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幻形岛的故事（二）
桑竹箫继续讲那段江湖典故。 “龙大侠和宋侠女买舟出海，去寻那珍贵的不老灵芝。岁月流逝，他们在海外一呆就是三年。三年中，灵芝没有寻到，他们却已游遍了海外三十六岛，甚至到了扶桑国，和异域人们一道快乐地生活。这样的生活是很容易让人年轻的，宋侠女的容貌日渐娇美，比龙大侠初见她时还要美。 他们本可以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但龙大侠有一次听远航的一队商人提起南海深处有一座幻形岛，岛上奇花异果，四季飘香，是人间一个绝妙的去处。 于是他就想不老灵芝会不会就在幻形岛上呢？ 他和宋侠女说了，二人再次出海。在海上漂泊了二十余天，终于见到了商人们描绘的幻形岛。 岛上美极了，长满了各种罕见的植物。宋侠女有百花的名号，却也不能说尽岛上那般鲜艳，那般美丽的花。岛的半山腰，更有一条清澈的飞瀑，如银河倒垂，又如玉女飘带。 龙大侠夫妇立即就被这岛美景吸引住了。 他们伐木造屋，在这岛上建起了自己的家。每日里，纵情高歌，欢爱不绝。置身于这天地间绝妙之处，自然是乐不思蜀。 他们在岛上一住就是一年。一年后，他们又多了个儿子。 这无疑又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乐趣。 这一年里，他们游遍了全岛。岛上虽然景致绝佳，却再没有别人。想是因为太偏僻的原因吧。在这里，他们并不觉得孤独，因为不时有航船在此着陆，补充给养。那些各国的胡贾们把他们夫妇当作了此岛的主人。夫妇二人每次也总是热情地款待这些陌生的朋友。 但有一天清晨，他们发现岛边泊着一艘商船。 当他们走上船去时，发现船上的人都死了。死者临死前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们的脸严重变形。这些脸甚至已不能再称其为脸，脸上的肌rou已完全被破坏，像是用火烧过一样，这就是他们的致命之伤。 龙大侠从这些人身上，再找不出其他伤处。 江湖中绝没有这样怪异的武功，它袭击的部位居然是脸，并且，这种武功一定相当可怕。 船上的胡贾都不是江湖人，是谁的手段如此狠毒，用那样的重手法杀死他们？ 事情是在当天夜里发生的，因为前一天的傍晚这艘船还没有出现，那么，杀人的凶手一定还留在岛上。 龙大侠夫妇立刻在岛上展开搜索，没有结果。 没过几天，又发生了一件极其奇怪的事情，岛上的那道瀑布竟然消失了。瀑布，龙大侠夫妇不知观察了多少回，一直没有发现它有什么古怪。瀑布消失后，他们在后面的岩石中，见到了一株奇怪的植物。 这正是他们出海寻找的不老灵芝。 他们一时忘了附近可能藏有极厉害的对手，遍寻不见的东西就在眼前，他们欣喜若狂。 其实，他们在乎的并不一定是那株灵芝，而是整个寻找过程。这个过程，让他们获得的幸福远比十株不老灵芝还要珍贵。 他们仍然欣喜，终究出海的目的达到了。 可是，当他们携着灵芝回到自己建造的木屋里时，他们的孩子不见了。 孩子绝不可能自己出去的，他还只有五个月大。 龙大侠和宋侠女立即知道事情不妙，敌人已经出现，而他们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孩子，是他们爱的结晶，他们不能失去他。 龙大侠夫妇是江湖中少有的奇儿女，可以面对江湖中最强大的敌人而无所畏惧。在那一刻，他们的方寸也乱了。 终究，大侠也是凡人，他们也有自己脆弱的一面。 夫妇俩发疯般地在岛上四处搜寻，终于，他们在一个极偏僻的山崖中发现了一个洞口。洞口盛开着叫不上名来的粉色小花，清新娇美，他们不相信洞里会有什么古怪。 他们进了洞后，立刻就知道自己的敌人了。 洞里有一个年轻人，白色的长衫，年轻俊美的面孔，见他们进来，他的脸上，居然是种友好而温和的笑容。 这样一个年轻人，就是魔中之王宇文霸天”。 秋风仍在，风中又多了些雨丝。凄清的秋夜，总会发生许多凄清的故事。 桑竹箫叹了口气。 他的叹息声中，白度的又一碗酒已经下肚。 秋风急，秋风又该吹落多少枯叶在雨枫的坟头。雨枫，一个人呆在荒凉的古道尽头，你寂寞吗？ 油灯微弱，一点点光怎能驱散这一秋的离情。 白度刚才似已忘了桑竹箫讲那段典故的原因，他只沉浸在龙问天大侠夫妇那段美好的日子中。 到处长满奇花异果，四季飘香，这不是曾经就存在于他的梦中吗？他发誓要寻找到这样一个地方的，和雨枫一道。 雨枫！他在心里痛楚地叫。原来这秋天的每一处都能唤起他的伤楚。原来他已无法再听任何人的故事，故事中的欢乐，会让他想到自己的寂寞，而听到别人的忧伤，他忍不住自己就也要忧伤。随着每一碗酒下肚，他的眼中现出更多的痛楚来。 这一切，当然瞒不过桑竹箫的眼睛。 所以，他又要叹息。 而白度却在咳嗽，重重地咳嗽。 秋已深，天已凉。他仍然穿着一袭黑色的薄衫。黑色，代表一种永恒的寂寞。他难道就要这样永远地寂寞下去？ 下雨了，秋夜的冷雨。 战雄和老板静静地坐着，碗中的酒动也未动一下，是不是他们觉得今晚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战雄道：“那后来呢”？ 他本是太阳山庄的人，不知用什么法子混进了“群魔乱舞”中去，并且成了天罡地煞二十八魔神中的铁枪魔神。太阳山庄的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派人去卧底。这其中，一定又有一个绝大的秘密。 所以，他急着要多知道一些宇文霸天的事。 但这时桑竹箫已不愿再往下讲。他疲倦地盯着一豆灯花下白度那张寂寞的脸，长长叹了口气。 “我本来就不是讲给你们听的。”他说。 他讲的这一切，只是为了白度。 战雄与老板的脸色已微微有些变了，但他们仍然静静地坐着，动也懒得动一下。 桑竹箫冲白度道：“你想不想听”？ 白度道：“我想听。但你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讲下去的，是吗？”他的目光与桑竹箫对视，落寞之中才带了一丝光彩。 友情的光彩。 仅仅是这一点光彩，已经让桑竹箫心中好生温暖。他是江湖中公认的第一名侠，想跟他交朋友的人确实太多。 但他仍然寂寞。 他发现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人懂得朋友的真正含义了。 人们更看重的是金钱、声誉和权力。 如果他仅仅是桑竹箫，而不是江湖中公认的第一大侠，那些想和他交朋友的人看都不会看他一眼的。 所以他才寂寞。 寂寞地将自己的山庄都取名叫寂寞山庄。 越是寂寞的人，越懂得友情的可贵。当真正的友情出现时，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环境，他都会很快接受。哪怕为此要付出莫大的代价。 但他却会认为这一切都值得。 因为他寂寞过。 白度眼中的光彩，他深深地懂得，所以他才感动。 他点头：“是，我是不会讲了”。 战雄急道：“为什么”？ “为了你们。”桑竹箫直视他们，“你刚才说自以为聪明的人最傻，你为什么不看看自己”？ 战雄苦笑：“我不聪明，我更不需要看自己，因为我比谁都了解自己”。 桑竹箫摇头，“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人更傻”。 战雄到：“什么人”？ “你这样的人。”桑竹箫道，“起初见到你，你们一起来的三人中只有你最沉不住气，所以我几乎认为你的性格暴躁，但不失豪爽，明知不是对手，却要抢先出手，倒还有些硬气，不失为一个可交的人”。 战雄再苦笑：“夸奖”。 桑竹箫道：“我没有夸奖你，如果连你也值得夸奖的话，天下那么多人，我实在夸奖不过来的”。 战雄不语。 桑竹箫道：“你的性格如果真的既暴躁又豪爽，以工于心计著称的玉狐魔神怎么会死在你的手中。太阳山庄的主人还没有愚笨到派一个别人说两句话就能跳起来的人去卧底”。 战雄轻轻摇头：“我的性格和别人没有多少关系，至少，我不惜暴露自己，是为了救你”。 桑竹箫点头，脸上泛出一个揶揄的笑：“是你们救了我。那是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目前江湖中最大的秘密，一个唯一可以击败‘群魔乱舞’方法的秘密。你看到你的首领不惜一切代价要杀了我，便猜到了这一点。太阳山庄和‘群魔乱舞’是死对头，这是目前江湖最大的两股潜势力，终有一天两帮会展开决斗，所以，多掌握对方一点秘密，就多了一份胜的把握”。 老板忽然道：“这有什么过错，江湖本就是这样”。 桑竹箫摇头：“江湖本不该这样的，到处充满猜疑，充满仇恨，人与人之间已几乎没有了人之初善良的本性。你们救了我，以此来换取我的秘密，这在江湖中确实能算是件极公平的事。但是，我不愿意”。 老板与战雄的脸色已变了。 战雄道：“一个人如果连命都没有了，那他还要什么秘密何用”？ 桑竹箫摇头：“一个人如果真的死了，那他的秘密才是真正的秘密，因为没有人可以再知道他的秘密，所以你们救了我”。 战雄道：“至少，我们对你们是没有敌意的”。 老板长长叹息一声，他忽然伸手抓起了酒坛，在白度与桑竹箫面前已空的碗中倒满了酒。 “既然桑大侠不信任我们，我们喝下这碗酒就各奔东西。或许，我们以后还要劳烦桑大侠救我们的命”。 桑竹箫轻笑，“我们欠你一命，你不说，我们也会还的”。 他端起酒：“喝了这碗酒，我们也该歇息了”。 外面的雨更大，风已停。风吹雨打，一夜叶落不知又有多少。这一夜即将过去。 明日依然有风，有雨，有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