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虽是洞房花烛夜,但潘大姑娘并没有和太爷爷说笑,她是认真的。太爷爷当时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她,他有点拿不准她是不是在说笑,谁都知道潘大姑娘是被老刀把子抢上山做了压寨夫人,后来又守了寡,她还能保住女儿身?潘大姑娘就又对太爷爷说:“真的,俺没骗你,老刀把子抽大烟抽坏了身子,他那事儿不行!”原来这个世界上,有的男人娶老婆,就为了告诉别人他还是个男人。 太爷爷是带着突然喷涌出来的兴奋和激动,与潘大姑娘圆了房的,他觉得老天真是对他很眷顾,让他认识到了这世间女人味的差别,女人的确是有味道的,翠花的成熟是略带青涩那种,香气诱人,而潘大姑娘的成熟却是熟透了,香气醉人,太爷爷也明白,翠花的成熟早晚也会过渡到醉人的那一天,可潘大姑娘的成熟下一步会怎样呢?太爷爷想他到了那时,恐怕嗅觉也不灵敏了。 节气变化很快,转眼就草长鹰飞,万物萌动了。太爷爷和潘大姑娘的如胶似漆,自然漾煞了众多弟兄,这段时间大家也都没闲着,除了加紧cao练,就是外出打了几仗。以他们的实力,当然打不了什么大的战役,那几仗在潘大姑娘的眼里只不过是“热身战”,但却也是必不可少的,毕竟能及时补充队伍的给养,还能锻炼弟兄们的实战经验,鼓舞他们的杀敌士气。 下面是那几仗的记录:在向东一百五十里外突袭了一个鬼子据点,未成功,全身而退;在向南一百里处端了一个伪警察署,大获全胜;在某县城附近劫了鬼子兵的运输车,拉的却都是鬼子的军衣军帽,就地焚毁了,但回来的路上顺便抄了两个为富不仁的大户人家。潘大姑娘的这种散点游击战法,虽布局杂乱,让弟兄们疲于奔命,却能很有效地迷惑敌人,让他们摸不清影踪,也很好地掩饰了七星峰上的大本营。 这几仗下来,太爷爷也学会了不少带兵指挥的经验,而且他还在这几仗中施展了一下自己的骑术和双枪技法,他当然向二夫人拜师学艺了,而潘大姑娘对自己郎君当然会格外地偏袒,不但倾衷相授,还特意把自己的一支枪赠送给了他。在抄了一个大户人家时,潘大姑娘又得了一把枪配上。不过,太爷爷现在左手的枪法还赶不上右手,毕竟两只手从小到大锻炼的程度不一样,但“熟能生巧”,假以时日,相信太爷爷也能轻松自如地左右开弓。 这段时间内,太爷爷看上去精神饱满,雄心勃勃,但他心里却也藏着一件事,怕跟潘大姑娘拜了堂没多长时间,说出了会惹她生气,说以一直没敢说。他是想亲自到吉林的核桃沟去一趟,还有两个月翠花就快生了,反正山上也有潘大姑娘照看着。潘大姑娘当然猜得出太爷爷的心思,还是她替太爷爷先开了口,但却不赞成让太爷爷亲自去,到处都贴着通缉令,万一有什么闪失,弄不好连翠花一块儿连累了,太爷爷觉得她说得很对,就同意了,两人决定让小月跑一趟,捎些现大洋过去。 小月临行前,潘大姑娘特意嘱咐她,见了翠花,可以告诉她太爷爷已与潘大姑娘联手打鬼子了,但先不要透露两人已拜堂成了亲,一个怀孕的女人若闹了情绪,会对身子很不好,太爷爷就佩服潘大姑娘心细,想得周到。小月走之后是过了十天回来的,说翠花和爹娘都生活得很好,还捎回了翠花早亲手纳好的一双千层底,太爷爷换季正好穿得上,知道翠花他们都没事,太爷爷也就放心了。 潘大姑娘看着那双布鞋,嘴里夸个不停,可心里却酸得不得了。一天晚上,太爷爷就看见潘大姑娘手里比画着几块布头,就问她做啥,潘大姑娘便说给他做双布鞋,太爷爷说他已有新鞋穿了,潘大姑娘就说:“她做的是她的,俺做的是俺的!”太爷爷转过头去就忍不住想笑。潘大姑娘已多年不拿针线了,这一动起手来,还真挺生疏呢。 等到树上的嫩芽很大了,在潘大姑娘地精心维护下,太爷爷那支队伍已发展到了一百五十多人,战马也弄到了二十多匹,这手上的枪支就不够用了,把挖出的那些剩余枪械,和打仗缴获的枪械都算上,还差了十几支呢。而且队伍还面临着一个最大的现实:弹药不足。尤其是那些老牌子枪,比如张作霖的“十三年式”,其子弹已经很难弄到了,所以迫切需要一批三八大盖来更换。太爷爷这时就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想去打劫一座鬼子兵的军火库。 潘大姑娘打鬼子打了那么多年,也没敢带人深入到县城里跟日本人过招儿,太爷爷是头脑发了热了吧?其实他清醒着呢,他想打劫的是井上垣的军火库,他在那县城里当了大半年的伪军兵,对整个县城的兵力部署,以及那座军火库所在的位置和地形都很熟悉,甚至有多少岗哨,什么时间轮换他也很清楚,尽管井上垣上任后会有变化,那也是人事上的,也变不了哪儿去。潘大姑娘听了太爷爷的设想,是既心颤又热血沸腾,她觉得还是可行的,正好队伍也需要一场大仗,好振振军威,扬扬大名,但不能去硬碰硬地打,必须想个好对策。 两人合计了一整天,便着手准备了。临出兵前,潘大姑娘特意赶制了两面金黄色的大旗,正中三个“忠侠军”的大黑字,下方还有一行小两号的字:神枪无敌杨玉红。这倒很有点儿现代意味的包装和抄作。整支队伍长途奔徒目标太大了,被沿途的日本驻军发现很麻烦,因此太爷爷他们就把队伍分成了三伙,分三条路线走,最后到西风庄附近集合,一伙由太爷爷带领,一伙由潘大姑娘带领,一伙由王老疙瘩带领。太爷爷那伙所走的路线,两天半后就途经了氓牛屯。 氓牛屯是能让太爷爷想起很多故事的村庄,天色已黑了,可他还是决定让柱子带着弟兄们在山道旁先歇歇脚,他带两个弟兄进氓牛屯去看看。太爷爷听喜凤娘说过,她们娘俩要回山东老家的,但他仍觉着氓牛屯与喜凤有着某种联系,所以站在自己和翠花,以及喜凤娘曾居住过的,现在仍空荡荡相邻的两座房子的黑影前,他就怅然若失了,在氓牛屯里与太爷爷相熟的人没几个,也许庆兰算得上一个,既然来了,他也想去看看庆兰婶。 庆兰婶的家,太爷爷在氓牛屯住时还没去过,这次倒是第一次进,他没想到庆兰婶的家境,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破落,可太爷爷和我都找不出比“家徒四壁”更惨的词汇来形容,一个病殃殃的骨瘦如柴的男人,有气无力地躺在那面土炕上,哼哼唧唧的,他不哼唧的时候,就是又被咳嗽叨扰了。太爷爷忽然间就敬佩起庆兰婶来,这样一个家,这样一个男人,她这样坚贞不二,独力支撑,是不是也应该拥有一块牌坊呢? 太爷爷早非昔日阿蒙了,关于他的传闻,庆兰婶也已耳朵听出了茧子,所以看到太爷爷,她很是惊喜,也有点恐慌,两人没聊几句,自然而然就说到了喜凤的身上,庆兰婶眼圈立马就红了,来了一句:“唉,那孩子是真可怜啊!”太爷爷一听脸上变了色,忙问:“她咋了?”庆兰婶才想起太爷爷可能还不知道,于是就讲了喜凤娘俩回了村里,却先后上了吊的事,太爷爷就被震撼了,鼻子一酸,泪水涌了出来。 “俺带你到她们的坟上看看吧!”庆兰婶忽然说。 “不了……就一堆土,有啥看的!”太爷爷抹了抹泪说。 临走时,太爷爷从身上掏出二十块现大洋来,硬塞给庆兰婶,可庆兰婶说啥也不要,太爷爷就随手都扔在了炕上,带着两个弟兄出了门。 太爷爷他们赶到西风庄附近时,潘大姑娘那一伙人早到了,就在临时的宿营地等着呢,他们四十多个人,骑着那二十几匹马,两人一乘,速度当然要快得多。天亮时分,王老疙瘩那一伙也赶到了,很多人又困又乏,身上带的干粮都吃光了,也该找个地饱餐一顿,好好休息休息了,于是太爷爷就开始实施他们计划的第一步——把队伍开进西风庄,进驻了原属于朱疤脸的那个大院儿。 朱疤脸的一个小跟班,竟然与朱疤脸的大老婆公开过到了一起,这事太爷爷和潘大姑娘当然还不知道,但根据太爷爷说的情况,潘大姑娘判断朱疤脸死后,即使一些家人和三个姨太太都散了,他的大老婆也不会放弃那所宅院,他们果然就看见了大老婆。大老婆一见太爷爷就吓坏了,跪地一个劲儿求饶,那个陈宝却没在家,在县城“特别行动队”的办公室里值班呢,王老疙瘩偏又指着潘大姑娘问她认不认识,潘大姑娘已是女儿妆的打扮,大老婆当然不认识,王老疙瘩就故意大声告诉她:“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潘大姑娘!”那大老婆一听,更是小鸡啄米似的磕头,太爷爷便让她起来了,说:“只要你好好招待,俺们不会伤害你!”大老婆一听就明白了,忙吩咐家人赶紧生火做饭。 近一百五十张口,吃饭可不是小问题,几个家人差不多快忙乎了一上午,足足做了六大锅的饭菜,桌椅碗筷也不够用,弟兄们就轮流着,趁一锅饭菜出锅就赶着吃了,柱子是第一拨先吃的,吃完抹了抹嘴,就和太爷爷请假要出去,太爷爷问他干啥去,旁边的王老疙瘩就乐了:“他还能去干啥,是找朱疤脸那个小老婆呗!”柱子脸就红了,太爷爷笑着就应了他,自打遇见了潘大姑娘,太爷爷男男女女的事就理解了。柱子这回长了记性,到了那小老婆家也没敲大门,直接翻墙进了去,小老婆的娘正在院子里干活,可吓坏了,她哆嗦着告诉柱子女儿出远门串亲戚去了,小老婆的娘是跟柱子撒了慌,但那小老婆确实不在家里,柱子只好失望而归。 都吃了饭,太爷爷派两个弟兄守门楼子底下,故意没派人守着后门,便让弟兄们都找房间睡觉,东西厢房和正房的房间不少,但也不算多,近一百五十个人挤得紧紧巴巴,炕上地上都有,朱疤脸的大老婆和家人都被挤到了厨房里歇着。所有人都像睡实了,连那两个守在门楼子底下的弟兄,也坐靠在墙上打起了鼾声,果然太阳偏西时,那大老婆偷偷地派了一个家人从后门溜了出去,太爷爷和潘大姑娘就怕她不这么做呢,看在眼里,就乐在心里。那个家人走了约半个时辰,太爷爷就叫醒自己和王老疙瘩那伙的弟兄,牵了两匹马就出发了,他们开始实施整个计划的第二步了。 且说那个家人赶到县城找到陈宝,已是深夜了,陈宝一听急坏了,连滚带爬地跑去向井上垣汇报,井上垣的嗅觉还很敏感,虽然听到潘大姑娘竟然和杨玉红搅和在了一起,他也异常的惊讶,可他也觉得奇怪:搜寻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潘大姑娘的影子,而且杨玉红也是踪迹飘忽,怎么就招摇地现身了西风庄,还偏偏住进了陈宝的家呢?井上垣也说不出哪不对,只是隐约有点预感,就谨慎了起来,留下四百日伪军看守县城,就亲率三百日伪军直奔西风庄而来。 太爷爷和王老疙瘩那两伙人,早已赶到了半路上藏了起来,借着月色,他们远远地就看见一队人马小跑过来,等近了,就影影绰绰看见了骑马的日本军官,还有他身旁的高队长和马宝库,至于高队长和马宝库身后的那个陈宝,太爷爷倒不认识。日伪军就从眼前跑过,太爷爷大概查了查人数,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没想到井上垣竟没全上他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