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黄雀
紧要关头,邓炳坤超水平发挥。 十分钟不到,三人就抵达了剧团新的驻地。 这里离后海不远,本是个小型工厂,后来厂子倒闭,便荒废了下来。 据林晋荣说,此地原主人债台高筑,急于摆脱这个烂摊子,于是被他狠狠杀价。 最终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把这里给租了下来。 顾云还未下车,就看到林晋荣站在门口,正指挥着金衡和章立德两人,把联合剧团的牌匾挂上门楣。 从敞开的大门看去,行李都已全部卸下,其他人正忙着收拾东西。 没有任何异常。 “团长,这……” 邓炳坤看看同样满脸疑惑的苏梦卿,再看看顾云,试探着问了一句:“能有啥危险?从梯子上摔下来?” 顾云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还是长长地出了口气。 没事就好。 是日本人没来及动手?还是……情报有误? 这些都有可能,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顾云都不敢赌。 剧团必须搬走,立刻、马上。 她推开车门,朝林晋荣跑去。 “你们回来了?情况怎样?”林晋荣揉了揉眼睛。 他迎着日光,盯了半天牌匾的位置,双眼有点发困。 顾云低声问道:“有人缺席吗?” “没有啊,全都在这呢。” 那就好…… 顾云绷着的弦,又放松了一分。 倘若剧团内部,真的还有内鬼,那此时多半会借故离开。 “有紧急情况,”顾云郑重道,“晋荣兄,鬼子已知道了这里,估计要动手了,得马上撤离。” “什么?咱们不是刚刚搬来吗?”林晋荣大惊,“日本人怎么知道的?消息可靠吗?” 心情激荡之下,他的声音自然不低,不仅扶着短梯的金章二人,就连在厂房内忙碌的成员们,也全都听见了。 他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诧异地朝这边看过来。 “八成把握,”顾云催促道,“什么都别收拾了,咱们……” 快走两字还未说出,却陡然闻到一股焦糊味儿,像是哪里的电线短路了。 有人纵火? 顾云一怔,开口刚要说话,却看见好不容易倒车入库的邓炳坤,正挥舞着双手,朝自己这边猛冲过来。 他一面跑,一面声嘶力竭地吼道:“鬼子来了!快跑!” 这提醒,来的太晚了。 轰!轰轰! 地面猛然炸开! 烈焰包裹着破片和钢珠,如死神挥舞的镰刀,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一秒之内,厂房中所有站立的人,都像割麦子一样倒下了。 随后,那砖石结构的屋顶、墙壁、柱子,也彼此撞击着,一齐垮塌下来。 漫天飞扬的尘埃中,顾云吃力地睁开了双眼。 她本该昏迷过去的,锋利的弹片削去了她的双腿和左臂。 但剧烈的疼痛,又强行将她的意识,从眩晕中拽了出来。 她看到满地焦黑的残骸中,有一双崭新的白皮鞋,以一种特殊的步伐,迅速走了过来。 皮鞋上面,是同样崭新的裤管,折线锋利地像那人手中的武士刀。 那武士刀通体漆黑,握把处雕着一朵雏菊。 刀刃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空气中舞动着,掠过瘫坐在地的邓炳坤,将他斜着劈成了两段。 鲜血如瀑般散落。 顾云大声嘶吼,却听不见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冲击波震碎了她的鼓膜,此刻耳孔中满是血沫。 那双白皮鞋在她面前停下了。 “就是你?”那人用日语说道,“是你杀了西谷真嗣?” 顾云挣扎着举起手枪。 “很好。” 刀光一闪。 顾云只觉脖颈一凉,视线便开始飞速旋转起来。 她似乎飞起来了,却轻飘飘地,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 她看到那个白西装背对着自己,振刀两次,然后收刀入鞘。 她看到街边,站着一个微胖的中年人,披着件法兰绒大衣,拄着柄漆黑的拐杖,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一幕 此人是……伊藤忠信?! 原来如此! 如同一道闪电划破迷雾,支离破碎的线索瞬间全部拼凑了起来。 下一秒,熟悉的寒冷和寂静席卷而来,将顾云的意识彻底吞没。 与此同时。 距离爆炸发生的地方,大概两三百米的钟楼顶上。 金边眼镜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望远镜。 “叹什么气,你不是早就料到了么?” 身后巨大铜钟的阴影里,传来一句简短的询问。 “老子是心疼那些军火,”金边眼镜弹过去一支烟,也给自己点了一支,“废了好大功夫才弄进城,这下全白瞎了。” “黑市上能按十倍价格卖掉。” “你懂個卵,钱有屁用,人才是最要紧的。” “教导队的好汉你嫌一股老兵油子气,军训团的大学生你嫌嫩的慌,咋就认准了这个乳臭未干小丫头?看上她了?” “扯尼玛的淡呢!”金边眼镜一口浓痰吐了过去,“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我咋懂?都是拿枪打鬼子,有啥区别?” “有人天生适合冲锋在前,有人天生适合出谋划策,”金边眼镜说着,又叹了口气,“而这丫头,天生就适合干我这行。” “你咋还会看相了呢?” “作战部署你看了吧?那丫头弄来的。”
“啥?!” “算了,人都死了,扯这些干嘛,”金边眼镜掐灭了烟,“我去放个水。” “等会等会,那人家是咱们鹤城军的大功臣啊,你咋见死不救呢?” “我劝了,劝不动,”金边眼镜摇摇头,“这丫头啥都好,就是有点婆婆mama。” “跑回去有啥用,还不是个死。” “无论啥时候,任务都是第一位的,为了完成任务,爹娘都能舍,何况一帮刚认识的学生。” 金边眼镜絮絮叨叨地发着牢sao,忽然停了下来。 “伱弄啥?” “你上邪路了,我离你远点,”那个声音顿了顿,“省得哪天,莫名其妙就被你给舍了。” “瞎说八道,我那是打个比方,”金边眼镜笑骂一句,忽然反应过来。 “你狗曰的占我便宜?!” 北地的风卷起了地上的烟灰,也吹散了两人毫无营养的脏话。 这风吹过楼顶的大钟,一路往前,往前。 打碎了正午的炊烟,推起了后海的涟漪,最终撞在了百米远处,挂着“友利饭店”招牌的三层楼上。 铁质招牌嘎吱作响,招牌下的窗扉砰砰乱晃,轻薄的纱帘随风飘动,隐约露出了里面一对正在搏斗的男女。 “已故!” 男子忽然昂头呼喊,显然已在这场作战中赢得了胜利,光头都泛着红光。 砰! 一声枪响,子弹从铜钟的阴影中飞出,准确地掀飞了那块泛红的头盖骨。 金边眼镜观察片刻,淡淡地说了句:“确认击毙。” “女的呢?” “自己人。” “末帝那孙子呢?” “女人会处理。” “那回家?” “回家。” “好容易来次北平,我想吃卤煮火烧。” “滚!”金边眼镜擂了他一拳,然后从兜里摸出块银元,弹指丢了过去,“你自己去吧。” “那你呢?” “我去收尸,”金边眼镜叹道,“要不是这帮学生把那俩鬼子引走,咱们也没这么轻易得手,不能放着不管。” “要不,我把那俩鬼子也给做了吧。” “一个是南铁别动组组长,一个是共荣会的头头,想弄他俩,几乎没可能。” 金边眼镜嘬了嘬牙花,神情忽然一凛。 “坏了!老子上当了!” 只见那扇木质的窗扉忽然敞开,一个方才不着寸缕,此时却穿着男装的女子,被人一把推了出来。 她惊恐地叫喊着什么,然后重重摔在楼下,脖颈歪成一个扭曲的角度。 殷红的鲜血,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