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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风满楼【一】

    ,三尺青锋

    山阳镇,范家。

    范老爷子看着朝清秋等人带回来的少年书生,用力揉了揉额头。

    能带回来周老头这个宝贝儿子,算是好事,可也是个极大的隐患。

    要是这小子在这里出了事端,即便周老鬼跟他的关系再好,也是要闹上门来的。

    “虽说送粮食这事周老头办的漂亮,可如今山阳正是多事之秋,他把你送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如何和他交代。”

    周齐家笑着摇了摇头,“范叔不必担心,我爹既然让我前来,自然是做好了准备,即便我在这里出了事情,也不会怪罪到叔叔身上。”

    范老爷子看向坐在书生身侧的朝清秋。

    朝清秋轻轻点了点头,老人这才放心几分。

    “不过说起来,老周这次倒是痛快的很,往日里我看他可不像个这么大方的人。”

    朝清秋开口给老人讲了讲他们在鸿儒镇里遇到的事。

    范老爷子蹉叹不已,“没想到你们只是去了一趟鸿儒镇,倒是遇到了好大的事。也没想到连云寨还有还有这般的故事。”

    他扫了屋中几人一眼,朝清秋,范夜,赵鹰,周齐家。

    都是些值得信任之人。

    赵鹰正盘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拿着常年不离手的酒壶。

    其实范老爷子一直有些不明白,赵鹰虽然说不上富贵,可在山阳镇里也算是小有资财。

    正当壮年,薄有钱财,无儿无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知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日子。

    当日在回山阳镇的马车上,范老爷子也曾经问过汉子这个问题。

    当时这个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汉子满脸忧郁,说了句本不该是他他这种人能够说出的言语。

    “唯酒能解千愁。”

    后来老爷子就没有多问,想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

    埋在心里,说不得,舍不掉。

    “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山阳镇里倒真的是出了几件大事,如今镇子里真是群魔乱舞。”

    范老爷子气笑道:“这些日子,倒是让我这个老家伙长了不少见识。”

    “前些日子有百姓从水中钓出了一条鲤鱼,剖腹之时,竟然在鱼腹之中发现了一封书信,书信上只有一句话。”

    “非死,劫乃止。”

    “这个非指的是何人,想来不用我多说了。”

    不远处的赵鹰拍了拍大腿,“看来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要惩罚吴非。不过这个劫指的是啥?”

    “自然是蝗灾,虽说如今蝗灾还不曾发生,可山阳镇里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鱼腹出书,想来不过是他们准备的手段之一,如果一旦山阳镇里真的发生了蝗灾,那今日之事到时候自然免不了会被人提及,自然而然的就会想到吴非身上。”朝清秋轻声道。

    “朝先生的意思是这些都是云澜的谋划,不是真的上天有警?”

    赵鹰刚问完,就发现屋中的所有人都在盯着他,无声一笑。

    他难得老脸一红,嘟囔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我要多读书。”

    “如此行事,看来云澜大师是真的忍不住了。”范夜低声道。

    他还是习惯叫云澜为云澜大师,哪怕他明知黑衣教绝不是简单的宗教。

    虽说他们范家一直都是游离在黑衣教和吴非的争斗之外,可其实山阳镇的大多数寻常百姓,其实心中都对云澜的不畏强权佩服的紧。

    世上之人,面对不公,隐忍者众,可能愤而出刀者稀。

    朝清秋抬头看了眼屋外的景色,不知不觉,春日已尽。东南之地,虽然尚未到酷热之时,可也已经在晚风之中,夹杂着几分暑气。

    他忽然开口道“也不知云澜如今是何种心境。”

    屋中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山阳之势已经剑拔弩张,如今云澜连前朝的天灾预警之事都搞出来了,看样子这次是要不死不休了。

    只是诸般应对都是要建立在蝗灾真的会发生的基础之上。

    如果这次山阳的蝗灾不发生,那他搞出这般阵仗又该如何收场?

    屋中之人都相信他云澜是个好人,只是大势威逼之下,他又该如何?

    如果此次不成,这招招天灾人祸以后自然就不能再用了。

    云澜是个好人不假,可他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或者说,黑衣教都是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

    周老爷子也明白了朝清秋的意思,他叹了口气,“往往越是好人,越容易容易作茧自缚。”

    “书上言人善恶,对好人总是隐恶扬善,好像好人做的每件事都是好事,坏人做的每件事都是错事。”周齐家放下手中的书,轻声开口。

    他虽然初来山阳镇,可镇子里的事情他来之前自然也从周老爷子那里听说了些。

    话虽如此,其实是周老爷子耳提面命的把山阳镇里的形势和他说了个明明白白,就怕他家这个臭小子,分不清轻重,闷头撞进山阳这潭混水里,到时候即便是他也没法子把他捞出来。

    范夜也是笑道:“这般有何错处?隐恶扬善,本就是书之用途之一,何况是史书。”

    “自然不错,书该如此,却又不该如此。”

    “一个日后众人口中传颂的好人,在那个久远的当年,也可能是时人眼中的恶人,所以好人坏人,谁又能分的清呢?所以对错,到底该以时论,还是该以史论?”

    范夜愕然无语,朝着朝清秋挑了挑眉。

    他这个半调子读书人,自然是辩驳不过周齐家这个自小就读书的读书种子的。

    赵鹰在一旁看几人说的有趣,他大口喝着酒水,虽然不知道这几个读过书的家伙在说什么,可他就当看戏好了。

    朝清秋笑了笑,“读史书不过是以人为鉴,至于成王败寇,英雄枭雄,每个读书之人多半各有见解,哪里有什么固定的答案。”

    “那朝先生以为云澜在史书之上的评价会如何?”

    朝清秋沉默片刻,“那就要看过些日子是不是真的会有蝗灾了。”

    一屋之中,除了赵鹰,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云澜已经打算与吴非不死不休,这场蝗灾就是他动手的最好契机,到时候吴非失了本就不多的人心,加上一个天赐的好借口,天时地利之下,才是他出手的好时机,可若是没有蝗灾会如何?

    屋中众人都知道答案。

    云澜不是会收手的人,若无天灾,只怕他就要做一场人祸了。

    可天灾人祸,受苦的也只会是无辜百姓。

    所以这才有了周齐家方才那番英雄枭雄之言。

    “所以说世事难料,成败由天。”

    “如果确实如此,朝先生咱们又该如何?”

    “假做不知,还是要与云澜共进退?”范夜轻声道。

    朝清秋看向天边落日,双手拢在袖中,没有言语。

    云澜会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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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衙后宅,吴非弯着腰,面颊紧紧贴在桌面上,手中拿着一杆毛笔,在那里随意写写画画。

    只是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写在纸上的文字毫无章法,一眼看去,似字非字,似画非画。

    “老李,你看我这副山鸟图如何?是不是别有一番韵味?”

    李家家主李安站在桌边,闻言朝着桌子上看了一眼,虽说他不是什么书画名家,平日里读书也算不上多,可看到桌上吴非写的那副字,多少也是有些可惜。

    笔墨之间,淡妆浓抹,有几个字一眼看去即便是算不上什么大家之作,可也足以登堂入室,偏偏被吴非随意涂抹,倒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些笔法,放到吴非手上,着实是有些抱歉天物了,实在是可惜。

    只是他虽然心里这般想着,可不妨碍他嘴上的言语,“大人所写的字画笔锋刚劲之中又游刃有余,虽是机锋百变,可纵横之间,又带几分豪雄气。即便是不写上大人的名字,传出去也是千金不易的名画,若是大人写上名字,拿出去即便是千金,也会让那些商人抢破头。”

    吴非直起身子,斜靠在身后的椅子上。

    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老李你这话说的有些意思,那到底是吴家的名头更值钱些,还是我吴非的名头更值钱些?”

    李安陪笑一声,被吴非如此问,他神色之间倒是不见慌乱,“如今自然是吴家的名头更值钱,可将来自然是大人的名头更值钱。”

    “老李你果然有见识,不枉费我这般看中你。”

    他随手把桌子上的纸张扯起,抛给李安。

    “既然老李你喜欢,送给你就是了。日后说不定还能做你们李家的传家之宝。”

    李安双手接过那张纸,伸手折了折,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

    “小人先要和大人为一事请罪。”

    吴非抬头看了他一眼,“老李你说想说连云寨之事?”

    前几日朝清秋等人大摇大摆的押着满载粮食的马车进镇里,只要不是瞎子自然都看到了。据说还把那个鸿儒镇周老爷子的宝贝儿子带回来了。

    当初他投靠吴非之时,献上的见面礼就是利用连云寨拖延朝清秋等人的脚步,不想如今拖延他们不成,反倒是被他们策反了连云寨。

    当初连云寨劫走赵老头,他没有与连云寨这些人计较,不想这些人不想着感恩戴德,反倒是转身咬了他一口。

    “连云寨的事情,老李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本就没有指望着这些山上的贼人能给我多大惊喜。”

    “既然没有心怀期待,那自然更谈不上失望。”

    李安抱了抱拳,“多谢大人体谅。还有一事。”

    “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听说那些百姓在鱼腹之中刨出了一封书信?上面写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言语。”

    吴非把手中的笔搭在砚台上,“非死,劫乃止?”

    “不得不说,确实是言简意赅,比我县衙里那些每次写些东西总是繁文缛节的穷书生写的不知道要好多少。”

    “我的意思是如今这句话在镇子里传的沸沸扬扬,咱们是不是要阻拦一二,任由它蔓延下去,终归不是办法。”

    吴非反倒是摇了摇头,“蔓延下去又如何?老李,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云澜做这件事的用意所在。”

    “小人想来他之所以如此作为,多半是为了占据大义之名。万一过后真的发生了蝗灾,这句话一旦被那些百姓想起,自然会点起他们心中的不满。”

    “天时地利人和,云澜真的是一样都不想放过。”

    “是啊,我才发现当初还是小看了云澜这家伙,本以为他是个不畏强权的英雄豪杰,没想到也是个顺势而起的人物。”

    李安一愣,他虽然与吴非相交不多,可也从他的言辞之中听出了他说的似乎是真心话。

    此人一直狂傲的很,两人接触以来,虽然他看似温和,可总会让李安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如今他竟然自认不如人,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云澜此计虽然歹毒,可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何以大人对他有了这般高的评价?”

    吴非笑了笑,“我知道老李你自来谨慎,这些年我在山阳镇里做过的勾当,你应该早就了如指掌了吧?”

    李安点了点头,即便他如今否认也全无无意义,毕竟两人各自都是什么人,两人都早已经了然于心。

    “那你该知道当初监狱之中第三层曾是做何用的。”

    李安再次点了点头,玩弄人心嘛,山阳镇里稍微有些权势的人家都知道吴非有这个癖好。

    当初他把赵老头送进监狱第三层之中,本就是为了借刀杀人。

    吴非笑了一声,“我这个人没什么旁的兴趣,唯独喜好玩弄人心。所以我之前一直想见见舍己为公的大英雄大豪杰,一旦遇到违心之事又该如何。”

    “老李,你说如果过些日子没有蝗灾,那咱们云澜大师又该怎么办?如今话已经说出来了,到时候没有大灾,那日后这一招便用不得了。”

    李安一愣,随后有些愕然。

    “大人的意思是?”

    “所以啊,我倒是很想要看看,大事之前,他们如何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