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左右为难

    “那根鬼魂似的红萝卜还悬在他们所有人的头上。”

    ——帕拉尼克

    “嗬……嗬……”

    咸涩的汗水从浑身各处涌出，时不时糊住视线，他也懒得抹。

    他感觉干渴、恶心，感觉上不来气，感觉眼前发黑。

    他感觉再也跑不动了。

    双肺从来没有这样火辣辣的疼过，心脏也嗵嗵嗵嗵跳得快要炸裂，双耳也跟着哐哐作响！

    我要死了吗？

    那就让我死吧！

    我宁愿死！

    就这样跑死、累死，像马拉松的英雄菲迪皮得斯那样死去吧！

    但可惜的是，待了片刻，他却并没有如愿死去，只觉得身体越发无力。

    难道连死都不能吗？他绝望的想。

    偏偏在这时，马蹄声和那个噩梦般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让他浑身的汗水都化作冰凉！

    “他是往这边来了吧……出来吧，朋友！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

    酸楚的泪水一下模糊了双眼，他紧咬嘴唇使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天啊！我该怎么办！

    他只能驱使着颤抖无力的双腿继续移动。

    他尽可能地不发出声响，手脚并用钻进一条狭窄的巷子里。

    他踉跄着，在满是垃圾和杂物的巷弄里跌跌撞撞的穿行，头晕目眩，只是漫无目的的想要逃离……

    神啊，救救我！

    我已经祈祷了无数次，救救我吧！

    阿尔忒弥斯，纯洁的女神！发发慈悲，将我变作牝鹿吧！

    然后一箭射死我也好，使我死于狮子、猎犬之口也好，让我解脱吧……

    终于，等他从茫然中稍微定下神来，他发现自己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

    高大的柱廊，纵横交错的绳索上到处挂着白色的亚麻布单。

    潮湿温热的空气滋润着他干涸的鼻腔和喉咙。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

    这是工坊吗？

    水声和人们欢笑交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仿佛很是热闹。

    他不禁再次泪流满目。

    啊，人间多么美好，可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这样想着，心中充满了悲愤！

    马蹄声再次响起，逐渐从四面八方传来。

    隐隐约约能听到发号施令的声音。

    是那恶鬼追来了！

    但他已经不再恐惧。

    他走着，循着那潮湿热浪找到了一座门。

    热浪推动着帘幕轻轻飘动，灰白的蒸汽不断散逸出来。

    周围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但他目不斜视的一路直行，直到听见沸水的声音，直到看见赤着上身的工人进进出出，掀起的门帘后、露出了那白雾腾腾的大池！

    他决绝地向那走去。那就是他的终点。

    永别了世界！

    但愿我将化作清白的纸张……

    …………

    …………

    “……然后……然后……然后……”【陶尔米纳的提麦奥斯】竭力控制自己不笑出来，坚持着想讲完这个故事，但抽搐的面颊和颤抖的胡须已经惹得一大群人哧哧发笑。

    皮洛士有些无语。

    你这说相声的也太不敬业了，讲笑话怎么能自己先笑。

    “……然后达摩克利斯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坐着享受了一天国王待遇的座位上方，用细细的马鬃悬着一柄利剑！”

    提麦奥斯终于坚持着把故事讲完，他的努力引发了听众一片哄堂爆笑。

    “……”皮洛士跟着发出了合群的假笑。

    而且这特么不就是“达摩克利斯之剑”吗？到底哪里好笑啊！

    你们古希腊人的笑点真特么怪诶！

    据说，对人类的一些罪恶认知越少、心思越纯洁的人，往往笑点更低。

    古希腊人虽然普遍有些道德真空，但意外得在某种意义上符合纯洁的标准。

    或许这就是所谓“高尚的野蛮人”罢？

    正在心里吐槽，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尼刻西焦急的声音：

    “诶！你不能进去！那是……”

    紧接着就见帘幕一掀，一个披头散发的孩子冲了进来。

    三步并作两步，将身上的基同往下一扯，便纵身跃起——

    哗啦！！！

    澡池子水花四溅！

    尼刻西急匆匆的追进来，却冷不防看到一屋子全裸和半裸的男人，“哎呀”一声又捂着眼睛出去了。

    不过到没人注意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池子中渐渐浮起的白幼瘦。

    刚刚惊鸿一瞥，不知道多少人失望，多少人狂喜。

    反正皮洛士是有点失望的。

    好半天，那水中披散的黑发才哗啦一声钻出水面。

    看到来人的长相后，皮洛士的失望之情更甚。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那少年环视一圈，声音越来越小。

    “我没有死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皮洛士心里疯狂吐槽。

    迈提拉斯猛然从池中站起，恶行恶相的大喝一声：

    “你这厮好生无礼！你……”

    瞬间数道不善的目光聚集到迈提拉斯身上。

    “算了迈哥，”皮洛士连忙起身打圆场，“算了算了，小孩子嘛……”

    安抚迈提拉斯坐下，澡堂子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无数夹杂着扭曲的爱和欲的视线像阿波罗的金箭一样在腾腾水雾中四处穿梭，射得皮洛士毛骨悚然。

    “咳咳，提麦奥斯先生？”皮洛士找个由头引开众人的注意力。

    须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万一发生什么不忍言之事，他怕自己无法清白的走出浴室。

    “您很有才华，做个澡堂的说书人太委屈您了，我想聘请您做我的书记官，不知您意下如何？”

    “吼啊！”想他提麦奥斯本一介布衣，躬耕于大希腊，飘零半生、终于遇到了赏识他的人，这个高兴的不得了，“要得要得，硬是要得！”

    “您愿意就好！”皮洛士刚刚得知这人是“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原作者，就已经起了招揽之心，开心的笑道：

    “不瞒你说，我听了您刚讲得冷……寓言，想起另外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提麦奥斯好奇的问道。

    “姑且称之为‘达摩克利斯之胡萝卜’吧。”

    众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达摩克利斯之剑这么深刻的寓言也能被当做笑话听，可想而知这年头人们的精神生活有多匮乏。

    而刚刚大闹澡池的白幼瘦，本来自杀失败，正满脸失望的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又坐回池中好奇的聆听。

    “我有一个朋友……”

    迈提拉斯打断道：“您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不是！”皮洛士一脸黑线，“你不认识，是我在陶兰尼亚时的朋友。”

    阿奇里斯兴奋道：“那我肯定认识！”

    “你也不认识！”皮洛士快气死了。

    “好啦！别人讲故事不要随意打断！”斯寇帕斯板着脸维持秩序。

    “我有一个朋友，在十三岁的时候……”

    皮洛士用低沉的声音讲着只有男生能听的故事，兴奋之中还有一点点遗憾，大部分涉及现代文明的情节都不能讲，只能挑经典段落讲讲。

    不过也够让淳朴的古希腊人上头了。

    旁边的达摩克利斯听得一会小脸煞白，一会又变得通红，情不自禁把半个脸缩到水里。

    半中间希拉斯忍不住插嘴：“皮洛士，我们明明一起长大，没想到你背着我们在背地里玩得这么花！”

    “闭嘴！”×N

    压制了委屈巴巴的希拉斯，一群赤条条的大老爷们继续眉飞色舞地听着，时不时发出“还能这样”、“怎么可能”、“我勒个去”诸如此类捧场的声音。

    突然，男浴室的布帘被掀开。

    一大群人走了进来。

    再次被打断的皮洛士回头一看，嗯？

    “德米特留斯！你不是说今天有事来不了吗？”

    “啊……”德米特里张口结舌，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碰到皮洛士。

    随即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边恐惧得不敢和他对视，一边缩到皮洛士身后。

    “……啊对！我的事办完了，过来看看你这个……开业仪式。”随口应付着。

    这该如何是好？

    旁边的仆从也看到了主子的目标，正要开口，却被德米特里及时制止，随后被打发了出去。

    这事大概也许应该不能让皮洛士知道吧。

    “大王，快请进池子里泡会！”其他熟人殷勤的招呼德米特里，“皮洛士王正准备讲他一个朋友的故事，正好从头讲……”

    德米特里怀着一种做坏事快被家长抓到的惴惴不安，也跟着坐到池子边沿。

    “好我从头讲起。”皮洛士清清嗓子，“我有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不是你自己吧？”德米特里随口问道。

    然后众人的目光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了‘不受欢迎’是种什么感觉……

    故事仍在继续。

    人有时按耐不住好奇心，去探索不该探索的领域，往往会收获悲惨的下场。

    而今天听过皮洛士的故事的人，或许他们再也做不回“高尚的野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