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迷梦人生
后来听说他在送医的路上死了,而摩托车的残骸也被发现在不远的一个废旧垃圾处理场内,整套行凶过程心狠手辣,并且完美避过所有监控探头,在那之后,整个城市的监控都暗中迎来了一次大升级。 “也许这就是天谴吧”身后戴着眼镜的胖子感慨道,另一个拿着茶杯的年轻人也凑到他旁边,一众人又开始讨论起来。 而王云松则还是倚在那张墙角的椅子上,静静地望着墙上的宣传材料,不发一言。 “你看那边儿那个新来的”“…嗯,是不是傻了?” 身后的议论声又传了过来,如同苍蝇一般围在耳边,此时的王云松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可却身穿着蓝色的囚服,靠着桌子望着墙上贴的报纸,一站就是半天。 “我去逗逗他”“别,听说是个黑警来着…” “啊?是吗”“是啊,我听说啊,他在外头杀了人…”“不对吧,我听说是收了贿…” 王云松就那样站着,直到晚饭时间才抬脚离开。 他在监狱里遇到一个男人,大概五十岁,住死囚房,听说十几年前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有个开奔驰的年轻女人老来看他,长得像天仙,美得仿佛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每次来都给那人打水擦擦洗洗,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床上搂一下午,晚上又哭哭啼啼地走了。 他们曾交谈过一次,有趣的是,他们谈到了对错——两个囚犯竟然谈到了对错。 男人拿着饭勺,眯着那双小眼睛看着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洗衣粉的香气:“…可如果重来一次,我会去努力把所有我认为是对的的事情都做了,那样至少我不会像现在这样,临了都在后悔一些事情” 后来他被执行了死刑,开奔驰的女子也再没出现,监狱里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失望,觉得日子少了一大盼头。 可转眼,他便脱下了囚服,又重新穿回了警装。 “禁毒,是良心事业…是个民生工程”白秘书长在例行的周会上讲话,与大部分人人不同的是,他所有讲话,无论演讲还是开会发言,无一例外全部脱稿。 何向荣不止一次地让他们向他学习,他说话时的表情他都还记得——略比平常昂起头,眼角微眯,话音透着神气,好似与有荣焉。 每周五的晚上,他都会在办公室多留两个小时听足球新闻,所有队员也都趁着那个时候订些外卖,聚在他狭窄漏风的小办公室里一起放松吃喝,那是极少有的快活时光。 那是一个阴霾笼罩的午后,如同其他所有日子一样,大城市的水泥灰色掩盖了一切,每个人行色匆匆,看不清面容。 房间尽头的那个男人举着电话站在窗前,低声说着什么。 其实他很怕手机震动的“嗡嗡”声,因为每当这个声音响起,父亲就会消失很长一段时间。 “爸爸,这是我手工课做的风车…” 男人背对着他,看着手中的电话屏幕,没回头看一眼:“不错” 光影陆离,音笑婉转,转瞬之间便好像已将一世掠过。 这张破草席上,满身是血的王云松闭着眼,嘴角还留着一丝笑意,任凭蚂蚁在他的脸上啃噬着,就这样停止了呼吸。 豆大的雨点敲击在世界的每一处角落,从屋顶的木板缝隙中渗漏进来,一滴一滴地淌在在这间连门都没有的废弃木屋中。 麦扰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随即将捏着他手腕的手松开,王云松的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把一只藏在他衣服里的老鼠猛地吓了出来。 老鼠飞速地在地上打了几道转,随后猛地钻进了一处墙角。 “(对不起,对不起!)”身后那个穿着宽大的破外套的男子正一个劲地哈腰道歉,听声音,他便是之前电话里那个破锣嗓子。 “滴咩——”一个壮实的打手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脑袋上,另一只手又将照片举到他的眼前:“(你是瞎子吗?!连照片和真人都认不出来?!)” 破锣嗓满脸委屈,把两只手护在头前小声道:“(对不起…我以为绝对错不了的,谁知道马俯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华联人…)” “(这是理由吗!)”打手作势又要打,可却被麦扰叫住。 麦扰抬着手,看着眼前这个华联男人。 据说他在市里撞了车,之后便一路向南赶往那间十字会医院,可是他却不知道那间十字会医院早就撤资了,虽然在卫星地图上还有,但实际上已经人去楼空。 他身受重伤,应该是无处可去,最后终于找到了这间木屋,结果一躺就没醒过来。 麦扰静静观察着眼前这个男人,随后转头对一个戴着眼镜的跟班道:“(查查他,说不定有什么关系)” “(知道了)”眼镜男点点头,脸上显出焦急之色:“(老板,我们该走了,这里是颂沙的地盘,莫将军已经放出话来要找你,接下来这些天您必须好好躲起来,绝对不能露面…)” 麦扰不耐地转回头,叉住腰想了几秒,道:“(把这个人搬到车上,你们好好检查一下,照张照片)” 打手终于松开了抓着破锣嗓的手,破锣嗓千恩万谢,与打手一起把王云松给抬到了外头这辆厢型车上,麦扰和眼镜男则坐到了中间。 司机看他们进来,放下报纸,摇起了车窗,将车发动。 一阵碾石子的声音过后,车子缓缓开出了贫民窟,在漫天的雨中取道东侧,一路沿河而行。 堤坝很高,下面是个很陡的水泥坡,接连几日的暴雨已经将河面升至显眼的高处,河面宽阔,烟波纵横,从路上看来十分壮观。 “(老板,我们真的不去那儿了?)”眼镜男问道,神色之中不无担忧:“(那里有备好的物资,可以支撑您在那生活几周…)” 麦扰胳膊撑在右侧的窗沿上,看着窗外,好一会才传来他的回答:“(别再废话,我现在不能相信任何人)” 看得出眼镜男并不放心,但也只能听从:“(好吧,我会安排…)” “(这几天给我盯紧了)”麦扰定定地说:“(莫亨肯定已经猜出袭击的原因了,如果他真的要找我,我会很麻烦…)” 眼镜男抿了抿嘴,有些犹豫地说:“(老板,咱们不能跟他再谈谈吗?——如果可以让他出面找个替死鬼,云疆那件事,我们也不用怕了…)” “(怕什么?!)”麦扰瞪向他:“(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做得不对?!那群猪狗死有余辜!华联没有一个好人!你知不知道!)” 眼镜男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给吓得说不出话,唯唯诺诺地低下头,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对不起老板)” 后厢的两个人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好在麦扰说完这句后又靠回了椅背,他们才开始继续干活。 但是要数最紧张的,其实是那个破锣嗓,刚刚麦扰说的那些,对他来说都是惊天的消息… 他竟然被莫将军和颂沙追杀?!天呐… 明面上,他扒着王云松的衣服,可是暗里,他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想,如果能用保密作为条件,来换麦扰饶他这次的过失… 不多时,车尾亮出两盏红灯,缓缓停了下来。 接着后门被打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把一条黑色的人形物给抬下了车,然后踹下了河。 接着,高个男人举起了手枪,一声枪响过后,小个子也被扔下了堤。 硝烟尚未散尽便被雨水打落,车子继续向前开走,清冷的河堤又重新被灰色的暴雨占满,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 堤坝的下头有一道铁做的栏杆,往常是作为人行道的栏杆所用,眼下连日暴雨水面上涨,整个堤坝几乎都没到了顶,栏杆自然也隐没在水面之下的浅处。 风很大,也不知是雨引起的风,还是风吹着雨走,天际一片深灰,与浑浊的水面相连。 水面因而起了连绵波涛,一下一下地排挤在堤坝的砖石上,不时会把栏杆露出来。 “啪!”一只惨白的手猛地从水里伸出,牢牢抓住了那根栏杆,王云松抬起了涨紫的脸,大声咳呕出了一口带血的脏水。 但随即水波又荡了回来,将栏杆整个吞掉,他也不见踪影。 ※※※ 日子近了农历春节,董汉骁很久没有过,现在又身在国外,自然淡忘了。反倒是聂影习惯得很快,学着那些街坊一样扣着一顶尖草帽,忙里忙外地置办些便宜东西,吃的,用的。董汉骁一开始只是看,还带着点好笑,后来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帮忙。只是想到五年来的第一次春节,竟又回到了西越,也是觉得人生奇妙。 忙活了一上午,董汉骁得了闲,坐在门前,看着前头这条河水开始发呆,聂影拿了个簸箕,走到门口筛花生。 “你不穿靴子挺好看的”董汉骁抓了一把花生,又坐回他那张小马扎上,翘着二郎腿,打量着聂影那双新买的白鞋子赞许:“这地方天热,靴子捂脚,到时候一脱熏死人的” 聂影已经习惯和董汉骁说话的方式,转念一想也不恼,只是将腿晃在董汉骁眼前:“说的是,不过又怎样,某人对女人又没兴趣” 董汉骁一歪脑袋,把手里的花生仁丢到嘴里:“我那是有阴影了好不,医生都说了,那是病理性的,再说我又不是对女人没兴趣…” “你对我有兴趣?”聂影挑起眉看向他,眼睛水亮亮的。 董汉骁点点头:“有” “嘁,就因为我是女人啊”聂影好像当他是开玩笑,又别回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