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走吧
董汉骁没再问什么，但内里还是暗暗惊讶，唐驰的汽修店就从外面看来顶多也就中小型档次，而这间连通在店面后的大厂房作为大型4S店的修理厂都已绰绰有余，倒不是说奇怪到不行，毕竟这满地干涸的机油渍远远和4S店联系不到一块——只是难免让人觉得有些违和。 大厂房里的采光条件不太好，影影绰绰的，董汉骁的右手边不远处是一大面沾满油污的军绿色帆布，约摸两米多高，用绳子从这头牵到那头，把厂房隔出了一个不小的空间，里头什么都看不到。而眼前则是厂房的左半边，一个脏兮兮的工业风扇耷拉在墙角，三辆车停靠在旁，其中两辆车被一大块罩布盖住，剩下一辆则靠前一些，引擎盖大开，一个发动机吊机靠在旁边将发动机吊在半空，零件散在周围，看来是还没修好的。 似乎都是不怎么值钱的低档车…而且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除了自己的也就只有这三辆车了，董汉骁暗自忖度，这儿的生意不好到这种程度？ 转而，董汉骁又想到自己刚才来的时候唐驰还悠闲地在躺吊床上睡觉，不过好像他也并不着急的样子… 正想着，唐驰已经把周围的东西清理干净，他似乎不太喜欢言谈，进来厂房半天就和董汉骁说了刚才那一句话，这反倒让董汉骁有点不适应，踌躇两番，对着正把工具箱挪过来的唐驰开口道：“啊…这车大概得要多长时间啊？” “先看看部件，洗一遍就喷漆，明天就行”唐驰简短地回答道。 董汉骁等了一会，见唐驰并没下文，便只好放弃了搭话的想法，挠挠下巴刚想谈谈价钱，正调弄着手中的扭力扳手的唐驰却是突然开口道：“彪叔他挺喜欢你的” 语气平淡自然，也不带什么感情。董汉骁愣了愣：“什么？” 唐驰没有回头，手上的活也没停：“涉及到朋友的事情他一向嘴巴很严，但是我大概能猜到你是做什么的…” 说着他转头看了董汉骁一眼，眼仁黑黑的，让人看不分明里头包含的东西。 他平静的声音在偌大的厂房里并没有惊起回音： “——你杀过人，对吗？” 董汉骁心头一紧，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稍显瘦弱的男人。 唐驰不简单。 不对，貌似是自己一开始就选择性忽略了观察唐驰这个人物身上的细节，现在想起来，自己好像还对唐驰一无所知。 ——而对方却仿佛已经洞穿了自己。 不过董汉骁很快适应了这种状态，如此又怎样？自己虽非善类但行事光明磊落，绝对对得起良心，尤其对于彪叔一众自己更是问心无愧。虽然之前的逃避已经被事实证明不再可行，但现在自己已经决定正式面对眼前的道路，别说彪叔，可能连房东老张在不久之后都永远不再会再见到自己，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想到这董汉骁便轻笑一声，收回了目光，表情也由之前略带虚伪的社交笑容变回了自然神色，只见他并没有回答唐驰的问句，而是转头抛出了另一句话： “说的好像你和彪叔没杀过人一样？” 这句话看似问句，但却是没有任何不确定之感，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当真不小。 果然，唐驰闻得此言表情一变，不过却是没解释什么，脸上也没多少惊慌神色，顶多算是讶异。这一点让董汉骁注意到，让他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的一个猜想。 当然这个猜想没什么证据支持，只能说是自己的直觉，董汉骁也懒得去追根究底，便不再多想，有些事情一根筋地想搞清楚反而会让真相越来越模糊。 唐驰好像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转回了身继续摆弄工具，没再说话。 董汉骁要的就是唐驰这个反应。他没再继续追问什么，只是留下一句：“明天我再来”便走了。 … 走出汽修店，此时天色已经更晚了，董汉骁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还好，来得及走回去。 到北河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回想这段时间自己的种种亲身经历，董汉骁此时对北河仿佛也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北河好比一池浑水，乍看之下鱼虾混杂，泥淤土浆乱搅其中，污浊不堪让人心生厌恶。 但实际上，在表面的浮泥脏污之下，却掩埋着无数亮银巨蛟。 甚至潜渊之龙。 … 那个男人已经走了十几分钟了。 唐驰依然站在原来的位置，手中的扳手杵在零件桌上，丝毫未动。 聚光灯的灯光从右侧打过来，照亮着眼前的一切，但是唐驰的注意力却明显没有放在这里，他的眼睛是涣散的，一如往常。 一如五年来的往常。 “说的好像你和彪叔没有杀过人一样？” 那个男人说这句话时的口气他依然记忆犹新。 灯光下自己的手显得惨白无比，唐驰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五年了。 五年。 足以让一个人的生命完全转弯。 也足以让一个人死上一回，然后彻底改变。 … ※※※ 林娇娇先前绝对料想不出接到董汉骁这通电话时自己会是什么感受。 但是她现在知道了。 理所当然的有对哥哥没事的喜悦。 但是脑子却是空白的。心脏也有些下坠感，整个人莫名的烦躁，但又掺杂着些许害怕与期待。 面对着满床自己的衣物，董汉骁给自己买的几件也在其中，林娇娇坐在那呆呆地看着，半天没有动。 她尝试着安慰自己。哥哥也是救过自己的性命的，为什么自己就不能以对待哥哥的心态那样去对待他呢？ 她觉得自己可能知道答案，但是她更明白自己没有底气去想。 因为她连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都不知道——这很可笑。越靠近他，她就越是发现，他的心底就像藏了一个深渊，扔下巨石都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何况是她。 有时，她能从饭桌对面的他的眼睛里观察到一些东西，虽然稍纵即逝。那些东西很零碎也很片面，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点。 就是跟她没关系。 这段时间用过的所有锅碗瓢盆，包括那件粉色的保温桶都已经清洗干净放回了原位。狭窄房间里的几件家具，小沙发、桌子、小板凳，也都一一重新盖上了洗干净的白布。 虽然是早上，但是天气却是有些阴沉，这段时间北河是多雨的天气。空气中带着些许闷热的霉味，虽然窗户开着，但是风力近乎于无。 直到董汉骁“嘭”地一声撞门进来，林娇娇才惊呼一声，猛然回过神来，正正撞上门口董汉骁惊疑的眼神： “你怎么把门反锁了？！”董汉骁余惊未消。 “哦…哦”林娇娇的反应有些傻愣愣的，“不…不知道” 说完她垂下了脑袋，额前的发梢微微触在了睫毛上。整个身子蜷在墙角，就像一只小动物。 董汉骁微出了一口气，眼睛把房间四下扫了一遍，除了东西都收好了之外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 但是看见林娇娇的样子，董汉骁心里却产生了另一种感觉。 他不傻，也懂感情。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很清楚的明白，林娇娇呆在自己身边的时间越少，对她越好。 他没有向她解释林栋是怎么被自己救回来的，不过林栋迟早会告诉她，不是吗？到那时，上街见面她恐怕都得躲着自己走吧。 如果董汉骁是林栋，他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meimei赌上自己的未来，把感情投注在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物身上。 “走吧”许久，董汉骁道，“把衣服收一收，林栋在等你” 林娇娇抱成一团的身体颤了颤，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董汉骁看了她一会，然后开始帮她收拾衣服。 林娇娇听到声音，抬起头看着他，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董汉骁折叠衣服的细微声响。 林娇娇的衣服没几件，一个手提袋就装完了，董汉骁拿起袋子，关上了窗户，然后走到林娇娇身边，伸出手。 林娇娇很明显地顿了顿。 过了几秒，她慢慢抬起了左手，握住，起身。 在董汉骁掩上被撞坏的门之前，林娇娇偷偷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自己待了几天的这间狭窄的小屋子。 它还是那么阴暗，潮湿，狭窄。没有电视，没有灯，没有热水。 它很明显不是最好的房子。 不过林娇娇发誓，这里是她迄今为止所到过的最温暖的地方。 嘴唇几动，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林娇娇低着脑袋，跟在董汉骁的后面离开了。 ※※※ 雨终究还是下下来了，不大，但足够让人心烦。 车内视镜的下面挂着一个黄色的平安符，此时正随着车的颠簸左右摆动，董汉骁坐在前头把着方向盘，并没有把车开的很快。 雨点打在车窗上，雨刮器的声音不断地有规律的响起，这也是狭小的车厢内最明晰的声音。 林娇娇的脑袋靠在布制的座椅上，眼睛盯着侧窗外淌下来的雨点出神。 车里的味道是陌生的，她猜这辆车不是他的。 “你在逸新花园的房子我去看过了”董汉骁的声音突然响起： “周边没有人盯梢，保安也换人了…不过保险起见，我觉得你还是换个地方住比较好” 林娇娇眼眸闪烁了几下，看上去回了神，不过依旧一言不发。 董汉骁也没再说话。 雨刮器又工作了几个来回。突然，马路前方的一个横岔道突然冲出来一辆踏板，董汉骁反应很快，一脚刹车踩上，小货车的轮胎顿时发出“哧——”的一长声噪音，后面的几辆私家车见状也急忙刹车，纷纷不满地按响了喇叭。 就是在这顿噪音之中，董汉骁听见林娇娇小声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