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怜花惜叶秋无情（三）
老平头居然就是秋无情。 叶飞鹰和梅玉书瞪大了眼睛，却怎么也不能把面前的老人和传闻中的“怜花惜叶”秋无情联系起来。 但事实不容置疑。 秋无情苍老的脸上挤出苦笑：“想不到我秋无情隐退三十年，仍然不得安宁。江湖路啊，着实走不得”。 猎豹带着歉意道：“前辈，我这样做，实是万不得已”。 秋无情现在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他这三十年不定吃了多少苦，但毕竟，他的生活是安宁的，一个老人，不正需要这种安宁吗？ 秋无情摆手叹息：“不用讲，我知道你们无非要我替这位公子疗毒”。 猎豹诚恳道：“世上怕只有您才能解这白蜈蚣剧毒了”。 秋无情眼底闪过一丝光彩，他不屑地道：“白蜈蚣毒已能算是极厉害的毒，但对于我秋无情，实在算不了什么”。 谈到毒，他又恢复了往昔的骄傲。 “天下决没有毒能难倒我秋无情。你们知道我这三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我一个人。三十年里，我培植出了几乎知道的所有毒草毒花，研究它们，寻找根治它们的办法。三十年前我的医术已经江湖第一，三十年后，又有谁能和我相比。但我要这第一有什么用，我几乎不能再救一个人”！ 秋无情的痛苦，溢之于表。 梅玉书上前一步：“前辈，您可以再出江湖，用您的医术博回您失去的一切”。 “再出江湖。”秋无情嗫嚅道，“再出江湖？不敢了，不敢了，我老了，再没有精力去勾心斗角，秋无情已经死了三十年，江湖中早已没有秋无情这个人”。 “前辈……”猎豹还想说什么，但被秋无情摆手止住。 “什么也不要再说，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答应你们替这位公子疗毒，但却有一个条件，替他疗毒的不是秋无情，你们也从来没有见过秋无情”。 老人的神态异常坚定。 猎豹、叶飞鹰、梅玉书无语凝视着他，终于一齐点头，他们知道，安宁，对一个垂暮的老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猎豹道：“前辈，您的住处在什么地方，我们一起去”。 秋无情摇头：“茅屋陋小，招待不得客人”。 叶飞鹰疑惑道：“那您如何替白度疗毒”？ 秋无情虽然是三十年前江湖第一神医，但现在他两手空空，没有药，没有器械，他用什么方法替白度疗毒？ 秋无情自信地道：“白蜈蚣的毒，何须费我草药，在我秋无情手中，半个时辰，保它根除干净”。 猎豹道：“前辈，是否要移居别室？我们护法”。 秋无情摇头：“不用，就在这里，也用不着什么护法，你们只要在边上看着就行，看我秋无情的医术可有人能比”。 他卷起裤脚，露出一双古铜色的腿。 像所有老人的腿一样，这双腿坑坑点点，无不是风雨岁月留下的印记。 秋无情坐在了椅子上，他的神情已十分严肃。 他伸出了手，这双手在猎豹等人的眼中，忽然不再粗短粗糙，上面似乎凝聚着某种特殊的精气。 秋无情举着这双手，不再像一个落魄的老人。 他的神态，好似正举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藏。 他低下头，手指在腿上各处轻轻游动，然后，他的腿上出现了七根相同粗细的如牛毛般的针。 针从rou里拔出，它们在秋无情的腿上显然已经很久。 针粗细长短一样，颜色不同，三根黄的，四根白的。 秋无情抽出这七根针时，脸上充满了骄傲。 猎豹的头脑转得飞快，他脱口而出：“七巧百命金银针”。 秋无情微感诧异：“想不到这一代江湖中还有人知道我秋无情的七根金银针”。 他将这针放在掌心，细细抚摸。 “你们不知道这七根针当年在江湖上何等威风，它还有个名字叫夺命金针。不是要谁的命，而是从死神手中夺命。当年我带着它行走江湖，只要针出手，就决没有人能够在我手上死去”。 他长长叹息一声，拍一下自己的腿。 “当年运功走火入魔，我的一双腿废了。你们不知道当时的情形，这双腿被心火几乎烧成了木炭。天下除了我，还有谁能令它复原，除了金银针，还有什么可以让枯死的rou重新复活”。 猎豹等人惊诧不已，他们绝对相信秋无情的话。 秋无情道：“脱下白度的衣服，再拿一坛酒来”。 白度的黑衫已脱下，七根七巧百命金银针已刺进了他的身体。 秋无情下针的手法娴熟至极，并不细看，七根针随手刺下，刺入部位并非什么人身大xue，甚至连普通xue道都不是。 但这七针，正好将血脉断开。 下针之后，秋无情开始喝酒。 有酒自然也有菜，菜虽不昂贵，却已经是这店中最好的了。秋无情只顾开怀畅饮，看都不看白度一眼。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这样喝酒了。 他的模样完全像一个贪杯的老人，而不是曾经名动江湖的一代神医。 猎豹、叶飞鹰、梅玉书站立在白度身侧。 他们从白度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痛苦。 雨枫！ 白度的心在呼喊。为什么命运会如此捉弄自己，雨枫中的毒，比白蜈蚣毒还要厉害，天下能疗她的毒的人，也不过三两人。她的时间只有一个月，茫茫江湖，让她到何处去寻这三两人？ 难道真是上苍要将许多磨难降于自己？ 为什么痛苦偏偏要加于雨枫身上，如果雨枫晚走一会儿，那么，一切问题都可能解决。秋无情不仅可以将她的毒根治，或许，还能让她恢复记忆。 他再想起雨枫漠然的目光，心痛得都要流血。 没有人知道雨枫在他心中的位置，也没有人能够真正明了他和雨枫感情的全部。他宁愿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只要雨枫能够平安，能够快乐地生活。 血脉被阻，他的眼前开始昏花。 昏花如去年冬天白雪弥漫的山谷。 山谷中静极了，只有白雪簌簌飘落的声音。 那时的天地间，是一片银色的白，没有了黄的土，青的山，枯的树，没有了血腥，没有了肮脏。 白度静立在一块大石上，面对这一谷的洁白。 雪花轻轻从他身边飘落，飘落在他的头发上，睫毛上，他不动，一任雪花将自己环绕。 那时，山谷中再没有一个人，静极了。 静，是一种享受，静，也是一种孤独的美。耽于孤独的人，他的外表如这雪花一样高傲而冰冷，但他的心中，却蕴含着一触即可喷发如熊熊之火的热情。耽于孤独的人，混迹于人群中，流浪在繁华的都市里，却仍无法掩饰自己的特别，而当一个人时，面对自然，面对自我，便会坦露出所有最真的一面。 那一刻的白度，已不再坚强，连腰板都不再挺直。 这世上究竟有多少真正耽于孤独的人，能够直视那无止境的寂寞长夜，让寂寞的灵魂独自在天地间游荡。 雪花洁白，这洁白的雪花又能存在几时。 白度的心情，说不出有多消沉，他不知道是为雪花短暂的存在而悲哀，还是为江湖浪子的飘忽不定伤怀。 他站在那里，雪花已将他变作了一个雪人。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他猛地回头，他看见了雨枫，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雨枫。 女孩安静地立在雪中，比这雪花还要安静。 她就那么出神那么投入地望着白度，她白色的衣衫上，已尽是雪花。她站立的时间显然已经很长。 女孩的眼睛，明亮而温馨。 面对这双眼睛，白度瞬间好震动，眼睛里有他渴求的东西，也有他惧怕的东西。他两个月后对雨枫说，在这双眼睛面前，他所有的孤独和萧瑟，所有的浪子的苦楚竟急速地涌上心头。所以，他只能走，他不能让一双陌生的眼睛深入到自己心灵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