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蝴蝶效应

    “大人，时代变了。”

    ——米夏尔·亨特

    所谓地中海气候，最大的特点就是雨热不同期，夏季阳光热烈的时候缺少降水，冬天降水多了偏偏又少太阳，这种气候在粮食生产上造成极大的不便利。

    不过希腊人的农业生产并不只是种黑麦，还有小扁豆、鹰嘴豆等豆类作为补充，这些都是春种夏秋收的作物。此外葡萄和橄榄也在农业生活中占了很大的比例，前者秋收、后者春收，一个可以酿酒、一个可以榨油，在地中海是很重要的商品，填补了谷物生产的不足。

    但粮食依然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为什么雨热不同期的大陆西部都发展起来了，全年有水有太阳的热带地区却长期那么落后？

    就是因为他们缺少这种最基础的硬通货。

    前者可以吃，可以长期储藏，可以远程交易，可以做一般等价物，毫不夸张的说，粮食就是文明存在的根基。

    什么备饥备荒就不说了，你作为统治者连粮食都没有，你怎么给手下文武发工资？你给人家发木薯、发榴莲？野外多得是人家自己不会去捡吗？要是哪天老天爷不赏脸，野外都没有了，你要是还能发榴莲也算，可是你能吗？

    所以古代世界很多民族都产生了农本主义的思想。

    粮食生产就是天，你不好好种地，去弄葡萄、弄丝绸、弄那些花里胡哨，老天爷总有不赏脸的时候，哪天粮食绝收了，老子有粮你没有，你觉得你还能挺过这一波吗？

    粮食生产离不开平原，但希腊的平原是真的少。

    希腊地处欧亚板块、非洲板块、印度洋板块的交界处，这里因为构造运动而生成了一系列的山脉、火山岛，地形支离破碎而少平原。

    但少不是没有，北部有色萨利、马其顿，南部就是墨塞尼亚和拉哥尼亚——墨塞尼亚和拉哥尼亚就是伯罗奔尼撒下垂的两个蛋蛋。

    雅典人和斯巴达人为什么牛逼？就是因为人家地种得好。

    雅典人把粮食收入而不是其他财产当做划分阶级的凭证，正是因为他们也充分意识到粮食生产对霸业的重要性。阿堤卡半岛有片小小的农耕平原，虽然拿到世界上其他民族那里简直就是屁大的地方，但是你提洛同盟其他盟友的地更小啊，你就注定要给我雅典当小弟。

    斯巴达就更牛逼了，墨塞尼亚和拉哥尼亚都是他们家的。什么海贸啊文化啊都是多余的东西，这两片沃土就是斯巴达的两条大腿，还有那么多黑劳士给他们耕田，制霸希腊还不是命中注定的啊！

    但人家其他城邦也不是傻子，每次跟斯巴达开打也是揪着他家的命根子下手。

    墨塞尼亚人原本是迈锡尼时代的土著，被斯巴达人征服以后就成了世代被奴役的黑劳士。没有人天生甘愿做奴隶，墨塞尼亚人为了争取自由常年搞暴动，可以说斯巴达的军国主义和各种奇葩传统也是在镇压起义的过程中发展出来的。

    在几百年间，这些黑劳士前后有三次大的起义，被称作墨塞尼亚战争，每次都有很多城邦跑来对斯巴达落井下石。

    历次斗争中得以逃出生天的人，他们很多聚集到了西西里岛北端的【赞克勒】，后来为了纪念他们的母邦，将这里改名为【墨西拿】。现在是叙拉古的小弟。

    到第三次墨塞尼亚战争时已经是一百多年前，伯罗奔尼撒发生大地震，斯巴达人死伤相当惨重，墨塞尼亚人趁机扯旗造反，声势也达到前所未有的规模，甚至建立了要塞进行长期对抗，最终这一战打了十年之久，斯巴达人也顶不住了，甚至请雅典人来调停。

    调停的结果是允许这些人乘船离开，这些获得自由的人被安置在雅典的一块地盘上，就在在科林斯湾北面和帕特雷隔海相望的地方，叫做【纳夫帕克托斯】，给雅典人当了一段时间的忠实小弟，后来几经波折，现在是埃托利亚联盟的一部分——这个地方也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勒班陀要塞，塞万提斯在那场震惊世界的海战落下终身残疾，拜伦在进军这里的途中不幸病死。

    再后来剩下的墨塞尼亚人也抓住机会搞了几次，终于等到斯巴达人的命中克星伊帕密浓达，一战打爆斯巴达人，让整个墨塞尼亚获得了独立，并建立了新的墨塞尼城邦。

    从此斯巴达的这条大腿就等于彻底是断了，小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等到亚历山大再把他们一顿殴打，强令他们废除了黑劳士制度，斯巴达人真的就只能在老家自闭了。

    说句闲话，斯巴达的土地兼并到现在这个程度，公民兵制都维持不下去了，早就该死了，还不如消停转封建，就不要总抱着古典军国那一套了。

    再说墨塞尼亚，毕竟是跟斯巴达人混过的——他们作为奴隶一样有军事义务——自从获得自由，这片土地的风格就是又狠又横，谁来也不服，正因如此，明明是这样一片沃土在这里放着，斯巴达人也再没能征服这里，继业者们也对这种难以统治的地方缺乏兴趣。

    话说回来，波利伯孔失去奥考麦努斯，就已经没有了最后的据点，剩下的残兵败将一路收缩进墨塞尼亚边区的山地。但他既没本事征服这里，也打不过周边的其他城邦，等于基本就已经算是彻底失去领地了。

    可能是觉得波利伯孔这老头已经是冢中枯骨，这时克拉特西波丽丝也传来德米特里的指令，作战行动到此为止了。

    马其顿人分散去各城邦驻军就食，前来助拳的阿卡狄亚人就近通过麦伽拉波利斯回家种地，克拉特西波丽丝则带着刚刚拼凑起来的一支私军回帕特雷，她已经确定无疑的将亚该亚联盟掠在手中，成为这里的统治者。

    皮洛士等人也跟着一起北返。

    “德米特里会后悔的，只有波利伯孔还没死，迟早会卷土重来。”克拉特西波丽丝说道。

    皮洛士不置可否，人家儿媳妇对公公的了解肯定是有权威性的。

    可能是拿下奥考麦努斯，使得这女人心情大好，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像前些天那么僵硬。

    回程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克拉特西波丽丝对皮洛士搞得参谋制度很感兴趣，皮洛士对这个女人也有好奇的地方，比如她是怎么把空手套白狼将亚该亚诸城邦拿到手中的。

    这些希腊城邦，不说僭主制了，连民主制和寡头制也很不稳定，可以说是自己都管理不明白自己。算上波利伯孔，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位大大小小的继业者在这里灰头土脸的离开了。

    你克拉特西波丽丝一个女人是怎么赤手空拳拿下这里的？

    皮洛士委婉地说出自己的疑问，克拉特西波丽丝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让他仔细看自己的卫队。

    皮洛士带领的将校和骑兵大部分都是色萨利人，少部分的伊庇鲁斯和希腊人，他们都穿着糊了报纸的肌rou胸甲，克拉特西波丽丝那支据说由“亚马逊人”所组成全女性的亲兵卫队则穿亚洲风格的鱼鳞甲。

    战斗已经结束，除了必要的侦查警戒，部队的约束也稍稍放松。

    经过这么多天的协同作战，双方已经非常熟络，现在行进中随处可见他们随意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骑马前行，就跟普通的男男女女出来春游一样。

    走着走着就拐弯进了岔路不知道干啥去了。

    这种事情皮洛士管不了也懒得管，理论上现在已经属于冬营，主将对士兵的私生活太干涉是要挨兵变的。

    皮洛士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啥来，只是觉得好像人数变多了？

    克拉特西波丽丝翻了个白眼，只好直接提示他，他才看到：

    原本所谓“亚马逊女战士”穿的都是一种带流苏的彩色布条拼接的短裙，现在很多女战士甲胄下都穿着和希腊人一样的百褶短裙。

    这当然不是她们和皮洛士的兵换了衣服穿，而是克拉特西波丽丝正从希腊妇女中补充伙友！

    皮洛士恍然大悟

    ——

    这姑奶奶要在亚该亚建立女权政治！

    失敬失敬！

    不得不说这个主意真的精妙绝顶，也只有克拉特西波丽丝才能做到。

    你们亚该亚城邦不管是僭主制的、寡头制的、民主制的，不管是种地的、经商的、当海盗的，你们城邦里肯定有女人吧？你们统治阶级肯定得娶老婆吧？

    不需要改变你各城邦的固有体制，只是要求你老婆、你老妈、你jiejiemeimei有一定的发言权，这过分吗？

    一定都不过分好吧！

    克拉特西波丽丝，能文能武，人长得也好看说话也好听，女性的杰出典范，闻名整个希腊世界，独一份的女继业者，她允诺要保障各城邦妇女的地位，这些女人当然会死心塌地的支持她！

    难怪这个女人会以亚马逊当招牌，还处处模仿雅典娜。

    这是何等宏伟的谋划！

    不说那些丈夫尚在的、还未出嫁的，现在半个欧亚大陆都经历了连年战火，不知道有多少有钱有势的寡妇，这些女人以往只能依靠娘家或者再找个老公，以保障自己的财产和地位，多特么的卑微，多特么的憋气！

    可以想见，只要她这块招牌打响，整个希腊化世界不甘寂寞的女性都会纷纷而来下！

    现在的所谓的发言权、财产权只是暂时的，下一步就会她们就会要求真正的政治权力，甚至要求纳取庶夫，建立真正的亚马逊之国……

    皮洛士已经深深的陷入震惊当中。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啊？老子的蝴蝶效应有这么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