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夜访者
刚过中午，天就快全黑下来了，周遭的空气闷得仿佛温度都上升了好几度。 唐驰是最后赶到的，看样子他们正讨论到重点部分。董汉骁站在炉火旁，其余的所有人都坐在两侧的黑暗中，抬着头，默默地仰视着他，如同在聆听某种宗教神灵的指引。 看见他，董汉骁冲他点了点头，将口头正在说的事情说完，尔后道：“唐驰，车怎么样了？” “还差一点”唐驰摇摇头，找了个空地，然后抱起胸：“今天是计划里的最后一晚，如果不在这耽误太长，明天早上应该能用” 董汉骁的脸被熊熊火光照得通红，闻言低了低头，尔后看向两旁：“还有没有人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三十多个人异口同声，只见黑八发狂似地站起身：“去他妈的，终于不用忍了！董哥，你说搞，我们就搞！” “让十三帮那群鳖孙尝尝我们的厉害！”猪王举起手中的猎枪，大吼道。 “噢！”雄兽们的怒吼仿佛能掀翻屋顶。 陈虎站起身，理了理衣服，看看周遭，道：“那我先走一步，各位各自小心” 董汉骁定定看着他，点点头，陈虎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犹豫，笃定决绝的脚步使人生寒。 唐驰皱皱眉，又看回前方，其余人此时也都渐渐起身，带着或兴奋，或忐忑的表情往门口走了去，黑八和猪王则走到一旁的矮桌边，最后只剩下陈勇石头，还有刘军以及另外两个小伙仍围在董汉骁身前，正低声说着什么。 脚步声阵阵，墙上人影绰绰，只见董汉骁点了点头，尔后陈勇石头和几个小伙也转身离开，在经过唐驰身边时，陈勇还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饶有深意。 董汉骁冲唐驰摆摆头，随即也走到矮桌前，唐驰走近，见黑八正抱着胸，皱眉咬唇，看上去仍激动不减。 “小唐哥儿，你来晚了”猪王把猎枪搁在一边：“精彩部分都没听见呢” 唐驰笑笑：“我错过什么了吗” “我确认了几个今晚能下手的人”董汉骁盯着桌上的地图，声音很低：“明天一早，救回聂影，然后能跑就跑，不能跑就跟十三帮开干” 唐驰点点头，在电话里他便已经得知了事情始末，缓缓道：“提前一点倒不是问题，问题是你真的想好了没？” 董汉骁看向他：“什么？”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唐驰抱起胸：“你就不怕这是个陷阱？” 董汉骁摇摇头：“十三帮的几个干部没什么异常活动…总之，我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唐驰似是还有话要说，董汉骁看在眼里，对黑八和猪王道：“老猪老八，你们先上车等我” 两人点点头，拿起背包出了门，石屋内就只剩下了唐驰和董汉骁两个，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旷远了不少。 “我担心你是意气用事…”唐驰坐在板凳上，指头戳着矮桌的桌面。 “范萧宁绝对是东兴会的人”董汉骁抬起手，一字一顿道：“她甚至知道我和聂影…分开的事” 这件事他倒是在电话里并未提到，唐驰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真的？” 董汉骁点点头：“总之，我现在已经不怀疑了，你也不要怀疑了，不管她是不是东兴会的，这件事都没有必要告诉我——你要知道，青龙堂现在也已经分崩离析，聂影个人，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没有利用的价值” 唐驰皱住眉头，思忖了一番，随即道：“所以你真觉得这件事是个‘礼物’？那她图什么呢？” “这个只有后面才能知道了”董汉骁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得使人琢磨不清：“今晚就动手，今晚必须动手” 唐驰静静呼出一口气，看着他，没再说什么。 他看出董汉骁有些失控。 ——别提什么“只是把行动提前”，聂影已然成为他的软肋，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哪怕他可能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蓦地，唐驰倒有些庆幸并没人拿聂影来要挟他做什么更激进的事。 他低头想着，少顷，终于抬起头：“跟我详细讲讲时间和地点” … 天幕低沉，仿佛快要压进地底，闷热的空气使无数人在这个夜晚踢开了棉被，露出一条腿来。 可张旭东却一直睡得很沉，被子裹得紧紧的。在他的床边，那位于五楼的窗户大开着，凉风丝丝吹拂，将棉纱窗帘鼓得飘起，影影绰绰，渗入一丝暗沉隐忍的微光，洒在他的睡颜上。 那张脸处在睡梦中也透出一股满足。 真让人嫉妒。 董汉骁坐在床沿，略微侧着脸盯着他，听着他的呼吸由重转轻，被子也越裹越紧，似是感觉到了冷，也可能是身体已敏感地察觉到了房间内多了个不速之客。 “啪”董汉骁点起了一根烟，火光照亮了一张遍满沟壑的脸，火光跃动，又撞碎出无数个细小的黑影映在他的脸上，将他的面容拉扯得好似魔鬼。 张旭东幽幽转醒，随即猛地一震，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谁？！” 他下意识一脚踹出，却被一只钳子般的手死死捏住，只看到黑暗中有个红光喷出一阵火星，如同是某只怪物的独眼，一股浓重的烟味袭来，腿部的剧痛瞬间使他绷直了身。 “啊！！”他惨叫出声，哭嚎着，眼泪瞬间就冒了出来。 一阵风声，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脸部一麻，火辣辣的疼痛使他瞬间连哭的力气都失去，嘴中一咸，竟是掉落的门牙。 此时的张旭东已是睡意全无，惊惧至极，又是一阵尖叫出声，可却被站起身的黑影一把给捏住了脖子，嗓子里“嘎”的一声，顿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只是来找你聊聊天”董汉骁看着黑暗中那双闪着泪光的眼睛，想必那双眼睛的主人此时已是脸色发紫：“你冷静一点” 张旭东张牙舞爪地扭动着，但很快，便使劲拍起了他的胳膊。 董汉骁松开手，张旭东猛地坐起来，捂住脖子“咳咳”地咳个不停。 他瞪大双眼看向面前的董汉骁，似乎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事物，又看向屋门，可屋门却是紧紧关闭着的。 嘴里一阵腥咸，他舔着那颗腥咸的牙齿，却不敢吐出来，又惊又俱，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董汉骁起身走到窗边，微光勾勒出一个漆黑的躯体轮廓，抱起胸，似乎在等他恢复。 看到他的眼神，董汉骁道：“是的，我是从窗户进来的” 张旭东又猛咳了两声。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终于强压住咳嗽声：“你来干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往枕头下面伸去。 董汉骁一步猛地踏过来，一膝盖压在张旭东的胸腔上，“噗嗤”一声连带着布料被割裂的簌响，张旭东的左手已经被这把匕首紧紧钉在了床上。 殷红的鲜血登时冒出，染了一床，张旭东发出一声类似鹅叫的声响，直接痛晕过去。 董汉骁放开手，将嘴里咬着的烟拿下来，站起身，吹了吹身上沾到的烟灰，在床上寻摸一番，竟在夹缝里搜出一支银色的手枪，扒开套筒一看，子弹的轮廓清晰可辨。 他将手枪塞进裤兜，又四处看了看，却没再找到什么，只找到一部手机。 他解不开锁，于是手机被他丢在了一边，眼见血已经染红半张床了，董汉骁拔出刀，取过一件衬衫帮张旭东止了血，然后拿起手机丢进了厕所的马桶。 “啪”厕所灯亮，惨白而晃眼的光中，董汉骁用脸盆接了半盆水，然后走回卧室，“哗”的一下浇到了张旭东身上。 冰冷刺骨的水浸入皮肤，张旭东嚎叫一声，猛地清醒过来，随即被面前血糊糊湿溻溻的一切吓得猛地愣住。 当看见董汉骁时，他只是恐惧地瞪大眼，随即猛地闭上嘴，哪怕左手正传来钻心的疼痛。 董汉骁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内，然后走到床边，坐回了自己之前坐着的地方，“嘡”的一声，将那把沾血的匕首插在一旁的桌上。 张旭东浑身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疼痛，满头皆是温热的水珠，随着抖动从脸上滚淌而下。 “我想跟你聊聊”董汉骁低低开口，又掏出烟盒，“啪”地点上了一根。 房间里的烟味和血腥味交杂，隐隐传来张旭东牙齿打颤的声响，但总归也算恢复了寂静。 “你小弟在楼下的麻将馆，我端了”董汉骁抽了一口，将烟吐向面前的窗口：“你能不能活，全看接下来这几个问题怎么回答” 张旭东正捂着嘴，闻言一愣，随即疯狂地点头，甩出一阵水珠。 “看着我这张脸”烟头的红光闪烁了一下，张旭东只看到两根手指和一个布满胡茬的嘴角的轮廓一亮。 一张男人的脸静静凑了过来。 张旭东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眼皮如果再睁开一点，便不会使人如此恐惧，但如果再合上一些，则无精打采似要睡着。 ——那开合的角度和幅度，怎么就那样刚好呢，怎么…就那样使人害怕呢。 张旭东瞪着双眼，又猛地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