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莘莘学子聚义锦秋湖畔

    社稷残破，山河日下，国势凌夷，秋风萧萧露泥泥，奎山残阳堕阴晦，那善良百姓严肃宏达又体贴入微的天理人性“过日子”的诉求全部被飞来的横祸所涂鸦糟蹋。地处穷乡僻壤鲁中北贫瘠落后平原的博兴县乌云滚滚厄戾压顶，狂飚鼓浪，叶雨飘摇，风声訇哮，群心浮动，然而，仁人志士挺身而出，趋赴时难，站在了时代的最前列。

    这天擦黑，大姥姥魏蓼花吃过晚饭到窦家天井两户妇女家串门送了个蒲窝楦，简单地和她们拉了一会儿家常，拐了胡同道刚进自家门，炕沿还没有坐热，将出门前搁下的缝完针脚没顾上弄平整的褂子线头紧紧抻着“吧唧”咬断了，略一用力濡着一星唾液“吐”的一声刚啐了出去，却听听见大门“吱啦”一声响。

    一群身材高大衣装各异面容俊瘦刀枪在握的青年人闯进了院子，走在最前面的紧接着客至如归地迈进了屋子。大姥姥毕竟出门少，又黑灯瞎火的，外面来的人都得模模糊糊地去慢慢辨认，又加领头进来的年轻人一直在外读书，回家次数又少，她只是一时懵得想不起来。还打算继续运纫的姥姥迅速赶了个拐角绾住纥繨，站起身静静地瞧着来人，直到那人喊了一声：“二嫂！”她方才分察清楚了，记起这不是在燕京大学念书的五服弟兄三愣吗？可怎么就突然回家了？还这么样一身行武打扮？

    “是三愣啊！天黑啊，看俺都不敢认了，好孩子！怎么？你不是在北平上学吗？这是？”大姥姥上下打量着他，怕他跑了似的，不管不顾地一把撇过他拽到跟前，眼泪却“啪嗒嗒”掉了起来，两只手抖抖索索地在他身上抚摸着，忽然，她碰到一把yingying的手枪，这才着起慌来，吓得一连退了好几步，仿佛从未见过似的重新审视着“完全陌生”的他，要更加仔仔细细地瞅个透彻似的。

    忧国忧民的三愣挥斥方遒地微笑着拔出枪来，“二嫂，别怕，国难当头，覆巢之下哪有无完卵？上学用处太远，好在俺读的是体育系强身健体正有了大用处，卢沟桥事变后，全民抗战如火如荼，眼下，打鬼子更急，还得靠拉队伍，玩这个。这是美国造的左轮手枪，俗称‘六响子’，臭蛋能跳过，好使得很，就是弹仓太小了，跟哈哈（鲁北方言，即玩具）似的。哦，说这你也不大懂。二嫂，这些都是我的老师和同学，俺们刚刚从济南黄台坐轮船顺小清河下来，好几天没吃腴阔，腰软得直不挺，肚子早就饿得贴到脊梁骨上了，快点先给俺搞点吃的吧！”

    同行的二十几个意气风发慷慨激扬的年轻人一一走上前来，与大姥姥亲切握手，也都拳拳、殷殷地喊着大嫂，搞得大姥姥怪不好意思的了。

    “看我都光顾了和你们说话了，忘了问吃了吗，这我就去烧火做饭！”魏蓼花边说着便站起身朝伙食棚子走去。

    这些人里面有一位女性，是山西运城人，叫戴凤兰，看到她，大姥姥一下子想到了自己那些在博兴锦秋书院读书学习的日子，感觉心里热乎乎的，又加上都是女的，当下两个就手拉手说起了悄悄话。

    三愣出身于锦秋湖区的有名的木匠和手工编织艺人之家。爷爷清光绪二年逃荒去山西省时，学得了制作撑床子的手艺，经父亲几多琢磨改进，专用难度大的“包榫”(俗称插皮)，使卯眼和榫头浑为一体，永不松动、变形。撑子的各件榫合后，取潍县、周村特铸的“竹节铜轴”贯连起来两爿撑楂。成为精噪博兴西南乡一时，人们争相认购的热门实惠耐用货品。吃尽了没有文化苦头的老人们，省吃俭用供应他三愣上私塾，后来他又到济南正谊中学就读，三愣为庄户人家争气，勤奋好学，终于，考取了当时的国立燕京大学。这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锦秋湖“一溜边河崖”上，无异于放了个大雷子，渔农们都夸梁家人有出息。

    而此刻，大姥姥显然是受到了年轻人青春朝气的辐射和感染，神采也亢爽高昂起来，她仿佛又回到了为姑娘的好时光，朝气蓬勃，神采淑怡……

    三愣跟上去，给二嫂打下，抱柴禾，刷锅切菜，捎带了汇报着自己的来头。

    “哪有刚到家就不住手的？我自己干就行。”大姥姥魏蓼花关切地说。

    “累不着啊！二嫂，长话短说吧，这次俺随平津流亡学生离校回家乡起事，就是响应中共北方局‘每一个优秀党员，应该脱下长衫到游击队去。’的号召，普遍发动群众成立‘抗联会’，今次俺们师生二十七人作为华北学联抗日先遣队鲁北分支的第一批成员就是要以锦秋湖为根据地，以广大的劳苦大众、中学生和小学教员为基本对象，扩大发展队伍，宣传抗日救国道理，积极开展抗日游击斗争，离开锦秋湖老家久了，俺对社会人情风俗几乎一窍不通，二嫂，俺拜你为师，你一定要好好教教俺呀！”

    他这样告诉满腹疑惑的大姥姥，说着就要真作揖下跪，被大姥姥一把扯起，“你这娃娃，和你二嫂也兴这一套？不用你着急，这里就是你们大伙的家！”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和蔼地巡觑了一遍三愣他们，“不过，这到了正经事上，俺一个妇道人家就力不从心，顾不过来了，你们还得多靠你九哥，他行！”

    三愣自幼聪慧，博学善思，急公勇为，面对为富不仁、豪强横行的黑暗现实，他痛心疾首。在一次燕京大学班会上，他以“为中华崛起责无旁贷”为题进行讲演，表现出了一个爱国青年慷慨激昂的革命抱负。他广泛涉猎了《新青年》、《共产党宣言》等进步书刊。然而，国民党当局竟以“阅读赤色书籍”为罪名拘捕了一批进步学生，其中就有他。在狱中他面对刑讯，始终以“读书何罪”辩理，后经家庭和党组织多方营救获释。出狱后，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一九三六年秋，日军进犯绥远，爱国将领傅作义奋起抗击，百灵庙大捷，举国振奋，纷起募献声援。他带领就读的燕京大学及京城部分高校学生走上街头，把募捐重点指向在顺义等县收购黄烟的日本商人，率学生在外商公司门口，讲演、贴标语、散传单，呼口号，声讨日军侵华罪行，久久不去，围听群众越来越多。外商害怕影响生意，都如数捐献。“七七”事变后，中华民族处于存亡关头，他看透了政府做派和世道玄机毅然决然投笔从戎。

    接着，三愣首先将皇甫副教授介绍给大大姥姥，“二嫂，这是我们里头最大的学问家——文学历史系权威，咱锦秋湖上从来还没有国家顶尖级精英先生光顾吧？以后县里说不定也要来请他去讲学呢！”

    大姥姥一一点头示意，她慈祥地和这帮京城里飞来的鸽子们家长里短地搭讪着，她注意到这些年轻人精力旺盛，脸色刚毅，举手投足之间谦虚干练，且都带着干架家伙，就断定三愣一行已经结结实实吃上大兵的饭了。

    “三愣，你当了啥兵呀？”

    旁边一个年轻人笑道：“嫂子，我们师生是华北学联抗日先遣队鲁北游击大队的革命战士，过几天，你家拴宝哥还要当了俺们的副支队长呢。”

    “刚成立，专门打小日本鬼的。”

    “呵，那好，那太好了！”

    听说是打日本鬼子，大姥姥越发高兴起来，转回头望了一眼赶来添手张罗饭菜的邻居周嫂，才转过神来，回头对着刚进屋的儿子说道：“你瞧我光顾了闲谈了。拴宝，你招呼大家先喝着水，我去和你张婶帮忙。”

    她边说边颠着小脚下到了饭棚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