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病猫逼成厉眼鹰(九)
等娃娃会走了后,安碌碡就拖大带小地回到了锦秋湖上,安顿她娘几个过起了普通水乡人家日子。真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变得暴戾了不少的安碌碡还就是爱听这个沉默寡言的洋媳妇的话。而不了解内情的善和老婆婆们也都欢喜得露着没牙口直笑,说碌碡磙子和这个女人前生有约,投拉着了,挡不住的。而安碌碡几乎啥事都容着安二嫂。 一年后,店里养了一大群鸭子,整天呱呱呱的,看着很喜人,锦秋湖里的蛤喇、小鱼虾、苲草、昆虫等活食将鸭子们滋养得水旺亮盛,特别是飜出的蛋青兰流畅,磕开韧坚的外皮里膜一倒,黄黏黏的蛋清伴着橘澄鲜亮的蛋黄落到碗里,好个崭新浏亮就像晶晶闪烁的钻石液油似的,英俊出窕,真是名不虚传的金丝鸭蛋,天生尤物! 这捡的蛋多了,卖不叠就腌了十来大瓮。有一天,从县城里来了辆马车,白花花的银洋一摊,当下拉走了四大瓮。三天后,又来了个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副墨镜挎着匣枪的主儿,说是县团防局的,姓张,城西皂户人,支了四大瓮的钱,却又拉走了八大瓮,只打了根白条。 安碌碡回家一听鼻子都气歪了,邪火大发给了安二嫂道:“你一天光知道围着锅台角子转,外头的事睁眼瞎,你知道那是谁?大汉jian,鬼子的走狗,张逢五——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张疯子,多少抗日好汉爱国志士死在他手中!大家都躲着他还来不及呢,你倒好,那么多瓷溜光、俊拔拔的蓝皮子(鸭蛋)喂了明火不说,恐怕还rou包子打狗一去无回。你个sao驴日的咋就没数得昏喽头了?咹?” 张逢五原来家境贫寒,他爹娘在一个初五日生的他,两个老的去世之后一窝一块里就都记不得他究竟是哪个月的生日了,反正年份和初五差不了,叔兄弟排行又是老五,受低贱人的恶习影响,村里人都习惯了叫他外号“疯五子”。 他从小大大咧咧,穿得破烂不说,大襟抹得鼻子袼褙黑又亮,邋邋遢遢,一个穷苦人,那年正赶上大旱饥荒,他爹饿死在了讨饭回来的路上。前脚刚草草埋葬了,后脚债主就找上门来。由于张逢五好吃懒做,祖爷爷传下的六亩地被卖的差不多了,债主把他扫地出门轰到了外头,夜晚,他龟龟在村头的柴禾垛里,只披着块烂毯子,饥肠辘辘,境况凄惨。 心怀鬼胎的“洼老鸹”骑马路过瞟了一眼,见他年轻落拓完全可以利用办件阴损事,就让人给他扔了两个窝窝头过去,然后,让人把他喊到了村公所。张逢五诚惶诚恐地出现在“洼老鸹”面前,很是受宠若惊,对于这样一个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得慌的街头荒野流浪“无二悠”,啥事都没牵挂更无所谓。 见他一副潦倒寒酸无骨的臭干屎蛆相,“洼老鸹”就开门见山地说:“兄弟,你这样下去今天穷不死,明天就难说了……碰上我算是你烧了八辈子一冒树高香了,想过上正常人的好日子吗?”“疯五子”满脸恓惶堆笑地巴望着“洼老鸹”阴险狡诈的面孔。 “洼老鸹”猛一转身说道:“好小子,帮老子干桩子事!按我的要求去做就有吃有喝,不听话我搞死你比碾死只蚂蚁还容易!”他一挥手身边侍卫拿上了一锭银子来。 张逢五立即见钱眼开,一边擦捏着腾楞到嘴边过了河的鼻涕,一边随手反复抟弄着,黏黏糊糊地抹和到了两巴掌上,再往大襟上一掴,呲牙咧嘴笑嘻嘻地瞅瞅银锭,又忐忑不安地看看“洼老鸹”晴雨不定的样子。 “姓张了,拿去呀!”“洼老鸹”凑上去压低了声调,装出不耐烦又略有爱心地忽悠道。 可张逢五伸出脏兮兮的手刚挨上银锭,就被“洼老鸹”扬起的苍蝇拍狠狠打了一下,吓得又急忙收回了爪子,他既慌张害怕又贪恋不解地瑟缩着身子,却不敢再看“洼老鸹”半眼,兀自失意灰溜、畏惧难受地低下了头去。 “还有更带劲的呢!事成之后,我提拔你进皇协军干个队副,你觉得怎么样?”“洼老鸹”再施jian佞厚黑术。 真是天上掉馅饼啊,“疯五子”破愁为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当他再次呲了黄牙板子抬头看着“洼老鸹”平静和善地望着他的眼神时,他小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似的。 “真的?万爷!” “老子啥时候吐口唾沫不是砸上一片钉子啦?” “万爷咋说俺咋办!”张逢五感激涕零,不住地抬手挠着挂了柴屑乱哄哄的头发傻笑。 “cao!你少在我跟前得瑟,免得落得一地饿狗虱子爬着嚎!” 第二天,有的街坊就看到“疯五子”提了个小扁瓶子到小铺里了打了两提子酒,他当场就一仰脖倒灌上了一瓶,接着,晃晃悠悠一溜歪斜地摇撼在大街小巷里,一面不成句调地哼唧着一声声琴书、驴戏,还一面来个狗歘抛食不住地往嘴里丢花生米嚼嗒着。 到了晚上,他怀揣了一把菜刀一脚踹开了村东头一户人家的屋门,黑灯瞎火的,主家被他凶神恶煞般吓坏了,老太太是他六服上一个八十多岁的十奶奶。老人连忙问了声:“五子嗳,你来干啥了?” “疯五子”只说了句:“俺叔领着闹农会够凶的啊,他已经被万爷抓去宰了,俺叹欠你老一大把子年纪了,拖拉着小孙子难受地过不下去,也怪可怜的,专门来送你们一程!”说完一顿刀剁得老人小孩血rou模糊,双双倒在了地上血泊中。 后来,他就凭此狠毒成绩一步一步地被“洼老鸹”教唆指使cao控着,靠了专干见不得人的伤天害理事晕成了博兴县城的汉jian名蛋。 可安二嫂也是聪明人,只不过不知道详情罢了。于是,她也不急着去要账。没过多久,姥爷领着人在利见桥大集上打死了老鬼子小野寺五典后,她就对安碌碡说:“今天我撂下句话,不信俺这‘睁眼瞎’还不如你一只眼的瞧得准成?你等着,不出三天准有给咱往家里送鸭蛋钱的。” “你又不是他老娘,还等着他来孝顺你?” “信不信由你,我瞅着这当口他比往老娘那里跑还孝顺的着急呢!” 果不其然,第三天快要没太阳的时候,两个喽啰提了一包银元来店里还了账。 逞心如意的安二嫂毕竟大场面人,并没有跟他一般见识地粗口骂人,而是平心静气地敲打着考问驴脾气的庄户犟橛子安碌碡说:“到底谁眼色子好?” 内疚发蔫的安碌碡沉了一会儿焖茄子,猛地吐出一句话艮逗得安二嫂一愣怔,又乐得哈哈不止——“俺一眼就瞜上了你啊!你说谁眼色子好?” 安二嫂禁不住仰头弯腰地发出了“咯咯咯咯”的笑声,此刻,坚信rou包子打狗有来无回的安碌碡心里美滋滋的,仿佛嘴里含着漱拉化了的蜜糖,他又紧赶“嘎嘣嘣”猛嚼了个纷纷烂碎,算是安逸得甜到了极点,却略微有点酸苦了。 回头瞧瞧嗔怪地冲着他一摆风的媳妇,小步子迈得更轻更快了,那被他个独眼龙左撇子干得拽悠着大胯,一走一劈拉,右腿还光抡搭的婆娘,虽然生过孩子却终究是个美人坯子,虽然不善言语,但天生个风流脾儿就是怎么也按不住的,这不,秀腿鹤腰一步一晃地更见sao情涨溢了。 于是,安碌碡不免惜香怜玉自私护驹子起来,他挂牵不下和稀罕着的是安二嫂那流线优美顺畅的性感大腚,尤其害怕被别人瞅见了自己吃亏,像是一万只蚂蚁哄哄叮咬着蜜汁汪汪的心尖子,浑身难受,满腹担忧,酸溜溜的,可就是说不出来嘴来,心里那个怪乖滋味啊真不好受。他耷拉着个瞅脸,连忙抓了件俩破褂子改缝的围裙,硬塞进安二嫂手里,表情诡谲地用下巴撅撅,让嘟囔着系上,示意她好自为之,以图包住那流光溢彩的丰盈姿韵,不叫其他馋猫大爷们赚丁点眼上便宜。谁知早晓得他心里小九九的媳妇比他开明大方逗乐多了,遂一白眼啧啧挖苦着埋怨道:“好出息货来!小气鬼,谁还看块去吗?” 惠美说话的声频、色调渐渐变得委实锦秋湖腔的更加脆声响亮了,而她脸上溶入本地化的懿畅可掬笑容,也愈发格外的水灵磁美,尽管仔细听去,尚显一丝生涩拙绷,可是,就连路途过客们都芝麻掉到针鼻里地一致认定——她无疑是一个地道幸福的水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