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悬空一谈（1）

    我像个愤怒的绿巨人似的冲进灌装组，一边走，一边近乎咆哮喊着：“嘿，老妖你这个老混蛋，到底干了什么？我再怎么着也不会拿一个孩子的痛苦做代价，你有种就收了你那妖术，来点儿男……”

    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老妖根本就不在他每日坚守的“尊位”。那儿空空荡荡，窗口洒入的光线中浮游着几个纤维状的东西，似乎在宣告，那儿几万年前就如此空落。

    狐狸鬼他们从没见过我怒气冲冲的样子，也不知所以，一开始只是慢慢围上来，谁也没说话。看到我突然止声发愣，才哄地一下笑了起来，仿佛我是个演戏演魔怔了的群演。

    “9527，你在干什么，上房揭瓦？”狐狸鬼终于把脸拉回到了原来的长度，像个有尊严的牌位似的，生硬地站在那儿说。说完，还往老妖的空位上瞟了一眼，如同老妖还在。

    “是啊，吃枪药了。”排骨鬼也满脸不解地过来凑热闹。

    我一把抓过排骨鬼，趁着怒火未消、胆量未减，继续挥霍我的“余威”，大声问他老妖这个老混蛋去哪儿了。

    说完，我还像个江湖好汉似的一把将他推开，然后用怒目环视众鬼，连狐狸鬼也没放过。

    还真把他们骇住了，想必往前数五百年乃至一千年，没人敢叫老妖“老混蛋”。

    大家沉默片刻之后，还是组长狐狸鬼打破了静寂，他挥手向外一指道：“9527，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想找谁闹事就到外面去，别影响这里的工作，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排骨鬼的眼球不断地往左挑，也向我示意老妖在外头。

    我出门去找老妖，没想到排骨鬼也跟着出来。

    他一把拉住我，问我闹什么鬼。我没回答他，只问他老妖去哪儿了。他挠了挠头，双眼迷离地望向天空，嘴里嘟囔着：“云深不知处，只在此山中。”

    见我甩手而去，排骨鬼在身后压着嗓子喊：“嘿，老妖不仅能隔空杀人，还能隔空听声，说话注意点儿，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我在灌装间外找了一圈，又跑到珊瑚丛那边看了看，都没找到老妖。

    倒是远远地看到，青哥正风驰电掣地带着更多的鬼往工区深里走，就像个正在拉队伍的土匪头。这个愣头青，这么风风火火地整动静，不会坏我的大事吧，也许我应该阻止一下他。

    这时，忽然听到老妖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半生尘，半生土，半尘半土化白骨……”

    我仰头一看，半空中有个磨盘大小的灰色云团。云团上有一圈暗淡的光，光色白中泛青。光圈里，老妖时隐时现，很难说那究竟是个鬼物，还是一团虚幻的光影。

    左手手心有些发热，我伸出手，可还没等我看到其中有什么变化，脚下就变得轻飘起来，像是有个什么无形的能量团将我托起，送到了半空中的老妖对面，而且毫无失重感。

    一下子升那么老高，而且原因不明，我的心中难免有高空坠落恐惧感，一旦这无形的托举失去了能量，我怕是难逃领盒饭的命数。

    不过，好奇心这个玩意儿，是很有内力的，它似乎帮我战胜了一切，让我的兴奋大过了恐惧。

    窝嚓，这是我的本事，还是老妖的妖术？要真是我的，那还愁越不过两河，逃不出地狱！

    是不是我真的修行得道，一下子升级为大神了？于是赶紧低头看看左手手心。

    那“善”字果然有明显变化。它更红艳了，内在的涌动也更剧烈。我将手心放到耳边，能清晰地听见其中血液潺潺，煞是悦耳。更悦心的是，它的温度也比之前要高一些。

    这一切都似乎隐喻着开篇的希望，被黑暗压抑在地平线下的晨光，即将带着我的第二次人生磅礴而出。但刚刚萌芽的小欣喜在抬头之际，遭遇了灭顶之灾。

    老妖那派骨灰级孤独求孤的死样子，让我原本一片灿烂的视野立即暗淡下去，缩回到当下。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俯瞰下方，至少有方圆数百里的风景立即映入眼帘。

    在街巷之间错落有致的建筑群，无论建得高低雅俗，都是青砖青瓦，连飞檐上的小铃铛也都是青石的。

    建筑们都不高，除了二十来座类似瞭望塔或观景楼之类的超高建筑外，最高的不过四层，大多以两层小楼和单层平房为主。

    这些低层建筑集结在一起，却也显得恢弘壮观，丝毫不亚于一线城市的楼群。

    如果不是阴气氤氲，我还以为自己来到了颇具城建理想的远古重镇。

    趁着老妖还处在蜥蜴休眠状态，我将视线投向更远的地方——不管我是怎么升起来的，这个登高望远的机会着实难得。

    N个小时之后的事实证明，这确实是我唯一能够纵览地狱的机会。又几十年后，我去往天堂，那儿的建筑固然靓丽辉煌，处处鸟语花香，却没有此间青辉悠悠的古韵。不过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在更远的地方，能隐约看到一些冲天的暗影。那儿可能是距离我们较近的销魂江，冲天的暗影应该是激扬拍岸的江涛。此时我对销魂江还一无所知，只是从字面意义上，觉得那不是一条好江。毕竟，无论是地狱之鬼，还是天堂之灵，本质上都是魂魄，销魂无异于灭了我。

    极目之际，只有一线模糊。神奇的转世中心就在那一线模糊之中……

    “怎么，觉得这儿不错，不想走了？”

    老妖的话打断了我的远眺和联想，让我心中愤怒的火苗子重新跳了出来。

    “走肯定要走，但不是你玩的这个走法？你的这个走法，简直是太万恶了，拿一个孩子当媒介，不像个男人！”

    我收回目光，然后将其在我的愤怒系统中压缩了一下，猛地射向老妖。我干不掉他，起码让他知道我的态度和立场，知道我并不是个傻子。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意思走，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将鬼爪伸向阳间年幼的无辜。

    那天晚上，青哥和他的手下没有因青哥犯戒而遭到惩罚，并不是老妖没能耐。恰恰相反，他的能耐大了去了，竟然直接异域跨界，将惩罚加载到了青哥女儿的身上，弄得她有了排异反应。

    这cao作，简直不可理喻。

    我知道，在器官移植领域，排异反应也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儿。但事情发生的背景和时间点告诉我，如果没有老妖跨界作恶，青哥女儿绝对能因我的捐献，幸福地生活下去。

    可以说，她的健康和幸福，和我的转世重生紧密相连，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我生而为人的荣誉和骄傲。

    老妖这么一整，不但让我感到愤怒，自然也感到深深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