区百姓贫难加剧苦不堪言,但却并未冻凝住穷凶极恶的日寇疯狂屠杀的嗜血魔性,就在这风雪严寒中,驻博兴县城的鬼子趾高气扬地在皇协军配合下向山东纵队第三支队五连所在的任家村发动袭击,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是张店火车站东北的博(博兴)桓(桓台)临(临淄)交叉地带。激战大半天,以鬼子汉jian惨败收场。这场鲁中北平原上数得着的少有的激烈战斗也顺便捎带着兑现了金兰四兄弟恩爱恨仇荣怨的因果报应。 腊月抬头上,灿硕的太阳把冷峻的积雪绵账披覆的贝丘关帝庙照得铄曜刺眼,咆哮的朔风疯狂地肆虐着,翻卷起大地一层层寒凛的痛惜情绪,雪瘴迷蒙狮吼着闪电一样在原野里歇斯底里地摇摆扫彻,尽管硝烟已经涤荡得世面上无影无踪,但深入生灵精神矿脉中刻骨铭心的惊骇却久久渍疼岁月记忆,远远噬咬着哀哀父母那一颗颗流血的心,战事过后陆陆续续战战兢兢地回到破败的家里,躲在低矮颓废的老草屋里的渔农们被依然凶残凌厉的风吹草动吓破了胆,蜷缩着缺吃少穿冰镇般的简陋破落黑屋子里,期盼快快度过这个可怕的冬天。 庙东是高低错落拐弯逶迤的沟崖战壕内外凸现着横七竖八裹了白绸的rou躯,像一根根截成段落准备锯刨的树身子,在此遭遇毁灭性打击的小鬼子们早已捂着流血的伤口哽着失败的悲怆眼泪鸟兽散去。 天擦快黑时,狼嚎呼啸的老北风刹住了闭门喉,公馆北窗下一溜放着俩红铜木炭小座盆,红殷殷紫薇薇的火苗儿连盆边儿都烧得几乎透亮儿,大约怕中了炭气,南面四扇风窗都开着,隔了窗户棂子花格可见外面一片白茫茫,仍在丢絮扯棉下着大雪,不过吹进屋子里的风马上就暖了,养尊处优的万老刮正坐在紫檀太师椅上喝着闷恣酒,眼前石几上一根羊腿伴着作料被苹果木头文火烤得油亮焦黄,热油兀自泛沫儿,咝咝直响,香味儿直透心脾。 这时,贴身警卫筌狼狗子跑来告诉他,关帝庙后战壕的旮旯儿里还有站一个端着枪的兵,瞪着眼绷着嘴怪吓人的,”万老刮“又”嗞溜“抿了一小盅,挤起块眼子里挓挲着垢毛的猪耳朵来往嘴里一抛,慵懒傲慢地大嚼几下,依然木头人一样纹丝未动,眼皮没抬地问:”有气吗?“ 筌狼狗子说:”肯定是死了。“万老刮”有点儿不悦:“那你怎么还大惊小怪哩?枪拿来,人埋了就是了。” 筌狼狗子蜷虾一样哈哈着腰,咽了口吐沫,吞吞吐吐地又说:“老爷,我是说那人可像狮子头三爷了……” “万老刮”一听“狮子头”三个字猛然一惊:“狮子,狮子,’狮子头‘?你瞅到骨头了?” “就是,像极了。” “万老刮”难掩惊喜地从醺醺醉朦胧中抬起头来,把瓶子底下剩下的福酒举起来吹笛,“咕咚”一饮而尽,抬起袖子一擦嘴唇,吩咐筌狼狗子道:“快,快带我去看看。”说罢披上狗皮大衣,戴上小老婆缝的棉巴掌手套,做上辚辚骡马轿子车直奔关帝庙而去。 三支队杨国夫的北翼部队在张店以北锦秋湖平原东南的乌河、潴龙河、孝妇河网络冲积地带激战前,筌狼狗子对“万老刮”说,他碰见一个极像狮子头的兵,这让本来就做贼心虚的“万老刮”更添了心病,果然宿疾成真,如坐针毡,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有刀光剑影厮杀呐喊场面出现,吓得“万老刮”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时常被噩梦炸醒了,搂着小老婆尿魑尿,担心不定哪一天会小命被无常索去了。 而今一听说狮子头被冰雪冻死的消息,才让“万老刮”吞了一粒回泰大补仙丹,心中狂喜又在筌狼狗子面前装出一副悲感,急匆匆来到那冻死了的士兵跟前仔细辨认,果然是狮子头,心想:真是天遂人愿呀,这铁三哥也真够实在的,死了就死了还迂腐了傻得可爱至极地念到兄弟交情,给四弟送份三八大盖贺礼呢! 他弯下腰去拽狮子头端在手里的枪,狮子头抓的死紧,他看了眼狮子头,发现狮子头双眼朝他一瞪,吓得他往后一仰,这时,狮子头怀里硬梆梆的中正式步枪“砰”的一声响了,子弹穿过“万老刮”的胸膛,他端端正正地跪在了狮子头面前,僵化缭绕开的一缕青烟慢慢散去,似在嘲弄着“万老刮”多行不义必自毙的一生,又像佐证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玄理。 日落西山的最后一抹余晖下,狮子头仍然瞪着一双不屈的眼,峥嵘地注视着这个严酷的世界……然而,也许作恶多端的“万老刮”阳寿未尽,做贼心虚的他来之前在胸前用六姨太和四姨太的腰带、长筒丝袜横七竖八地扎了一盘烙鸡蛋饼的小鏊子,因而,他张倒地只是受了子弹巨大冲击力的突然碰撞,加上发毛吓的,摸着裂了纹的护身鏊子,他赎罪似的冲着狮子头磕了个头,摔了两跤勉强站了起来,哆哆嗦嗦跑回家大病一场,据说几个姨太太先后拉了两大胶皮车黄表纸到附近庙里焚烧超度冤魂,谢恩阎王爷网开一面暂且不予计较清算。 但好景不长,老实了不到半年,他就又重蹈覆辙继续我行我素胆大妄为起来。 后来,每当别人提起他时,姥爷沉默半天就说道:“本来也算半个老乡,又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哎!我是看得他透透的,乱世枭虫啊,改了吃屎就不是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