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谋划

    2月24日晚上8点半。

    狄野在云城向陆汉明解释互联网用处的时候，汤仁嵘正在浦江淮海中路的红房子西菜馆里，和紧急从香港赶回来的申银证券总经理阚治东一起吃饭，顺便聊到了他。

    阚治东以性格保守著称，人送外号阚二毛，意思是他只要在金融市场上赚到两毛钱就会跑路，根本不信狄野有这么厉害，分析道：“辽国发是什么玩意，你我都清楚的很，你好好想想，如果没有这个狄野，你会同意高岭借你们公司的自营仓位吗？”

    汤仁嵘凝神想了想，迟疑道：“大概率不会。”

    “那我再问你，23日那天下午，如果没有这个狄野，在多头大势已成的情况下，以你平时的做事风格，会不会强制平掉高岭的仓位？”

    汤仁嵘更加迟疑了，想了好几秒钟之后才说道：“大概率会。”

    “那不得了，所谓疑心生暗鬼，这个狄野其实什么都没做，是你自己把他想象的很厉害。”

    汤仁嵘和阚治东年龄相近，一个42岁一个43岁，平时不仅业务上经常来往，私下里关系也不错，称呼比较随便，说道：“老阚，就算这些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他只是個在校大学生，一个人一个寒假就能集资2000多万，然后拿着这么多钱来浦江炒327，赚得盆满钵满，还不够厉害吗？”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是一个人集资的？你又怎么知道他那些钱一定是集资弄来的？内地又不是香港，根本没几个人爱看电影，那个什么影碟机能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不要说云城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就是在浦江，有几个家庭愿意拿2500块钱出来办所谓的租碟套餐？”

    阚治东一连串的反问让汤仁嵘无言以对，沉默着吃了几口菜之后，说道：“那他让女朋友去采访管金生以及预判到了今天下午的挤兑，又怎么说？”

    “管金生什么性格，还需要去采访他本人吗？在万国证券门口随便找个路人问一下就知道了，至于下午的挤兑，是金融史上屡见不鲜的事情，我在鹏城回浦江的飞机上一样想到了，有什么稀奇的？”

    汤仁嵘自从1988年创办了海通证券之后，见过成千上万的投机客，但是从没遇到过像狄野这样特立独行的年轻人，因此第一印象极其强烈，之后又被狄野利用其好奇心，施加各种暗示，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脑残粉。

    现在被阚治东一通教育，撕掉了惊艳绝伦的滤镜，恍然醒悟过来，感觉狄野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神奇，忍不住苦笑道：“终日打雁，没想到反而被雁啄瞎了眼，真是惭愧。”

    “惭愧倒不至于，这个狄野还是有些本事的，眼光好，魄力大，你我在他这个年龄，是绝对不敢拿2000多万在期货市场上赌博的。”

    “说的也是。”

    关于狄野的话题只是开胃菜，两人很快换了话题，探讨如何解决327国债期货的烂摊子。

    “按照证交所粗略的估算，万国证券现在持有将近1000万手327国债期货的空单，以浦江今天151.8的收盘价计算，亏损至少几十亿，如果按京城和鹏城那边153块钱以上的收盘价计算，亏损要上百亿，破产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汤仁嵘先简单介绍了一下万国证券的亏损情况，皱着眉头说道：“万国证券在全国各地有大大小小40多万客户，总共收了30多亿的保证金，如果破产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管金生打算怎么办？”

    “这事由不得他做主了，此时此刻应该还在市政府开会。”

    阚治东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小口红酒，推测道：“老沈也去开会了，说是研究如何防范下周一的挤兑。工商银行是所有证券公司的清算行，肯定会给万国提供贷款救急，明天和后天是周末，估计老沈会利用这两天时间，把万国翻个底朝天，寻找可以当作抵押品的优质资产。”

    老沈是申银证券的董事长沈若雷，也是工商银行浦江分行的行长，汤仁嵘听他如此一说，惊诧道：“你们申银想趁机吃掉万国？”

    阚治东点头承认了，说道：“万国、海通以及申银只是浦江三大券商，和华夏、国泰以及南方这三个全国性的证券公司没法比，我一直想以增资扩股的方式壮大申银，但是人民银行卡的很死，坚决不批，如果能把万国吃了，也不失为一条扩张的路子。”

    “阚二毛啊阚二毛，没想到伱平时这也怕那也怕的，关键时刻胆子比谁都大，竟然想火中取栗！”

    汤仁嵘调侃了他一句，提醒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申银和万国恶斗了好几年，员工之间隔阂很深，想要吃掉他们恐怕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但是势在必行。”

    海通证券背后是交通银行，实力和四大行之首的工商银行相差甚远，因此汤仁嵘对万国证券没什么想法，倒是对国债期货的监管忧心忡忡，说道：“去年10月份314出了问题，现在327又出了问题，接下来估计还会出现更多的问题，我准备写个建议书，建议证交所暂停国债期货的交易，你觉得可行吗？”

    “国债期货每天几千亿的交易量，哪有说停就停的道理，而且证交所也没权利这么做，国债归财政部管，期货归证监会管，要他们两家都点头了才有可能暂停。”

    “尽人事听天命吧，我毕竟是证交所的理事，有责任和义务维护金融市场秩序。”

    “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你仍旧是个理想主义者，那就试试好了，反正我觉得希望不大。”

    浦江在1995年初实行的是大小周制度，2月25日这天是大周的周六，不用上班，但汤仁嵘还是一大早就来到了公司，在办公室里憋了几个小时，手写了一份1000字左右的建议书，提出了国债期货的4大危害以及应该采取的4种措施。

    写完之后他检查了两遍，感觉很满意，于是把王秘书叫了进来，说道：“帮我把这份建议书打出来，我要递交给证交所。”

    王秘书用双手接过稿子，扫了一眼标题，笑着说道：“汤总，真是巧了，狄野刚才用传真发过来一份反思327国债期货的稿子，想请您帮忙推荐给《浦江证券报》的编辑看看。”

    由于逆反心理作祟，昨晚和阚治东交流过后，狄野在汤仁嵘心中的形象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到了深谷，冷笑道：“《浦江证券报》可不是什么文章都能刊登的。”

    王秘书此时心中仍旧有滤镜，没有听出汤仁嵘语气中的嘲讽，快步走到外间，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了一份用别针固定的文稿回来，说道：“汤总，我觉得他写的非常精彩，完全可以用高瞻远瞩来形容，您看看。”

    汤仁嵘拿过来一看，发现标题写着《327国债期货暴露的10大问题以及相应的解决办法》，顿时被激怒了。

    “老子是在证券市场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大风大浪不知道见了多少，才总结出来了4个问题以及解决办法，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在校学生，居然弄出来10个问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抱着这样的心态，汤仁嵘坐直身体，仔细看起了文稿，想要从中找出毛病，然后大力反驳，狠狠打狄野的脸。

    然而事与愿违，看完文稿之后，汤仁嵘不仅没有找出毛病，反而再度泛起了惊艳绝伦的感觉，狄野跌落深谷的形象重新飞升到了云端，让他酸爽不已。

    “鲁迅说诸葛亮多智近妖，我看这家伙也一样，真像个妖怪。”

    汤仁嵘感慨过后，起身走到办公室外面，对正在打字的王秘书说道：“小王，我这个稿子不要再打了，把狄野的这份拿去复印20份，我要拿去证交所给所有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