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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墨门之后(三)

    世人在书中无数次翻阅,但已千年未曾见过。

    “墨…墨者,”薛韧盯着前者出神。

    王矩心下不放心,上前一步道,“唐奇兄,此番事关重大,你还是三思…”

    薛韧上前伸手拍在王矩肩上,随后环视一圈道,“诸位,除了唐奇兄,可还有人愿请缨出战?”

    诸派心里清楚,此番烧粮一事绝对是趟浑水,虽皆对自己身手颇为自信,但于百万军中纵火,还要全身而退,谁也没这个胆量以及能耐。

    既然有人自告奋勇,其余人也不想再抢这个功劳。

    “好,”薛韧点点头随即与唐奇四目而对道,“唐兄,你随我来一下。”

    在众多视线的注视下,薛韧带着唐奇入了自己的寝房。

    然而在薛韧入房须臾之后,其骤然严肃起来,缓缓回首盯着唐奇,竟是目光凌厉,暗藏杀意,“当年薛某我行走江湖,游历五台山之时,曾偶遇一位前辈,其精通工艺之术,是位巧匠,手工工具奇特实用,不仅如此,其武艺奇特,身法玄妙,几乎可与江北草上飞平分秋色,不过后来薛某有所耳闻,这位前辈与我那昔日老友晋王李克用来往频繁,更为其制造守城器械,于两年前接连击退梁王袭扰,不知那位前辈与唐兄你是何关系?”

    唐奇感受到了薛韧凌厉的杀意,背脊不禁微冒冷汗,虽是嗓间干涩,但仍拱手正襟道,“薛将军所说乃我墨门矩子,正是家师。”

    “其为晋王做事,你既承认为其门下弟子,”薛韧剑指前伸道,“可是晋王派你来的?”

    “晋王?”唐奇眉头紧蹙,大为不解。

    薛韧瞳孔一动,心道,“难道这人当真不知情?”

    李克用联合契丹一事,所知者甚少,这唐奇当真不知情。

    “薛将军,看来你对墨子的思想不甚明了。”

    墨家主张兼爱非攻人人皆知,但真正实行下来究竟是怎么做的呢?

    墨子过于理想的主张在战国时期十之七八难以理解,更不要说接受了,于是在诸国争霸的战国乱世,墨子墨翟决定帮助弱小国抵御强国,保护各国领土自主权,以守代攻,墨家弟子从不偏袒任何一方,只就事而论。

    历史上比较经典的典故发生在神州大地最早的两位科学家之间,墨子墨翟和鲁班公输般。

    当年鲁班为楚国研制出远超当时时代科技范畴的攻城器械,云梯。

    楚王大悦欲借此神助攻打宋国,而墨子听说,便由齐国动身,行十天十夜赶至楚国,舌战公输般,雄辩之才打退楚王攻宋之心,才有了之后史上闻名的“止楚攻宋”。

    有趣的是,墨子长途跋涉,车舟劳顿,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前去楚国,可这“虽千人去,吾独往”的魄力与道义却没能换来其应得的尊重。

    在说服楚王之后,墨子返城途中,突遇大雨倾盆,经过宋国想借其闾门避雨,然而守门之人却将其拒之门外,这也反应出世间亘古不变的道理,“运用神机的人,众人不知道他的功劳;而于明处争辩不休的人,众人却知晓他。”

    墨子止楚攻宋,为墨家贤者树立了楷模,让人赞叹。

    墨子的价值观“厚乎德行”也随后得到很多义士的推崇,战国乱世,百姓为战乱所害,而后墨子创墨家学派,以兼爱非攻立教,反对大国攻小国,强国攻弱国。墨子以兼爱天下为德,以百姓苍生为念,考虑的是如何“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所谓慈能生勇,仁者无敌,墨子真乃是义之所在,庄子曾赞扬墨子“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

    由于墨子人格强大的感召力,“墨子之门多勇士”,践行心中仁义。先秦墨家既是一个思想学派,又是一个由民间草根志愿结成的团体。《淮南子—泰族训》记载:“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刀,死不旋踵。”

    至于墨子与鲁班这两个人,可谓一骑绝尘,前后千年间皆无人可在科技造就上与之相提并论,墨子扶弱御强,故而擅长制造守城机关器械,而鲁班则多为攻城之技术。

    秉承这样的思想,唐奇表示其墨门绝非某一个藩镇势力麾下的下属,而是追随着昔日墨者的足迹,坚持自己的“厚乎德行”。

    朱温攻打太原,晋王李克用渐入颓势,便以墨家守城技术相助;而今雁门以寡敌众,墨门便委唐奇等人前来助阵。

    至于唐奇称自己墨门弟子精通隐匿暗杀之术,薛韧也是八分相信的。

    因为墨子乃千百年难出一位的人之圣者,所以其后人不可能皆有墨子般的觉悟,随着时间的推移,年复一年,墨家这一门学派相较墨子生前的崇高志愿逐渐变了性质,墨家打着“暴.政者杀,暴君者诛”的信条,又衍生出“杀盗非杀人”,战国之后屡屡实行政治暗杀,虽制止了多场战争,但同时也成了乱世之中诸国王侯将相最得意仰仗的暗杀集团。

    故此,墨者精通暗杀之术,毋庸置疑。

    “诸子百家于乱世衍生,诸流派所遭排挤而不可灭,尤其像墨家这般大家,其流派思想必定会传承下去,自王仙芝与黄巢起义,乱世割据已有数十年之久,此间有秉承墨子遗志之人出现,也未尝不可。”薛韧心头忖道。

    便如这道家一样,即使从唐宣宗打压道教至今已有百余年,但老子的道家学派于神州扎根已深,只待欺身野火散去,少许春风便可使其重生。

    “唐兄既然自诩为墨者,想必这机关术也颇有造诣了。”薛韧目光依旧凌厉,对其身份显然不尽相信。

    唐奇深知其意,但也不恼,心平气和道,“薛将军玩笑了,机关术随着千百年前墨家的衰亡,如今可供后人参考的只剩下一部残缺不全的《墨子》,神匠鲁班当年与祖师墨子有君子之约,绝不以机关术造出过于霸道的攻城器,以免生灵涂炭,故此《鲁班秘籍》也已失传,我等后者只不过学了些皮毛罢了。”

    “薛某对这等稀世之术十分好奇,想开开眼界,不知可否赐教?”薛韧心头不耐。

    唐奇闻言微微摇首,而后拱手道,“那在下献丑了,还请将军随在下去我房中一趟。”

    薛韧与唐奇入了墨者住宅,唐奇朝薛韧施礼嘱其稍等片刻,而后自己便转身在摆满了器材木具的桌子上忙碌起来,薛韧瞧了一会儿不得其法,便只得耐心等待,过了个把时辰,唐奇制出一长至膝盖,宽约半尺的木鸢。

    薛韧看看木鸢,而后再凝眉瞧瞧唐奇,摇头不解。

    唐奇也不言语,双手捧起木鸢,走出房门,薛韧见了也抬脚跟出。

    也不见唐奇做何动作,只瞧其双手一扬,木鸢竟是抖动双翅,离开地面扬长而去,越飞越高,只是片刻功夫,已翱翔入空,消失于二者的视线。

    薛韧瞳孔微张,大为震惊,“竟有这等奇事,这是何原理?”

    唐奇也不转身,仍是盯着天空慨叹道,“说来惭愧,这木鸢并非祖师墨子研制,而是工匠的‘祖师’,鲁班所创。”

    《墨子》一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

    鲁班当年以此木鸢向墨子炫耀,而墨子却说,“这木鹊还不如一个普通工匠顷刻间削出来的一个车辖,车辖一装在车轴上,车子就可以负重五十石东西;而你的鹊有何实际作用呢?木匠做的东西,有利于人的称为巧,无利于人的只能叫作拙。”

    自此之后,鲁班深得其理,一心为民所用,发明了许多受百姓实用的木制品,也因此被后人尊称为“木匠之父”。

    之后千百年间,世人对鲁班与墨子二人所创的“连弩车”,“鲁班尺”,农业工具,转射机,籍车,以及诸葛亮当年出祁山北伐时运粮所用的“木牛流马”皆被世人熟知,但是像木鸢这等无何实际作用,被墨子称为拙的物件,反而更让薛韧感兴趣。

    “机关之术,果真神奇。”薛韧连连点头。

    “薛将军,如今午时已过,若是将军还想确认下唐某的隐匿之能,我二人当快些。”唐奇语出,薛韧微微一窒。

    虽然唐奇前来相助,薛韧却心怀疑虑是为无礼,但当下时局,也不容薛韧再考虑太多了,当下便道,“好!如今为未时之初,倘若你能在申时之末完成薛某的考验,今夜烧粮一事,我薛某代表整个唐廷恳请你此番为国请命。”

    “哈哈,好!”唐奇瞳中精芒大盛,正色道,“薛将军快言快语,但讲无妨!”

    时间如水,分分秒秒如催命妖刀。

    薛韧此刻端坐椅上,双手十指不断交叉敲击手背,视线透过木窗,望向苍穹烈日,“申时三刻,正申时,还余三刻钟。”

    即便以薛韧这般城府,此刻也难掩心头的好奇与焦虑,起身夺门而出,朝向墨门一众的区域走去。

    “薛准,怎么样了?”薛韧走到草丛之后,手搭上了其薛家军射击教头薛准的肩上。

    “将军,这唐奇起初围绕着粮草库转了三圈,于未时三刻回到房中,再没见其出来。”薛准回道。

    “你肯定他没有从其他出口离开?”薛韧道。

    “不可能的,”薛准信誓旦旦,“此处视角可眼观八方,正院大门在左,后门在右,若是其当真离开房屋,也要走两侧院门而出,若是想翻墙离开,此处也可瞧见四侧院墙。”

    “嗯。”薛韧点点头。

    薛韧百无聊赖,干脆与薛准一同守候于此。

    渐入黄昏,申时之末,薛韧暗生失望之情,可也恰在此时…

    唐奇的身影于庭院正门出现,手附于背,闲庭漫步地打开房门,抬脚入屋,关门上锁。

    薛韧与薛准面面相觑,大觉诧异。

    “这…这不可能!”薛准瞳孔暴张不可置信,其身为薛家军射击教头,薛准的洞察力、侦测能力与隐匿能力非常人所能比拟,能在他全神贯注的情况下离开房屋而不被其察觉,几乎难于登天。

    薛准拔腿而去,薛韧立在原地,而后快步走向粮仓,只见自己驻守粮仓的薛家军安然无恙,再快步环顾四周,事先自己所标注的四处纵火点,如今已被放好了干柴,被问及此,薛家军皆摇头不知是何人于何时将干柴放置此处。

    薛韧瞳孔微张暗暗点头,可是心头仍有一处不解。

    “将军,”薛准略显灰头丧气地出现在薛韧身旁叹声道,“想不到那唐奇竟能于个把时辰便挖通隧道,出了庭院。”

    “哈哈!~~”薛韧将手中干柴掷向一旁,仰天长笑,心头大为开怀,“好好好!真是天赐神兵!”

    戌时三刻(正戌时),以唐奇为首的一干墨者整装待发,薛韧手捧包袱相送,墨者先行一步,薛韧背着包袱过了半刻钟也迈开脚步,而在已经入夜的夜晚,有另一双瞳孔藏匿在无人知晓处,盯着这一切,而后微微摇首,借着月光可见一双幽怨的瞳眸与脸上的面罩。

    其身后多出一高大身影,只瞧得见一双凌厉渗人的眼睛,眼角旁附有大大小小的伤疤若干。

    “三妹,流水既无情,落花当无意(义),你何必执迷不悟呢?”男子忖了一下又道,“你若冥顽不灵,此番为兄是不会出手帮你的。”

    戴面罩的女子转身打开前者手掌,后者微微摇头,二者在下一秒皆凭空消失于夜色之中,如鬼如魅。