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择徒

    当下五人随着常竹像南走去，众人穿过一条回廊，绕过一面红色高墙之后，只见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由下向上延伸。杨非拿眼望去，只见路的尽头一片云雾缭绕，似与天齐。

    这条青石板路少说也有一千多丈，不一会杨非等人便走的汗流浃背、苦不堪言，反观常竹，脚步轻盈，大气也不曾喘一口。

    越往前行，前面的水汽越大，到最后，众人身上已微微湿透，眉毛凝滴，发梢含露，睫毛被青春打湿，做了一个咸咸的梦！

    过了直可通天的青石板路，闪现在面前的一座高达十丈的白墙，居中是一扇通体漆红的木雕大门，厚约十寸，门面尽是浮雕，门旁悬着一幅对联：天通地灭，阴阳两开。

    进门之后，脚所及处，全是汉白玉铺成的石阶，整洁明亮，不落微尘，众人沿着石阶一路前行，绕过三个回廊之后，只见前方坐落着一处规模极宏的大殿，自殿门至殿身全为红木所制，殿高约三十丈，巍巍然直矗云端，大殿正门挂着一块金色牌匾，上书“玉清殿”三字。

    进了殿门，只见殿首处端坐一人，一袭灰袍，面容清癯，须发尽白，神态威仪，正是当今武林第一人，正教领袖、蜀山教统掌门青玄子！在他下手处左右分立着两把檀木大椅，坐在上面的自是蜀山四大长老，天地玄黄四门门主！

    常竹上前恭声道：“掌门，四位长老，弟子常竹领此次入选人员上上！”

    青玄子点点头，常竹躬身慢慢退在一边。

    “咦，你们这两个小子也在！”

    杨非不用抬头一已知说话之人正是之前在山脚遇到之人，长乐真人，他正想回句“是”，未及开口，便听刘方杰朗声道：“见过掌门，诸位长老，回长乐真人话，正是弟子！”说罢，斜了一眼杨非。

    杨非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本来逋一进殿，内心满是紧张惶恐，见刘方杰如此藐视自己，心中怒气，反而胆怯之情渐消！

    青玄子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扫，缓缓道：“考核之事，我已知晓，三十六号，九十七号站出来！”

    杨非闻言，身子一侧，刚往前迈出一步，正待说话，便看到身旁一个高瘦身影已经站到前面，率先道：“回掌门话，我叫武元！”

    杨非道：“回，回掌门，我叫杨非。”

    青玄子点点头：“搬石头是考验，也是磨练，人生就是这样，只有经历苦难，才能体味芳香。蜀山千击的滋味，你们俩没有体味到，他们三位倒是很清楚啊！”

    刘方杰等人闻言俱是尴尬异常，不过即便给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们也未必会狠下心搬那一千块石头。毕竟是一千块。

    青玄子道：“你们几位为什么要拜入蜀山，都说来听听。”

    刘方杰抢先道：“回掌门的话，家父是聊城铁剑门门主，向来仰慕蜀山，尊蜀山为天下武林正道领袖，是以让小子拜入蜀山，以学不世武功！”

    青玄子闻言微微一笑，也不言语，长乐真人哼道：“还不世武功，哼，就你！”

    刘方杰尴尬的笑了笑，忙道：“在，在下资质不高、才疏学浅，让真人见笑了。”

    长乐真人哼了一声，摸着下巴道：“资质不高，你还算诚实！”

    武元道：“家父齐云庄武烈，蜀山乃天下仰仗，拜入蜀山是家父对弟子的莫大殷望！”

    紫宸真人皱眉道：“齐云庄在东北一带名头不小，这老顽固也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千里迢迢过来受罪？”

    武元忙道：“原来真人识得家父，齐云庄恬居东北，如井底之蛙，未见蜀山，岂敢言大！”

    紫宸真人笑道：“好小子，好一句未见蜀山，岂敢言大！”

    杨非不知这齐云庄的名头，是以一直面无表情，这齐云山在东北一带属于呼风唤雨的主，也算是当地一霸，如果天下按着东南西北的地界划分，这东北说是这齐云庄的也不为过，早年间紫宸真人闯荡江湖之时造访过齐云庄的地界，与其庄主武烈有过一面之缘。

    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矮胖少年见无人讲话，迟疑一下道：“该我了啊，我是千秋府的朱孝泽……”

    道灵真人厉声道：“朱允天和你什么关系？”

    朱孝泽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那，那是，他是伯父，真人，真人认识我伯父？”

    道灵真人怒道：“你还来之前，他没有跟你提过我？”

    朱孝泽一拍脑门，大声道：“呀，你，你是道灵真人！”

    道灵真人冷声道：“他竟敢放心你来蜀山，不怕我杀了你么？”

    朱孝泽打了个激灵，呆了呆方道：“伯父说，他跟您当年之间是误会一场，他说蜀山山大家大，自然心气也大，说您不会为难下一辈子侄，说，说但去无妨！”

    道灵真人仰天打了个哈哈：“好一个下一辈子侄，好一个但去无妨！”

    炎虚真人忽道：“你们千秋府乃皇室贵胄，里面能人无数，也用得着上蜀山来学功夫？”

    朱孝泽摇摇头道：“我伯父说，家里面那些人都是南郭先生‘滥竽充数之人，并无真才实学，蜀山，蜀山才是正经学艺的地方。”

    炎虚真人点点头，不再言语。

    张志望着杨非道：“杨兄先说还是？”

    杨非忙道：“张兄先。”

    张志点点头，望着诸人朗声道：“在下张志，家父张一水，是沙海帮十三当家，蜀山乃天下武林扛鼎者，学武自非蜀山莫属！”

    紫宸真人点点头：“你们沙海帮近几年声势不小，我看这江湖上的水路，以后就归你们沙海帮掌管了！”

    张志嘿嘿一笑：“水路也是江湖的水路，江湖上的，还不是都归蜀山掌管！”

    紫宸真人哈哈大笑：“倒也是这个道理，今天来几个的都是有出处的啊，剩下一个也介绍一下自己！”

    杨非脸色一红：“在下杨非，来自鸭眠城，之所以来蜀山，是想，是想在这里学些真本事。”

    紫宸真人皱眉道：“鸭眠城，这是哪个地方？”

    炎虚真人道：“你师傅是谁，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杨非道：“我无师无派，父母，父母俱是农民。”

    炎虚真人“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青玄子朝座下的四位长老道：“你们看，是一人收一个还是，你们自行分配，我是不收徒了！”

    道灵真人忙道：“掌门师兄是知道的，道灵门下只收女徒，这几位虽相貌与资质俱佳，我也是要不得了！”她说到“样貌”与“资质”二词的时候特意停顿了一下。

    青玄子微微一笑：“是啊，玄隐峰不收男弟子，你们几位选吧。”

    长乐真人连忙摆摆手，摇头道：“师兄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比较懒，又笨又懒，这几个人紫宸师兄和炎虚师兄都要去了吧，别推在我身上，我，天生就不会教徒弟！”

    紫宸真人点点头：“那我就要两个，武元，张志，你俩过来！”

    武元和张志闻言俱是大喜，赶忙来到紫宸真人旁边，扑跪在地，叩头道：“师父！”

    紫宸真人哈哈大笑：“好徒儿，起来吧！”

    炎虚真人脸上微微抽搐一下，心道又被这老儿快了一步，挑了两个资质与出身俱佳的璞玉，他心中虽然布满，脸上却露出些许笑意，显得十分欢喜：“多谢紫宸师兄手下留情，留了三个宝贝蛋子给我，不过我山上地方虽大，人也不少，有心却也无力，这三个好苗子，只能挑一个了！”

    这句话只教杨非、刘方杰、朱孝泽三人听的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他们俱知，长乐真人已经表明了不收徒，掌门青玄子更是有言在先，不再收徒，炎虚真人只收一人的话，另外两人虽然免于下山，也只能留在蜀山打杂了！

    刘方杰心想，我人长得帅，家里又有钱有背景，铁剑门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威望，这老头不选我选谁，莫非选那个什么鬼地方来的臭胖子或是那个臭乞丐，怎么可能！

    炎虚真人捋捋半黄的胡子道：“孝泽，你过来！”

    朱孝泽与刘方杰俱是一惊，齐呼道：“什么？”

    炎虚真人叹了口气，这资质上的事，是一见分明，他提高了嗓音，尖声道：“朱孝泽，你给我滚过来！”

    朱孝泽这才明白，原来这老道选了自己，心下激动之余，走路也没稳当，双脚一撇，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上，当下连滚带爬跪在炎虚真人面前，颤声道：“师，师傅好！”

    炎虚真人气的几乎冒烟，脸上却一派慈祥：“乖徒儿，起来吧！”

    青玄子望了望杨非和刘方杰，迟疑道：“还有两位，要不，”说到这儿望了望紫宸真人和炎虚真人“你们一起收了吧！”

    紫宸真人和炎虚真人对望了一样，各自低声哼了一声，在他们心里，武元和张志是待雕璞玉，至于杨非和刘方杰，他们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资质稀松平常，他们收徒原本是为了壮大门楣，在七年一度的蜀山大会上争雄斗艳，大放异彩，凭杨非和徐山的资质非但不能提高自己的排位反而会拉低自己的名次，这种人怎么能收，怎么敢收！但当着掌门的面，这些话自然不能说出来。

    杨非尚未在意旁人的眼色，他只在心中踟蹰，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有正式拜入蜀山。而刘方杰见各位长老望向自己眼光里纷带鄙夷和不屑，心中不免又是气恼又是难过，他自小自视甚高，从来都是自己鄙夷别人，没想到今天如此被人这样看不起，没想到竟然被几个老头跳来跳去最后还是没有挑上，进了蜀山不能入室便是白混，自己还有什么面目向父亲向同门师兄弟交待，想到来之前在父老乡亲面前夸下的壮志豪语，他气的几欲昏阙过去！

    青玄子眼光一转，已知个人心意，当下也不言破，望着常竹道：“你带着这两位小兄弟下去吧，给他们安排安排！”

    常竹躬身道：“是，谨尊掌门之命！”说罢走到杨非和刘方杰身前道：“请吧，两位师弟！”

    刘方杰一呆：“去，去哪儿！”

    常竹道：“我到咱们玉清峰的主事簿那里安排一下，今后你们就是玉清峰的弟子了。”

    刘方杰神色黯然，低声道：“玉清峰弟子，玉清峰……”

    常竹道：“走吧，两位师弟。”

    “且慢！”

    常竹和刘方杰俱是一惊，齐齐望着杨非。

    杨非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当着方今天下算是最有权威的几个人，“且慢”两个字，鼓起了他之前所有的勇气。

    众人俱是惊讶且不解的望着他，望着这个衣衫褴褛、面色憔悴，瘦弱稚嫩的少年。

    杨非在众人的注目下，一时大脑一片空白，他费力的思索着，用力的考较着当前的形势，最后扑通一声跪在长乐真人面前！

    长乐真人吓了一跳，几乎从座位上弹起，他双手指着杨非道：“那，那，你别这样，你就这样也没用，磕头都没用！”

    谁知杨非果真趴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道：“师傅！”

    长乐真人惊道：“你，你，师兄，掌门师兄，你看啊，这不算数！”

    青玄子尚未做声，紫宸真人和炎虚真人已然哈哈大笑，就是一向满面冰霜的道灵真人也是面带笑意。

    青玄子望着杨非道：“为何单独给他磕头，为何选他！”

    杨非道：“回掌门，因为他们都收过徒弟了。”

    长乐真人挥着手道：“说了我不收徒，你，你这个无赖！”说罢，拿起悬在腰间的酒壶，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杨非道：“你没有理由不收我！”

    长乐真人指着杨非，满嘴的酒几欲喷出，他缓了缓，把酒压了下去，指着杨非道：“那，那那那，别怪我打击你，你从头到脚，包括你的脚趾头，没有一个地方入得了我的法眼！”

    杨非下意识的把露在外面的脚趾头往草鞋里面缩了缩，鼓起勇气道：“这不是理由，你没有不收我的理由！”

    长乐真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杨非，眨巴眨巴眼道：“好小子，魔道了吧你，那你给我一个收你的理由！”

    杨非搓了搓手，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做到蜀山第一！”

    他此话一出，大厅之上，几乎所有的人都笑了出来，包括常竹，刘方杰笑得尤为厉害，几乎直不起肚子，他越笑越酸，心想这家伙哪来这么大的口气、哪来这么大的勇气……

    长乐真人挠挠头，斜眼望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孩子道：“你确定你没有脑袋发热？”

    杨非摇摇头：“不信，我做给你看！’

    长乐真人道：“好，好小子，有点狂，像我年轻的时候。我就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一个输的机会！”说罢，一把拉起杨非，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刘方杰见状，连忙跪倒在地，急道：“这小子胡说，我，我才是今后的蜀山弟子，长乐真人，您别听他满口阙词、一派胡言，您一定要收了我！”

    长乐真人忙用双手堵着耳朵，站起身子朝青玄子拜了拜：“掌门师兄，突然想起来，我那边还有点事，我要先走了啊，这个徒弟我也收了，没我什么事了吧！”

    青玄子点点头：“回去吧！”

    长乐真人一句“告辞”还没落地，已拉着杨非飘入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