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速走,速走!
不是没有见过伤兵,也不是没有见到过刚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部队。 但是此刻,朱由检望着伤兵营地里哭嚎不止的残兵们,心头一阵阵的发颤。 身上的伤口都没有什么,鲜红的血色从布甲里面渗出来,也并不那么令人恐惧。 真正令朱由检无法忍受的,是那些被砍去臂膀的伤卒,被炸掉双腿的残兵,还有那从肚子里掏出来的数尺的肠子,血水和器脏流了一地,那血腥冲天的气味,双腿发软的朱由检几乎是扶着身边侍从一路走过。 “信王爷到!!!” 随着信王抵达的消息传遍大营,无数的兵卒和伤员都涌到了校场附近,信王在民间的风评一直很好,不论是其和魏忠贤一派阉党的斗争,还是其和东林一派的交好,亦或者其在湖州封地的那种种善举,都令其在民间得到了巨大的拥护。 尤其是在江浙一代,因为东林党的原故,不论是士子还是普通百姓,都对朱由检有种莫名好感——人总是喜欢在脑海中去美化自己从未见过的,但是在其他人嘴里完美无缺的东西,尤其这个人还是天家贵胄,圣人亲族,那可就能有份量了。 战斗到如此程度,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甚至于敌人背后的齐国公,那是整个大明朝都在传颂的武曲星,这场仗,很多人在质疑,是否有必要打下去? 所以他们想要问问信王爷,这样的战斗,真的能够取胜吗? 站在高台上,朱由检望着不断围过来的伤兵以及兵卒,心中的热血又开始上涌,这是增加自己声望的绝好机会! 如果自己能在这群兵卒之间树立起威望,甚至能够收拢一些人心,那么他日再回到南京城,那自己便不是任人摆布,无权无势的藩王,而是手握重兵的王爷! 看起来,这一趟,自己没有来错! 这绝对是一次绝佳的从幕后走到台前的机会! “诸位,你们都是大明的勇士!你们的奋勇杀敌,你们的勇武,还有你们的忠心,不会被人忘记,等本王回到南京,会将你们的战绩和功劳讲与朝廷,你们的家人和亲族将会得到善待和抚恤,无论是谁?为朝廷流汗,流血,朝廷都不会忘记,本王也不会忘记!”朱由检站在高台上,对着台下黑压压一片的将士们大声疾呼,想要将自己的声音让每个人听到:“本王今天来此,便是为了看望你们,你们放心,只要本王在,你们的功劳就不会有人抹杀!” 仿佛害怕有人没有听到,朱由校又大声疾呼,重复了一句:“只要本王在,你们的功劳就不会被人抹杀” “信王殿下!”这个时候,正在朱由检热情迸发,开始渐入佳境的时候,台下突然有人开口问道:“你说,我们能够胜利吗?” “嗯?” 被打搅了的朱由检有点不开心, 哪里来的刁民?这么没有礼貌! “我们一定能够胜利!”不过,看着台子下面近万双期待的目光,朱由检觉得自己还是要回答这个问题:“胜利一定属于大明!” “大明!信王!” 随着台下有人喊出这句话,而后便有零零散散的呼声,三两声之后。 “大明,信王!” “大明,信王!” 山呼海啸般,‘信王’,‘大明’两个词响彻整个校场。 这是什么? 这就是人心所向啊! 这才是万众期待啊! 听着震耳欲聋的呼声,朱由检觉得自己有些陶醉了,脸颊也被校场的火把照的通明。 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自己,本来就应该站在最高处! 替皇兄,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殿下,你会在这里与我们一起战斗吗?” “殿下,朝廷什么时候才能发饷?我们缺粮,少饷,没有甲衣兵戈,面对叛军,我们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若是本王能够做主,必定给尔等兄弟添衣加饷,不让你等受这等心神皮rou之苦!”朱由检闻之长吁短叹,看起来颇为可惜。 言下之意,那就是说,这些事可惜本王不能做主啊! 这话一出,倒是让一旁的袁可立双眉皱起,明显有些不豫:你信王爷作秀便作秀,为何要明里暗里贬低南京诸官? 这粮饷军用,那是嘴唇上下一碰,就能解决的? “不过!今日既然你们将此事说与本王听,本王就不能置之不理!”朱由检的高举双手,高声道:“等本王回到南京,必然为你等争取粮饷” 咻!!! 朱由检话音刚落,一支通体骏黑,箭头泛着寒光的长箭带着尖啸破空而至。 砰!!! 直接深深的钉进校场上的木桩,尾部的箭羽还在兀自抖动不止。 一瞬间,整个校场寂静如黑夜。 朱由检扭头看向那支箭,喉结上下动了动:这是什么东西? 台下,众人也都望着那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簇,一时间有些愣神。 “敌袭!!!!!” 几乎是一瞬间,整个校场立刻爆出惊呼,所有人立刻四散。 一瞬间,袁可立展示了作为一名优秀统帅所应具备的素质: “去拿武器!!!” “构筑防御工事!!” “骑兵,骑兵集合!” “所有披甲兵上前,准备列阵!” 与此同时,在第一支箭簇射来三息之后,袁可立抬起头,一瞬间,双眸中满是惊骇。 这一刻,漫天箭羽,破空而至。 “叛军已至,所有人给我杀!!!” 袁可立带着手下亲兵指挥作战的时候,信王殿下已经被护卫保护着远离战场。 “叛军杀来了?”被侍卫扶着上马,朱由检此次倒是没有再惊慌失措,而是扭头望着已经是漫天火光的校场:“我们去哪里?” “殿下,先撤吧!此处不宜久留,袁总督他们,守不住的!” 侍从们几乎是苦口婆心。 “唉,”朱由检带着一声悲叹:“有一瞬间,本王真的想和这群大明的勇士们共同御敌!” “殿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明的未来还要靠您呢!” 听到这一句话,朱由检立刻一耸,责任感油然而生,情急之间,只蹦了两个字:“速走!!!” ———— 昭阳河畔,秦二宝驭马停驻河畔,望着远处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的营地。 脸上的冰冷和淡漠好似从未消失。 深夜子时的突袭,并且是在朱由检在校场给明军发表演说时候的关键时刻。 秦二宝的动手时机,并非好运气那么简单。 兵者,诡道也。 徽山山麓一天十二个时辰,周围的探查斥候不会有少于三百人的时候,若是夜间,还会倍之。 秦二宝对徽山一线明军的动作,了如指掌。 信王朱由检什么时候从沛县出发,什么时候抵达明军大营,秦二宝甚至比袁可立还早一炷香收到消息。 自从辽东广宁城一战开始,从琦哥儿那里学来的所有本事中,这一条,足够秦二宝吃一辈子了:永远比你的对手掌握多一点消息,哪怕那条消息看起来无关紧要,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靠他救命。 一个时辰之后,徽山一线的杀喊声已经弱了下去。 实力差距如此悬殊,又是突袭一方,两万余兵马全部压上,不会有任何的意外。 不多时,驭马踏上河岸,秦二宝目光所及,全是焦土。 “大人,此役大胜,”副将刁运启上前报告:“南京所派来的部队全线溃败,除了袁可立带着少数兵马逃出生天,毙敌万余,俘获三千余人” “俘获三千人?还有一队人马没有出现!”秦二宝勒马停驻,扭头看向亲随:“叫丁福过来见我!!!” 不多时,身上轻微挂彩的丁福到了。 “大人,已经探查清楚,”丁福驭马来到秦二宝身侧,低声道:“戚山和艾山并无伏兵。” 望着远处惨烈的沙场,秦二宝冷笑一声:“既无伏兵,校场也无有效抵抗,一万余精锐兵马,凭空消失了?” “会不会南京为了保存实力,先行撤退?”丁福思虑半晌,才道。 “吴襄和左良玉不会那么蠢的,袁可立更不会!” 如果要保存实力,为什么不全部撤退? 留下这些兵将在徽山一线,想要靠自己的脑袋把辽东的刀口砍的卷刃?
此话一出,一旁的刁运启也是疑惑:那一万多人马呢? “报!!!”正在众人疑惑时候,斥候突然来报。 “大人,方才大战开始时候,万余人马趁着夜色,度过上游河流,向砀芒山而去” 砀芒山? “袁可立倒是有壮士断腕的勇气!”秦二宝闻言朗声一笑,没有丝毫的惊慌:“用正面残兵吸引我等注意力,精锐部队越过砀芒山” “他们想去河南?”丁福等人疑惑道。 这个时候,不全力阻击正面大军,为何要去河南呢? “不是河南,”秦二宝摇了摇头,扭头看向砀芒山群山方向:“是北方,是京畿地方。” 不过,秦二宝并不担心什么。 因为齐国公的后手可不仅仅是守卫京师的那一万人。 卢象升的一万余卢家军,半个月前收到王琦的调令,已经南下山海关,目前估计已经抵达河间府。 “嘿,希望吴襄和左良玉两人,不会迎头碰上卢象升那小子,”想起卢象升在辽东快闲出鸟的气急败坏的样子,秦二宝笑的有些放肆。 相信,卢象升会好好教训这帮没有见过世面的所谓明军精锐! “大人,既然北上的明军主力有卢总兵那边处理,袁可立又带着残兵逃遁,我们接下来?”刁运启此刻已经摩拳擦掌,若能直捣黄龙,岂不是大功一件?到时候那什么劳什子议会议员,自己也可以坐上一坐! “传令下去,全军原地休整,三个时辰之后,向徐州府进发!” 秦二宝的目光穿过徽山山脉,向南望去,那里有奔腾万里的长江水,有纸醉金迷的南京城和销金窟一般的秦淮河. “我可不愿意在此收手!”秦二宝一挥马鞭。 啪啦一声,长鞭在空中炸响。 好似在群山之间,远远回荡。 与此同时, 好似是幻听一般,已经驭马疾驰,向着徐州府狂奔而去的朱由检脑海中突然一声炸响,身子一抖,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 “殿下,您没事吧?”侍从紧靠着朱由检,一脸担心。 这几天以来,朱由检一直是在赶路,从湖州到南京城,南京城内三天之内接连面见了数位东林大佬,又和内阁诸臣会面,之后便从南京城到徐州府,再从徐州府马不停蹄的赶赴徽山一线,从小养尊处优的信王爷能坚持到现在,也让亲随刮目相看了。 “无事,现在距离徽山一线多远了?”朱由校等人在遇到叛军突袭之后,第一时间便选择逃遁,因此这一路一下,一个时辰,跑出了不知道多少里地。 “殿下,估计距离徐州府还有二百里地,那批叛军人数不多,在徽山一线战后,还需要休整,必然不会贸然进攻徐州府,且徐州府城坚池深,他们断然无法攻破的!” 听到亲随回话,朱由检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点了点头。 当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的时候,身体的反馈便铺天盖地而至。 一瞬间,全身肌rou酸痛无比,两条腿近乎于抽搐,让朱由检直接痛呼一声,而后直接从马上跌落下来。 “殿下!!!” ———— 徐州府,信王殿下临时官邸。 当袁可立带着手下残兵赶到朱由检榻前的时候,这位信王殿下还在昏迷之中。 “殿下是因为这几日整日cao劳国事,在于叛军周旋过程中摔下马去,才致昏厥!” 袁可立望着脸色苍白的朱由检,无论如何,心头还是冒出意思感动来。 不论是什么目的,这位信王爷也真的到了徽山一线,也真的在和前线战事并肩作战过 虽然依旧是没有能够改变结局! 而且,袁可立深知,自己败的很彻底。 徽山一线,除了吴襄和左良玉带走的万余人马,一场大战之后,自己手上只剩下六千余残兵,回到南京城,自己恐怕难辞其咎! “信王为国忠贞!”末了,这位三朝元老终究是叹了一句:“老夫着相了!” 而此时,昏睡中的朱由检,好似做了一个美梦,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