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幻梦
“嗯?还以为是谁呢,这么有艺术性地出现,好久不见了啊,小家伙。”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某个男人的声音,万分怀念的声音。 于是奥莉芙睁开眼睛。 一个男人坐在篝火堆旁,他披着旅行者外套,左手手套绣着白色玫瑰,宽厚的兜帽遮住他大半的容貌,男人微微侧过头,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 “真是长大了不少啊,看起来是个出色的大人了。”男人调笑说道。 “毕竟过去四十七年,”奥莉芙在篝火前坐下,目光直视男人,灵魂愈发柔和,“我一直在找你。” “现在你找到我了。”男人低声说。 “这里是哪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哪里都有可能,只是恰好在这里,只是恰好你找到了我,你不记得这里是哪里了?你不记得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记得我用了‘意外之喜’,得到线索,然后是传送门,有巨大的颠倒的塔群,颠倒之塔?”奥莉芙手按着额头,眼眸里火光熊熊燃烧。 “原来如此,是这个古代遗物啊,所以你能找到我,你的心愿是找到我……但是,为什么呢?我们一起生活的那几年,不过是你漫长的生命中的一个小小片段吧。” 奥莉芙没有说话,无言地凝望已经回答了所有问题。 “哈,长命种的执著。”男人低声笑着伸出手,温和地揉了揉奥莉芙的头,“你还是一点都没变,我可爱的雾都孤儿。” 奥莉芙身体突然僵硬了一息,目光中,似乎有谁的人影一跃而过。 “怎么了?”男人柔声问。 “好像,最近听谁说过这个词。” “哪个词?” “雾都孤儿。” 男人笑了起来。 “《雾都孤儿》,狄更斯,奥利弗·崔斯特。”男人将名字一个一个念出,缓缓摇了摇头,“这个世界除了我谁还能看过这本小说,从沙之书里翻吗?” 奥莉芙顺从地点了点头,但那个身影挥之不去——黑发,黑色的耳夹,摇晃的蓝色水晶。 “你累了。”男人告诉奥莉芙,“你需要休息一会。” 奥莉芙的眼皮变得沉重,她靠在男人的肩上,努力着不让自己睡着。 “四十七年前……你就是这样说,然后……突然消失不见,你救了我……照顾我,带我去典雅……” “向你保证,这一次不会了,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醒来,我们再接着聊,四十七年了,你的生活想必非常精彩吧,我们有多少事情可以聊啊。” “我拿了……典雅首席……法师学会……探索者协会也……好多……” “嗯,就这样,放松睡吧,永远睡去吧,我可爱的雾都孤儿啊。”男人在奥莉芙的耳边低语,温柔的话语如糖似蜜。 醒来后,还有那个犹豫着没能说出口的问题。 为什么在那个时候…… 枕着幸福的梦,奥莉芙落入无边黑暗之中。 …… 美好的午后从第一杯茶开始。 茶叶是来自延的特供高境山红茶,辅佐是叙亚帝国空中花园的白露玫瑰片,每一片玫瑰花瓣都是一朵玫瑰中最小的那片——这便是精华所在,接着要用来自望星领圣雪山的雪融化后的净水冲泡,沸腾的水不能超过一分钟,毕竟一分钟后就不新鲜了,最后还要挤上两滴黑森林的野蜂蜜,是的,两滴,一滴太少,三滴太多,两滴刚刚好。 既然茶水如此娇贵,杯具一定也不能随意使用。 茶杯来自延大宗匠之手,法红瓷通体烧制,口沿略宽,腰腹渐收,低足最窄,完美的曲线彰显低调奢华尊贵,当茶水注入其中时,不同颜色的茶水能够让茶杯内壁折射不同的光,所谓品质可谓一目了然。 只能说圆满的人生,需要一个好的杯具。 但泡好茶只是第一步,掌握正确的品味方式才能充分享受下午茶的价值。 要用两只手指缓缓捏起茶杯柄,中指轻轻抵在杯壁上,端起杯子放在鼻子前,嗅一嗅,露出享受的表情,然后放在唇边,小小地抿上一口。 就一口,随后要把茶放回到桌子上,微笑。 花园,庭院。 “大小姐,今天的茶符合您的心意吗?”穿着黑白配色管家服的希洛欠身,礼貌地询问。 飒莎将轻薄名贵的礼服袖口轻轻托起,露出资深贵族般优雅的笑容。 “啊啦,希洛你泡的茶当然是最完美的,只是我啊,舌头怕烫呢。” “是在下疏忽,请让在下为大小姐您再泡一杯!” “啊啦,不要因为担心忙忙碌碌,我亲爱的朋友,陪我慢慢欣赏花园这片大好春色吧,你看,花儿开的多漂亮,鸟儿叫的多开心啊。” “承蒙大小姐厚爱,但在下还不能休息,越来越多的艺术家慕您的名而来,想要见您一面,虽然在下想要努力排出名单,但……看,大小姐,他们已经来了!” 在花园的入口处,许许多多的人影围堵在栏杆外,他们全都衣容华贵,仪表堂堂,皆是远近闻名的大艺术家——此刻却像是狂热的信徒,恨不得拿起两根荧光棒高呼一生推。 “噢,噢,飒莎公主,多么优雅!请让我为您留下不朽的画像!您是世界的珍宝!” “啊,你是阿涅蕊!美丽纯洁的少女!阿利克基都会为您吟唱赞歌!” “光阴之神能唱,你就不能唱了是吧?” “啊,飒莎,美丽动人!你的耳朵,噢!你的尾巴,噢,噢!” “优雅!实在优雅!” 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啧啧,这得录个像啊。” 庭院里的主仆二人看着庭院外纷纷扰扰的人群。 希洛一鞠躬:“大小姐,需要在下让各位来客冷静一下吗?” 飒莎微微一笑,自觉流露出倾城的美貌。 “有什么关系呢?毕竟大家如此喜爱美丽优雅的我啊。” …… 摇摇晃晃的马车,仿佛婴儿的摇篮。 希洛恢复意识,看到和自己一样的脸正坐在马车的另一侧,安安静静地读着书。 “瑟尔?”希洛支起身子,茫然地打量着四周,“我们在哪里?” “伯涅迪林荫道,回家的路上。”瑟尔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看向希洛的眼神中难得带着点笑意,“睡的有点迷糊了?” “回家?可是……” “你不用担心那件事,你是我重要的家人,我、父亲,都是这样想的。” “我以为你们会责怪我为家族蒙羞。”希洛低下头。 “不,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家人。” 透明细密的线从希洛的手腕飘出,宛如春天发芽的枝条向瑟尔伸展而去,最终缠上瑟尔的手腕。 没有人注意到细线,希洛没有,瑟尔同样没有。 被线缠住的瑟尔突然神情木然,片刻后嘴角像是勾起嘲弄的笑容。 “你以为我真的会这么说吗?” 希洛猛然抬头,在短暂的惊讶后,他的表情露出果然如此的释然。 “总觉得这才像是你会说的话。” 瑟尔合上书本,嘲弄的神色不变:“我们被命运相系,希洛,命中注定。” 随后瑟尔起身,在牢笼一般的马车内来回踱步,“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有挣断命运的地方……不,或许这也是命运的一环。”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吗?”瑟尔笑了声,“好歹要察觉到我只是瑟尔留下的一小段意识记录吧,我愚蠢的弟弟啊。”
突然,碎裂的声音传来,仿佛在天边,仿佛世界在碎裂。 “发生什么事了!”希洛慌忙站起。 “别怕呀。”瑟尔用手指重重戳向希洛额头,“多半是梦醒闹钟铃。” 世界碎成无数片。 …… 无光,无声,无感。 万籁俱寂,举目皆暗。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不会有。 在这样的世界里,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感觉自己身在此处。 思考为何会身在此处。 小船冲破了光芒,意识在黑暗中醒来。 尝试着做些什么。 徒劳无功。 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这里只有一个意识的存在。 于是他明白了,这便是虚无。 意识在黑暗中扩散,直到延伸到无限的角落。 他亦是虚无。 虚无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镜子搭建的成的空间,漆黑的镜子包围住阿利恩。 他若有所思地举起黑色玫瑰。 “当我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我……吗?” 开枪。 能量弹击破了镜子,伴随着仿佛欢庆的破碎声,无数细小的华光闪烁在黑幕之中。 “巧了,这不和我名字一样嘛。” 连开数枪,将所有的镜子一面一面打破。 在无数光与暗的生灭中,阿利恩肆意开枪,放声高呼。 “毕竟那也是心灵的一道风物。” 开枪,二连发。 “只是被确切记录的这些景色,得以记录的原样的这番景色。” 破坏,破碎,碾成粉末。 “倘若它是虚无,虚无本身应是如此。” 阿利恩转过身。 “以至于某种程度共通于众生。” 虚无的镜之房倒塌,他看到了希洛,看到了飒莎,看到了奥莉芙。 他们都被困在每一个围住他们的镜屋中,更大的镜子屋又笼罩着几人的小镜屋,镜子放着他们的梦,折射到更大的镜中,无限延展。 于是阿利恩走过去,兴致勃勃看起了其他每一个人镜中景色。 篝火旁的相依,华美的庭院,还有马车上——希洛的镜子突然生出裂痕,细密交错的裂痕逐渐将整个镜面撑裂,镜中两个长相一样的白发少年彼此对峙。 下一刻镜屋碎裂,希洛醒来了。 “这里……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你是要先摇人还是要先砸镜,还是一、起、来?” 说着阿利恩开枪将奥莉芙的镜子击了个粉碎。 奥莉芙的双肩一抖,像是在睡梦中被惊醒,她慵懒地抬起头,目光迷离地望着阿利恩,似是疑惑,似是不解。 “睡糊涂啦大姐?起来干活啊!” 奥莉芙环顾四周,明白发生了什么,苦笑着起身。 最后将飒莎的美梦打破——某人醒来前还在念着:希洛,上茶。 光柱击穿了镜子的世界,镜屋的碎片纷纷扬扬落下,折射出几人的美梦——梦终究会消失,庞大的镜屋轰然倒塌,不复存在。 于是四人看到,他们所在的宽广的殿堂边缘连接着深蓝色的外部空间,殿堂内墙壁上,那细密线槽中淡蓝色的能量光点汇聚向秘法的仪器,就差临门一脚将其启动。 而在仪器前,盘腿而坐的武士抬起头,金属盔甲后,猩红的目光骤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