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烧香的男子
一个男人猛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正蹲在一条巷子的入口处,背对着她,正烧着些什么东西。 火光映在雪中,周围都红彤彤的,盖过那个男人身体的轮廓,他穿的黑色羽绒服很厚,显得肩很宽。 他在烧纸,范萧宁放轻了脚步,自觉跟他隔出了一段距离,可就当她经过的时候,男人却猛地转头看向了她,差点吓了她一跳。 所幸男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回过头看向面前的火盆,口中念念有词。 范萧宁很难不被吸引注意,平复了呼吸,略微扭头听了一下,男人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四周太过安静,所以范萧宁听得很清楚。 “老钱,老贺,老万,老四…”男人的嘴巴微微颤动,咕哝着几个模糊的名字:“过年了,过年了…” 火光将他的脸映得通红,与他连着胡须的鬓角十分富有对比,看他那呆愣的表情与邋遢的穿着,恐怕精神有些问题。 范萧宁收回了眼神,不再多想,继续向房子走去。 她本不该在这时候出门的,然而手头实在没钱了,她又撇不下脸管东兴会要钱,于是便选了深夜回以前的住处看了一眼,好在并没有人,她便将卡和现金都翻了出来,带在了身上。 内心不是没有奇怪的,没在住处留人盯梢,这不是十三帮的风格,可钱已经带在了身上,她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多想。 “嘎吱”“嘎吱” 靴子踩进硬雪中的声音围绕耳边,她暂时的住处就位于前方拐角后不远,然而当她路过拐角,却发现院门此时正停着两辆黑色的奔驰。 头前那辆车的内灯正开着,一个男人正坐在驾驶位上看着手机,夹烟的左手支在窗沿,烟气正缓缓爬升。 他很警觉,此时已经抬起了脑袋,范萧宁脚步一顿,下意识抬头看了高处的住宅一眼,楼道里的一盏声控灯正亮着,正是她所在的楼层。 范萧宁的心猛地一跳,血流瞬间加速,嗡嗡地响在脑子里,几乎是瞬间她便揣紧了手,低下头,又向旁边的墙根靠近了一些,可脚步却不敢停,依旧向前走着。 车里的男人正盯着她,她感觉得到,随着距离接近,头顶火辣辣的感觉愈发强烈,直到侧面的视野里已经出现那辆车的车轮时,她已快要窒息了。 就在侥幸泛起的瞬间,车里的男人突然喝了一声:“喂!你!” 范萧宁神经一炸,拔腿就跑,身后是车门开启声和男人的大吼:“站住!” 可她已经跑出了十多米,随后拐进了右边的一条巷子,男人一边追一边掏出对讲机:“楼下有情况!快过来!” 羽绒服的帽子已经跑了下来,寒风刮在脸上,刺得人流出眼泪,范萧宁惊惧至极,一个劲冲着黑暗处跑着,脚步踩在雪中大声作响,混杂着糟糟扰扰的呼吸和心跳声,场面就这样瞬间失了控。 她喘不过气,一把扯掉了口罩,然后下意识扔进了左边的岔路,身后的脚步声已经传来,她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力量,竟一下攀过身边足有人高的铁栏翻了过去。 眼前是一个私人院子的后门,她紧紧靠在铁栏旁的墙上,尽量稳住慌乱的呼吸,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脚步声紧随而至,随后消失在转角。 可很快的,又一长串杂乱的脚步迅速地由远及近,中间还夹杂着人的呼喊。 “人呢?!” “可能是这边!” “你们去那边!你们几个跟我走!” 光亮从栏杆的间隙中迅速掠过,她摒住了呼吸,吓出的泪水都快在脸上冻结了。 “吼…” 还没喘出一口气的范萧宁如同触电般一筛,看向自己的跟前,在黑暗中,两个瞳仁被一闪而过的光给照亮。 一只足有半个人大的黑色巨犬正龇着牙看着她,闷沉而威胁地吼着,感觉随时就会扑上来。 范萧宁差点尖叫出声,连忙捂住了嘴,眼见着那只巨犬逼近,她只感觉双腿发麻,动弹不得。 脚步声尚未远去,人的喊声也依稀可辨,黑暗中的生物仍在向她移动,她终于扛受不住,猛地转身攀上了那道铁栏。 可这次她却感觉四肢如同棉花,不仅没能一次爬过,一条腿还差点卡住,就在此时,巨犬狂吠一声,瞬间向她扑了过来。 范萧宁被这声吠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不留神便从铁栏上翻了下去,重重砸在栏杆对面的碎冰之中。 “啊…”她痛苦地惨呼一声,但随即身边便“哐”的一声,那条狗已经冲撞到了栏杆上,正伸出脑袋向她咬来,整张脸被栏杆挣压得变了形,涎水乱飞,更显恐怖嗜血。 范萧宁惊极,连忙抽手堪堪躲过,前方的追兵尚未远去,这下全都回过了头:“她在那儿!”“喂!都过来!!” 巨大的求生欲使范萧宁疯狂地爬起身,大睁着双眼,跌跌撞撞地向来时的巷口逃去。 地上都是冰,两个追兵直接滑倒在地,人群一团混乱,趁着这个当口范萧宁终于跑出了巷口,却突然停顿了脚步,因为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 巨大的无助与绝望袭来,又猛地被她强压住,人群杂乱的脚步和喊声紧随而至,她已逃向了右侧未知的前路。 大路无冰,她亲耳听见那些挤碎冰渣的脚步变成了踩在实地上“嘭嘭”的踏响—— “乓!”震耳欲聋的枪响由身后响起,黑暗狭窄的街中火光一闪,子弹“啪!”地打在了她右边的人行道上,掀起一片碎冰。 范萧宁差点腿一软跪倒在地,可却死死咬住了牙继续迈动双腿,绷得双腿几近抽筋,长发也散作一团,挟裹着冷风中的雪粒拍在脸上,她已感觉不到任何痛觉了。 就在她以为第二声枪响要到来的瞬间,身后的极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车声,引擎的轰鸣连带着一串地面的冰雪被硌压的声音迅速冲来,紧接着便是撞击的闷响与人的惨叫。 追兵们好似瞬间都慌了神,开始大骂起来,脚步声也减小不少,范萧宁不敢停下步子,仿佛身后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撞击声并未停止,引擎的轰响如同一只狂怒的巨兽咆哮全街,枪声不断,火光如同照相般不停地闪起,范萧宁终于脱力,滚倒在一处垃圾桶的后头,回头看去,只见一辆漆黑的奔驰车正在人群中疯狂冲撞,一只举枪的手正从车窗伸出来,正和正前方的那个枪手对射。 “嗡轰——”“乓!乓!” 车声与枪声混在一起,车窗也“哗啦”一声碎裂,随着紧随而至的猛烈撞击而漫天飞溅。 “嘭!”地一声闷响,夹杂着骨头碎裂的脆响,最后那名枪手被撞出了足足三四米才落地,血溅了一地,两只变形的手并在一起,已分不清是左还是右,死得不能再死。 满是弹孔的车子并未停下,而是直接碾过了他,停在了范萧宁的面前。 车上的男人满脸血汗,正剧烈地喘着气,似乎也受了伤:“上车!我是东兴会的!” 范萧宁呆愣了一下,因为面前的男人正是之前在路上烧纸的那个被她当作是精神有问题的人。 男人的表情不容置疑,她没再多想,爬起身打开车门上了车,被把手旁的一块弹痕给烫到了手也不管不顾,现在哪儿是娇气的时候。 布满伤痕的奔驰啸叫一声,伴随着短促的轮胎摩擦声夺路而出,消失在街道的末尾。 世界重归寂静,只留下半条街血rou模糊的尸体,血液尚还温热,在白茫茫的热气中浸染着冰冷的雪。 … 范萧宁洗完澡出来时,男人仍坐在那张阳台的椅子上。 狭窄的房间里泛着一股酸腐的气息,在布满黑色脏污的瓷砖地板另一头,一张床垫正搁在墙角,似乎就是他睡觉的地方。 范萧宁忍不住耸鼻,哪怕现在的味道不比之前的住处差到哪儿去,也远比刚刚那条街道上的血腥味要好闻——啊,她终于前所未有地感觉到矫情的恶心。 三四十平见方的屋子中见不到多余的家具,一箱喝了三分之一的矿泉水正散在窗下,其余的空位扔满了烟头,显然只是个给某种“特殊工作人群”使用的安全屋,说实话,在这种地方还能有干净的毛巾与热水,着实使她受宠若惊。 趁着男人没注意她的功夫,范萧宁赶紧换上了自己那身已经发酸的衣服,房间里没有暖气,却很密闭,并不很冷。 她擦着未干的头发,坐在了房中仅有的那张折凳上,阳台上的男人连鞋子都没换,进屋之后也只是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坐在了那里,甚至连姿势都没换过,使她不禁又开始怀疑他的精神状况。 范萧宁心里没底,又坐了一会,终于鼓足勇气上前,打开了阳台的滑门。 冷风瞬间袭来,刮得身上的水汽瞬间都干了似的,面皮也在几秒内绷得紧紧的。 男人听见声音回头看她,眼睛似有一瞬的发光,这种眼神范萧宁再熟悉不过,不禁有些后悔,可却只得低下了头:“…你,还好吗?” “我没事”男人看着她,眼睛里仿佛有火在烧。 “我想跟你谈谈”范萧宁低低说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